曹小野拜师成功，不加掩饰的欢喜都洋溢在脸上，杏眼扑闪着星辉般的光影，比起初见时那鹌鹑一般的怂样，活泼的性子显露无遗。

  洛名傲看着她笑得嘴都要裂到后耳根去了，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秋道长。秋道长却不在意，看她天真烂漫的样子，很是喜欢。外甥这样沉闷的性子，本就该在他身边多放几个爱笑的人才对。

  两人全然不知曹小野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叭叭作响。她开心得说话的声调都高了两分，脆生生地喊过“师父”之后，便问秋道长：“师父，那你什么时候教我方子啊？”

  “怎么，一杯茶就想换师父的方子？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秋道长调侃道。

  他起身走到洛名傲身后的书架旁，取出一本书递给她，道：“这是师门传承，凡我入门弟子都得先学这一本。十日之内，你若能学完此书，便可以跟着为师回长天观，到时候不仅有你想要的药方，师门还有许多其他药方，为师可一并传授于你。”

  曹小野接过书翻了翻，是半卷《针经》，大部分内容是她在前世十余岁时便已学过的，心想这不是送分题么？但面上还是很严肃认真的样子，应允道：“师父放心，我十日之内，一定学完，到时候师父考我就是了。”

  秋道长只当这孩子年纪小，光有热情万丈却不知深浅，也不想打击她，便道：“好！如果十日之后能通过为师的考试，那为师一定好好奖赏于你。”

  “嗯……那，师父，我可以自己挑奖励吗？”曹小野的小算盘一开始打就没停下来过。

  “你想要什么？”

  “徒儿想要漂亮的绣花裙子。”小野眼珠子都亮起来了，说道。

  “这回不要肉包子了？”洛名傲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

  曹小野倒是没觉得有啥，衣食住行，样样都得要，一样一样来嘛。又问秋道长道：“师父，可以嘛？”期盼中透着几分娇憨。

  “可以可以，你学得好，师父就让他们给你买绣花裙子。”秋道长笑着看她，好似这小丫头要什么好像都不过分一样。

  洛名傲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更难看了。他绷着背坐着直直的，指间暗暗使劲，来回摩擦着手里捏着的书页，一个字也看不下去了。

  他最亲的舅舅，好像要被人抢走了。他有点生闷气，又为自己这个念头感觉到有点羞耻，他金尊玉贵的皇子，竟然跟一个又丑又没教养的丫头片子计较。

  好在小野也没有多留，见秋道长答应了，便拿着书，开开心心地出去了。

  洛名傲别别扭扭的坐着，冷着脸看了看秋道长，又低头装作在看书，实则真是一个字也难得看进去。

  秋道长看他的脸色，以为他还是信不过小野，只拍拍他的肩，转身也出去了。

  屋里就剩洛名傲一人，有一股熟悉的酸味盘桓在他的心头。这感觉，就如同他小时候看二皇兄跟父皇撒娇时一样一样的。

  他努力压下心头的醋酸味儿，呆坐在那里，往事一段一段浮了上来。

  洛名傲自幼天资卓越，敦敏好学，长得也是眉目清秀，举止从容淡定，天生就是个性子沉稳的。他三岁就开始在国子监上学，一入学便表现尤为出类拔萃，再严厉的老师也对他赞赏有加。

  只是每日下学回到宫里，他的父皇却极少正眼瞧他。在他的印象中，他只有写了好文章，或者是在国子监得了品学兼优的评价时，桓成帝才会多看他一眼，或者赏他个什么小玩意儿，甚至难得地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肩，笑着夸他几句。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因他的生母兰妃和养他的温敏皇后都因病薨逝，宫内有关他日干得令，不利六亲的传闻尽人皆知，故皇帝对他日益疏远，更在他八岁的时候，听了司天监的提议，下旨让他离宫建府，而且将这立府之地，选在了大洛最西北也是最穷困的秦州。

  桓成帝有五个儿子。最受宠爱的是二皇子洛名宣。洛名宣与他的生母淑贵妃一样，都生得俊美无比风华绝代。淑贵妃不但美艳无双，性子还九曲玲珑，很会讨得皇帝欢心。洛名宣却是个不求上进的，只论享乐，整个大洛无人能出其右，整日钟鸣鼎食奢靡无度，是个实打实的顶级纨绔。

  年幼时，最吸引洛名傲注意的便是这位二皇兄。每次见到他的二皇兄在父皇面前嬉笑撒娇，而父皇还一脸宠溺地纵着他时，洛名傲都觉得自己脸上发烫，既学不来，也看不惯，却无法控制地在心中偷偷羡慕。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的洛名傲并不知道，他在偷偷留意着二皇子的时候，大皇子洛名威也在留意着他。

  大皇子洛名威虽天资平平，长相却随了桓成帝，浓眉剑目，性格是出了名的敦厚儒雅，又因娶了现皇后的侄女为正妃，在宫里势头最盛。

  自恃年富力强的桓成帝，对立太子一事一直没有明确表态。他对控权握柄，治国方略早已熟稔于心，兢兢业业二十余年来，兴社稷于前朝，扬国威于外邦，满心只想要让大洛江山永固日月恒长。

  皇帝不表态，不代表别人不惦记。有了母族与皇后一派的支持，洛名威早就认定太子之位，非他莫属。在洛名威看来，二弟洛名宣整日花天酒地难堪大任，四弟洛名和身子孱弱，极少出来抛头露面，五弟洛名安尚且年幼不足为虑。

  只有三弟那份聪慧沉稳和日益隆兴的贤学名气，让洛名威实在寝食难安，又碍于他素来以仁爱厚德称颂于众，有些事便不敢做得太明显了。

  直到洛名傲离京去了秦州，他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放开了些手脚。

  一转眼，洛名傲已在秦州待了八年有余。

  这八年里，能时常陪在洛名傲身边唯一的血脉亲人，便只有外祖家梁国公府这自幼便寄养在天长观，后来又做了天长观道长的小儿子梁云泽，也就是他的舅舅——秋道长。

  这八年里，洛名傲在恒成帝那里得不到赞许，疼爱，温情，教诲，秋道长全都给足了他。

  更不用说这八年来，秋道长数次以身涉险，护他周全，救他性命。

  若不是有舅舅，他应该早就不在了吧。洛名傲的心里依旧酸酸的，醋味儿却慢慢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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