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和刘家派过来的几位能干的婆子，领着四五十号上不了河滩的媳妇婆子，在不远处路边一个临时征用的院子里，给工地上的人准备饭菜。

  米面之类的前几天已经运过来不少，馒头也早在几天前就开始蒸了，这会儿灶房后面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下，一筐筐大白馒头整整齐齐地码在竹筐中，盖着布，由专人值班守着。

  早上又有一车车的菜送了过来。艾米感觉自己这几天说的话，比过去几年的都多。好在刘家那几位在这几天里已经很了解这位管事姑娘的想法了：要保证大伙儿能吃饱，但绝对不允许浪费粮食和柴火。

  这后勤做饭的人也跟河滩上的人一样，分了若干个组，各司其职，相互配合。谁动作慢了，便有旁人上去帮一把，哪一组也不想输了那二十个铜板。

  毕竟，女子哪有什么挣到钱的机会？

  艾米姑娘交代过，干得好有赏，但若是哪组有人敢往自己袖子里塞东西，或者记假数，要么交出手不干净的人，要么全组的人都要连坐，直接拉出去抽鞭子。

  婆子媳妇们小声嘀咕：这姑娘看着白白净净的，也不像各处管收发的人，光是看那眼神就知道不好惹，但递到她手里的账目，真是一个字儿也不能错，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而且她只问一句：这是谁做的？问到人问不到人都不再说话，一个或者一组，都直接拉出去就抽。

  她手劲儿可真大。一鞭子能抽得人厚棉袄都开了花，偏生她还是个极节俭的，见棉袄子抽坏了还有点心疼，会让人把这坏事的人剥得只剩件里衣，再几鞭子下去，整个背都没一块好肉了。

  然后就把人从名录里划掉，打发人回家。

  本来想顺点什么好处回家的人都歇了心思。光是看见艾米腰间缠着的软鞭，便觉得又冷又疼又丢人。规规矩矩干活，饭管饱，还和男子一样，可以计入免夏税的工时。若是齐心协力，还有钱拿，服力役还这样的好处，可真是这辈子头一次见到呢，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

  宋怀德的马车队，远远地停在了河滩边种着冬麦的田边。前边的路容不下马车了，只得下车来步行。

  平川旷野的河滩上，远远地有许多身影正在寒风中忙碌。宋怀德紧了紧衣袖，见两位公公无视泥土沾上了缎面的鞋履，依旧面色平和地跟在自己身后，不由得挺直了腰背。

  河滩上热火朝天，刘峻明陪在洛名傲身边，两人腿上都是泥，正来回巡视，并不时商议着什么。宋怀德领着人，深一脚浅一脚的，终于走到了三殿下跟前禀告：“殿下，镇南王府和二殿下那边都派人来了。”

  陆昌看着三殿下，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免暗暗吃惊：比起气宇不凡的大殿下来，三殿下看起来根本不像皇子，更像个没落的读书人。他衣着普通，神态疲惫，声音有点沙哑，拦着他们行礼的手势，也不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再看看他身后的小顺子，除了眉眼依稀，气质神态完全不像十多年前在宫里的样子了，一看就糙了许多。

  反倒是二皇子派过来的阿福，从头到尾都眼皮都没有动：反正这世界上除了他们二殿下的绝世容颜，其他人都差不多——没什么好看的。

  洛名傲面色淡淡，将手里的卷宗交给了刘峻明，领着人往人少的地方走。

  两伙人跟在他身后，宋怀德见场面一直有点冷，只得开口，向来客介绍了这次修整的计划。

  而三殿下则好似请客套话的精力都不够一样，直到接过两位公公递过来的银票，看完上面的字儿，递给身旁的小顺子，脸上才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多谢二位皇兄对凤翔子民的厚爱，本王且代这黄沙河两岸数十万黎民收下了二位皇兄的心意，只是诸位也见到了，工程浩大，事务繁多，本王尚脱不开身。请宋大人代劳，先带各位回城休息半日，待晚上本王再做东再款待各位，如何？”

  陆昌和阿福自然没有意见，他们也不过是皇子身边的人，他们的主子可以瞧不起三殿下，但他们从小在宫里接受训练，对哪个主子都不敢显露半分不敬。

  更何况他们看到跟在三殿下身边的小顺子，身形笔直，双目有神，看起来根本不像个太监，倒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子气概，若不是大家都曾经在一起在国子监门口伺候过主子上学，他们可能都认不出他来了。

  只有大殿下那边来的人当中，有两人表示希望随三殿下去河滩，其他人都跟着宋怀德回了宋府。宋怀德的银票还没送出去呢，不过也不急这一时。三殿下说做东，那东实际还得他来做。三殿下在这边连个正经住处都没有，总不能带着这么些人去天长观吃斋堂吃饭吧。

  想起天长观，他想起秋道长这两日又开始忙着收粮了，觉得自己还不如在这事儿上使使劲。毕竟三殿下手里捏着两张大票，他这拿的就有点不够分量了，若是换成粮送到秋道长那里，就感觉就大不一样了，那得是多少粮食啊！

  回到府里，宋怀德赶紧安排自己的心腹管事去打听秋道长收粮的事，这事要赶紧办，还要办得漂亮。至于晚上的设宴，那个倒不是大事，皇子府里的公公，毕竟不是皇帝身边的公公，以他府里待客的标准，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觉得不是大事，消息灵通的林子达可觉得是个机会。他已经为京城分店的生意愁了许多，关了嘛，不舍得，留着吧，半死不活的。听说宋大人府上来了京城的贵客，又听人形容那贵客个个长得俊美无比，他马上就想到了二皇子的人。他从后厨出门采买的管事这边套完话，又赶紧托门口的小厮去后院给宋夫人递话，要将悦泉居里的三位大厨送过来。

  太白县的大户人家，平日里若是想请悦泉居的大厨入府掌勺，那得二百两银子起步。这回林子达问上门来，宋夫人以为他想拉桩生意，倒也不觉得意外。林子达很会来事儿，悦泉居里最豪华的包间总是给她留着，送过来便送过来吧。

  皇子府的贵客上门，隆重一点总归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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