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妙龄*华太傅
“太傅大人,太后这信息来的可谓及时,而并非如众位大人所说的来得蹊跷。咱们不能不当机立断。”房内点着烁亮的油灯,灯光下一个儒士模样的人望着上位沉思不语的太傅华云帆,神色凝重的说。
“杜先生,如若这是有人行使离间嫁祸之计呢?”另一个面色红润的汉子提出疑问,“然则我等与皇后斗个你死我活,保不准从中摆计之人坐收渔翁之利。”
他这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场中由上而下足有八人,顿时有人出声附和:“齐大人此言有理,想以皇太后之尊,假设真有其事,只须遣人前来通风报信便可,何须以箭投杵?如此一来,只怕反而打草惊蛇了。”
“可你们谁又能否认这布条上的字迹并不是皇太后所书写?”杜先生目光如炬的望着众人,一时全场无声。
妙龄此时正伏在屋顶暗处,一片瓦面揭开,房间里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她从夜澜口中得知信息之后,原本没打算参与进来,可不知为什么,最终还是改变主意,决定先来华太傅府中查探一番。
不想她来时,早有人拾了铁箭送与华太傅,华太傅一见布条上的字迹正是自己女儿所书,情急之下便连忙召集几个心腹之人前来商议。
结果众人讨论了半天,彼此意见不合,大部分认为要先不要轻举妄动,只有杜先生一力主张先下手为强的策略。
妙龄不觉暗暗佩服杜先生的决策果断,但正如众人所顾虑的那般,这事儿也不排除是有别人居中摆计,坐收渔翁之利。
妙龄忽地想起夜澜,心里猛然一咯噔。想想以她的身份,在这件事的计划中,自己应当也只是个“不应该出现在龙城”的路人甲而已,对于所有人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可夜澜为何偏偏就要跑来找自己,其目的何在?而显然并不是真如他所说的报恩而已,又想到在前来龙城的路上那探子临死前说的“帝都危急”四字,妙龄更是惊心,如今看来这龙城已是血雨腥风危机四伏啊!
那杜大人眼见众人都默不作声,望了一眼华太傅,又目光再转向众人已如刀锋,“各位,至于说太后为何不派心腹之人前来报信,如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太后此时定然是身不由己了!”
“你的意思是太后被软禁了?”华太傅吸了口冷气,整个皇宫之内,还有谁胆敢软禁皇太后,他很是怀疑的盯着杜先生。
“是的,太傅大人,卑职虽然只是猜测,但定然差不了。”他迎着华太傅逼人的目光,丝毫没有怯色。
一个半拉胡子的老者冷笑一声,“敢问杜先生,既然你认为是有人软禁了皇太后,显然也非是一天两天的事,那么皇后如此密谋的大事,皇太后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话立时得到其他几人的赞同,纷纷发言责问,华太傅只是静静的看着,并不说话。
杜先生暗暗叹息,只得苦口婆心的说:“这正如刚才各位所担心的那样,也有可能是有人故意借皇太后的手传来这个消息,其目的不自是言而喻。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成功的将消息传出来了。”
“所以,我们就更应当迅速做出决断,而不是在这互相怀疑和指责。”杜先生冷冷的盯着众人,已然掷地有声。
“你……你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我等不成?”半拉胡子的老者怒声喝问,“既然明知道是有人从中算计,我们又岂能逐了奸人之意?”
“逐了奸人之意又如何?遇事论事,是要分析利弊,从而做出正确的抉择。”杜先生又将目光转向上的华太傅,“太傅大人,时机稍纵即逝,趁着天色还没有亮,我们应当迅速派人铲除皇后,然后将皇上保护起来,这样一来,整个皇宫就彻底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到时就算皇后的同党前来,必然惧于皇上的威势从而乱了阵脚,只须我们振臂一呼,清除奸党,又有谁敢不从?”
