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名傲这几日神经绷得紧，这会儿才稍微放松一点。

  走出议事厅，寒风扑面而来。他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想起抱了一路的姑娘，说过她没有备冬装。

  镇北王府徒有这唬人的名气，地龙却只有他住的主院才有。刚才他忙着正事，这会哑奴不会已经把人安排在客院里了吧。

  冷风挟着雪沫子，呼呼往人脖子里灌。洛名傲头一次正视了一个问题：秦州这个地儿，确实不适合娇气的女子。

  厚朴给小野留下了一把药丸子，也没敢在阿姐的房里久留，回到侍卫们住的下房里去了。小野将莫二娘子给她做的衣裳都穿在身上，还是觉得冷。

  这几天一路奔波，歇也没歇什么好地儿，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果然环境改变人呐。小野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跟当初在渭镇要饭时差不多了。

  此刻她特别想泡一个热水澡，干净又暖和地睡一个安稳觉。

  洛名傲的步伐比前几日要轻快许多。他看了一眼小野羊皮短褂外还裹着缎面狼裘，窝在火盆边上打蔫，道：“你搬去本王院中吧。”

  “我不敢出去，太冷了。”小野自叹不如，跑一样远的路，坐的同一匹马，洛名傲怎么还是那么精神。

  洛名傲将她抱起，她便顺势将手伸入了他的大氅，放在他的胳肢窝下，果然暖和。

  洛名傲强忍着痒意，大步跨过回廊，将人直接抱进了暖阁，放在了自己卧房的榻上。

  地龙早两天就烧起来了，等着主人回来，屋里暖洋洋的。

  小野脱了狼裘，问：“殿下不是说给我更好的人吗，我想先泡个澡了。”

  哑奴微微一笑，用口型说道：“准备好了。”说完便要领着小野去浴房。

  小野吓了一跳：“不是吧，殿下说的人是你吗？”

  哑奴连连摇头，又不知道从哪里取了几件衣裳来，示意小野先去洗澡。

  “你往后，便住在暖阁的厢房吧，这几日先由哑奴照顾你，等过几日人回来后再换。”洛名傲道。

  嗯，这也不是跟她商量，小野便懒得再出声了，自觉抱着衣裳跟着去了浴房。

  好在这里的浴桶是配着矮凳的，小野强忍着腿上几乎要磨破了皮的伤痛，洗沐后又是抹药又是擦香折腾了许久，待穿衣时才发现里外衣裳都是新的，绣花棉裙厚实又合身，花样针脚比王瑞阳送的那件衣裳还要繁复精致。

  看来洛名傲虽然一路脸冷话少，实际还是没忘记她的。小野心里有点高兴，出来的时候精神了许多，也不急着去睡觉了，看哑奴都帅了许多，说道：“我今天开始给你治嗓子吧。”

  不等哑奴同意，她就取出了药箱：“你坐下，我先给你扎上，再给你配药。”

  哑奴看看殿下，见殿下头都没抬，忙着看文书，想了想，还是听话地坐在了脚踏边上。

  他早就对自己的嗓子不抱希望了。刚哑的时候殿下焦急了好几天，写了几次书信去求秋道长帮忙，后来秋道长来看过了，说也没有办法，那会儿他就已经想到了自己的下场，如同宫里无数的阉人一样，残了或者废了，主子便不要了，往后怎么活怎么死，也没有人在意的。

  可是殿下没有发配他出府，甚至没有告诉宫里这个事，只给他改了个名字叫哑奴，依旧将他留在身边，还对他说，会给他报仇。

  哑奴感动得想要肝脑涂地，可他并不想要殿下帮他报仇。即便他知道，那毒本就是冲着殿下来的，自己只不过是帮主子顶了桩祸事，但那也是自己该尽的本分，只要殿下安安稳稳的，他能伺候在身边长长久久的，什么仇不仇的，他也不在意。

  太监嘛，本就是低至尘埃的蝼蚁。他碰到了疼惜他的主子，已经是最幸运的人了。他打小就陪在殿下身边，看过小小的殿下在学子监无冬无夏，精进不休，又跟着他跋山涉水来到秦州，看他在孤寂中长成不苟言笑，外人难于窥测的三皇子。

  一步一步，都艰难无比。哑奴不是没有盼过有哪位大人，能想起殿下的才学绝伦，想起殿下也是皇上的亲儿子，伸出那有力的臂膀，拉殿下一把，让殿下能堂堂正正地走回京城，走进宫里，享受他本该享受的荣华富贵。

  但是没有，从来没有。世人只会唏嘘三皇子的命格，真不该托生在皇家。

  甚至有人说，那样硬的命，就不该托生在任何人家。

  时间久了，哑奴也就认了命了。

  殿下身边，起码还有他。他可以陪着殿下走到最后。

  如今殿下总算有了笑容。曹姑娘如同一捧阳光，洒进了三皇子身边这幽静的深潭之中，泛起粼粼波光，带来了不一样的生机。

  哑奴也慢慢地跟着有了些笑容。他明白了秋道长说的，殿下身边，就应该有几个爱说爱笑的人，热闹一点，才有人气。

  他也想说，想笑，可他哑了。

  曹姑娘要试试，便由她试试吧。

  其实小野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她最大的把握是绝对不可能治得更坏。

  比如不但没治好嗓子，还把人耳朵扎聋了之类的。

  大概是知道洛名傲确实是有残暴的一面，但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她会在心里骂他，可那也就是吐槽一下他的专断蛮横，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温柔体贴，害她平白多吃了许多苦头。倒反是她，不知道是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还是她原本就是助人型人格，或者只是贪图他的美色，总也忍不住在尽量地为他着想，尽力帮他。

  洛名傲精得鬼一样，谁好谁歹自然分得清清楚楚，所以小野想干什么，他也不会拦着。

  只要不把人治坏了就没什么风险，这事还是值得一试的。

  小野几天没摸针药，手痒。三下五除二，就给哑奴扎上了。

  肖十六抱着一个大布包进来，他果然胖了一圈，瓜子脸都变成了南瓜子脸，他飞快地瞄了一眼小野，走到洛名傲跟前：“殿下，这是按您的吩咐，给曹姑娘准备的冬衣。”

  “给她吧。”洛名傲头都没抬。

  小野抽了抽嘴，又是肖十六买的？那不是白浪费银子嘛！他哪里有什么买衣服的眼光！

  接过来，打开一看，还好还好，这回是正经女孩儿穿的衣裳。

  “谢谢十六哥！”小野笑道。

  “不敢不敢！”肖十六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落荒而逃，惹得小野有点莫名其妙。

  几个月不见，她变得那样吓人了？

  明明她只是长胖了一些，长白了一些，长高了一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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