“你……你这是要造反?”众人俱都脸色大变,有人甚至惊的身子都颤栗了起来。他们平时可以仗着华太傅的威风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可真要让他们做出灭杀皇后的事来,却又是胆颤心惊。
“这怎么叫造反呢?清君侧,除孽党,以正朝纲,这是中兴之举。”杜先生义正言辞。
“可是……可是这样做,还是不妥,万一我们中了敌人奸计,岂不是万劫不复?”又有人提出异议:“我觉得还是等明天查清楚再做决定。”
杜先生见华太傅犹豫不决的半天不说话,不觉满心失望,但作为幕僚,自然竭力以谏言,只得又苦口婆心的说:“众位大人,此事切不可拖延,否则便失了先机,那才是万劫不复。你们难道不知。自先皇驾崩,太傅受先皇遗命,以辅佐国策,可谓勤心勉力。可皇后却屡次中伤,甚至数月前,有刺客企图暗杀,据可靠消息,这刺客正是……”
妙龄听到“先皇驾崩”,脑袋里顿时“嗡”的一响,整个人一下子懵了。虽然事先从夜澜的话中早有所料,但此刻一旦得到证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以致后面杜先生说了什么,她都没听得进去。
此时房内众人仍然难以抉择,虽然杜先生据理力争,但仍然无法与众人达成共识。
毕竟放眼整个朝堂,由华太傅和安庆王受先皇遗命辅佐新皇,可谓位高权重,又加上皇太后居中支持,华太傅更是一手遮天,不光将安庆王排挤出朝堂,更在各个部门安插亲信,几乎控制了朝堂上一大半势力。
试想,以华太傅的强大权力,可以说是作为傀儡新皇的皇后就算再怎么作,又有什么能力来和华太傅一拼?既然自身拥有如此强大的优势,又何必非要做到最后一步?何不等到明日在四公主大婚之时,君臣面对面的再来解决,岂不更好?
这杜先生原是太常少卿,后来被人诬陷,幸得华太傅援手。自新皇继位,华太傅受先皇遗命辅政,便将杜先生召入府中为幕僚,以为其出谋划策。
杜先生见众人不与谋合,不由长叹,心灰意冷之余显得极为无力。他望着华太傅,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要想高枕无忧,必先除皇后之患。否则便是我等的死期,到时悔之晚矣!”
“杜先生休要危言耸听,皇上是太傅的外孙,皇后也是太傅大人的外孙媳妇,又岂会做出如此灭人伦的恶事来。”另一个少言寡语的中年人终于出声,也是他的身子抖得最厉害。他望向华太傅说,“太傅大人。切莫听杜先生所言,以免铸成大错。或许我们可以等到明日,到时可由皇上出面解决,岂不是更好?”
“松涛所言也不无道理,皇上是我外甥,想来是不会害我的。”华太傅犹豫不决的点了点头,“杜先生,要不我们等到明天见到皇上再做决定。至于太后是否软禁,我明天一早就前去探望,自然一切就会知道了。”
杜先生不觉万念俱灰,暗暗叹了口气,便不再说。
这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外头华府管家轻声禀报:“老爷,宫外有消传来!”
众人面色一变,华太傅声音也冷沉了些:“进来!”
华府管家轻步进来,走近太傅身旁,望着在座众人,神色故作迟疑。
华太傅道说:“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情况说吧!”
华府管家说:“老爷,刚得来的消息,东陵岐王带兵来了京城。”
这是妙龄浑浑噩噩之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离开华府没入黑暗中,整个人都显得麻木了。
曾经她恨透了她父皇,甚至连“父皇”两个字都不肯说,只以那个老男人相称,她认为自己肯定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不想见他。
可如今一旦得知父皇驾崩的消息,她丝毫不会怀疑,想起南再得那日模棱所说的话,内心里更是刀割般的痛,一切昔日严爱历历在目,让她爱恨交加,眼泪又不争气的默默滚落。
在回到客栈的时候,她还没能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她将门关得死死的,将窗子关得严严的,然后整个人扑在床上,抱着被子将自己埋在里面失声痛哭。
直到哭了很久,也觉得累了,她昏昏欲睡,可内心深处似乎总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在说:“你不该回来的,就跟别人说的那样,你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你不该回来的……”
她的心一阵阵的痛,眼泪也觉得哭干了,她像个傻子一样,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喃喃自语:“你就是个傻子,你回来干什么,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孤儿……”
一直到天亮,直到一声声的高昂的奏乐声传来,她才从混沌中挣扎起来,整理了一下情绪,望着脸盆里水面倒映的影子,对自己说:“走,马上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走出客栈,到处都洋溢着喜悦,人人奔走相告,今天是贤良淑德的四公主大婚的日子,据说满城尽带黄金,就连天空中都仿佛笼罩着金光闪灿。
店伙计看到面无表情的妙龄,虽然极为诧愕,但还是友好的说:“小师傅,可是起来的晚了,不过没关系,想必还来得及赶去,那火烧锦云的十里长街……”
大约是看到妙龄神色不对,店伙计自觉无趣,便只好将一篇夸耀之词打住不说。
妙龄望着人群都往皇宫方向涌去,人人脸上洋溢着向往而崇敬的神色,一边还听到他们讨论的声音:“据说这驸马出身于晋阳一介寒门,如今能娶到向来贤良淑德的四公主,可真是祖上积了厚德?”
这人旁边一个脸上长着一撮毛的精瘦汉子道:“可不是嘛?我还听说五年前这驸马原本许的是五公主,说起那五公主……嘿,这德行跟四公主可是没得比了,而且脾气臭得不行……”
这人还没说完,另一人道:“这事儿你又怎么知道?”起先说话那人也极有兴趣,“是啊,这乃宫廷秘讳,你又如何得知,想来又是你胡说八道了?”
一撮毛的汉子道:“怎地是胡说了,你们可知道我一哥们在皇宫里当差,这事儿可是确切的来源。”
众人仍是半信半疑,但还是问道:“那如何今天这怎么变成了四公主了?”
一撮毛道:“这还不是五公主臭脾气惹得,据说当年五公主和先皇一起吃饭来着,也不知如何……折断了一双上好的白玉筷……哎呀……”他还没说完,哎呀一声,整个人便飞一般的往前摔去。
随行三人都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却见一个小尼姑铁青着脸瞪着他们,最先说话那人不悦道:“小尼姑,他也没惹你,恁地如此蛮横无理?”
另一人起先并未说话,这时似乎忍耐不住,道:“就是,你还不赶快上前赔礼,否则……”
“否则怎样?”妙龄走到痛得呻吟号叫的一撮毛跟前,摸出那双断筷子,冷笑道:“这可是一双折断了的白玉筷子,你可还识得?”
一撮毛毕竟有些精明,虽没见过妙龄,可从她手中的筷子和语气中听出来端倪,知道是祸从口出,一时望着妙龄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以后要是再乱嚼舌根,我不介意来割下你的舌头,知道了吧?快滚!”妙龄甚是沮丧,这脾气一来她总是无法忍住,想来师傅纯纯教导,她都没有能听得进去。
那几人早已逃得远了,妙龄黯然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不想身后传来夜澜的声音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当年四长公主代替你许于柴驸马,原本早该出嫁了的四公主,缘何会等到五年后的今天才出嫁?”
妙龄不觉微微一呆,但也不过一瞬,便又抬步朝前走去。对于夜澜的话,其实她心中也有疑惑,若是之前或许一心想要看四公主的笑话,自会有兴趣探个究竟,但如今听说父皇早已死了多年,心中除了哀伤便什么也不想了。
夜澜望着她,不紧不慢,缓缓道:“你难道就这么黯然离开龙城,又打算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妙龄霍然回身,紧盯着夜澜,冷冷道:“我的事你最好少参与!”
夜澜毫不避让,沉声道:“你既然如此不争气,我自然不会参与,如今只是觉得为先皇不值!”
“你……到底什么意思?”妙龄手头紧了紧,声音也大了些。
夜澜目光微微在她手上滑过,却丝毫不为所动:“你以为先皇是怎么死的?五年前你失踪后,先皇为你可谓久思成疾,以致体况一日不如一日,可也正因如此,才为人所乘!”
“……”妙玉不觉吸了口凉气,目光愈发尖锐,“你什么意思?”
夜澜神色肃然,道:“以公主的聪慧,难道不明白?”
妙龄只觉心头一阵窒息,手中的白玉筷子仿佛随时都会再次折断,良久才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如何能信你?”
夜澜凝望着她,深邃的眼眸透着一股坚定和神秘,却没有回答。然后他转身走了,进而薄薄的嘴唇上扬。
“他是谁?”妙龄望着她的背影,还是纠结中选择了相信。虽然她隐约猜测得到这个人是谁,可她又不想相信,宁愿在别人的口中听来或许让她觉得更好受点。
夜澜像没有听见一样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只是遐想的空间。直到转入一个拐角,轻笑道:“我就不信你不动心!”
妙龄呆呆的站立在街头,听着皇宫方向传来的喜乐声似乎靠近了些,她的心愈发的乱,又有莫名的刺痛。
她实在无法相信,曾经一起长大,一直被别人视为木纳迟钝,甚至蠢笨的兄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弑亲的事?
记得小时候,父皇面对着他的儿女们,问他们,为人终有老的一天,到那个时候,你们愿意养我吗?其他哥哥姐姐都争先恐后的回答,绞尽脑汁,措辞百般讨好,只有这个憨直的哥哥说:“我也会养,我要拿个大鱼缸把你和娘养起来……”众人听了无不轰然失笑,父皇说他率真,心里未免惋惜,只是不说出来。
可如今,要说就是这样一个哥哥,在父皇病危之时竟然敢做出弑亲的事,妙龄怎么也无法想象,她真想返回去亲自质问他,为什么?
就在她内心纠结而痛苦,又颇为怨恨的时候,人群中的一个人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杜先生,妙龄认得是昨晚太傅府中力主华太傅先下手为强的那个人,此刻却神色忧抑急匆匆的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妙龄快步上前,与他并步而行,微声道:“杜先生,这是要去往哪里?”
杜先生正急步行走,陡然听得身边有人问话,不觉吓了一跳,脸色刹那间就刷白,只是待看到是一个尼姑时,才微微松了口气但他警惕着没有回答,脚步反而加快了些。
“杜先生,要想高枕无忧,必先除皇后之患!”这句话正是昨晚杜先生说的,妙龄说了出来。
杜先生猛然止步,回身瞪着妙龄,神色惊恐道:“你是谁?你又……又如何知道?”
妙龄不答反问:“敢问杜先生何出此言?”
杜先生警惕的四下瞧了瞧,觉察到并无大内禁军,稍觉放心,道:“难道昨晚隔墙有耳?”
“此人果然聪明!”妙龄暗想,此番他独自一人出来太傅府,欲出城而去,未必是弃主潜逃?可他又如何断定皇后一定要置太傅为死地?再说华太傅势力遍布,背后又有皇太后,谁又敢动他?
“啊!你……你是……”杜先生盯着妙龄忽然一声低吼,显然此时已认出了妙龄:“你……你是五……五公……长公主?”
妙龄也不知他居然还认得自己,低声道:“杜先生勿要伸张,的确是我!”
“你……你……”杜先生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但只是片刻便即平静下来,忽然叹息道:“可惜长公主你终究是女子,不,无论是谁,只怕此刻也救不了华太傅。公主殿下,恕我冒昧,如今皇宫今非昔比,我劝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
他这句话说得极为诚恳而无奈,甚至可以说是心灰意冷,但无疑也推敲了妙龄的际遇,因此说的颇为含蓄。
妙龄但也不恼,道:“我只想知道你凭什么如此断定!”
杜先生知道自己不说出个所以源怕是难以脱身,他焦急的望了望遥遥在望的城门口,道:“五长公主,你五年不在皇宫,有些事你知道得不多,何况说来也是话长,先不说别的,想必昨晚你也听到了,岐王昨晚已带兵入城!”
妙龄神色微动,但没有问。她在皇宫里长大,虽然平时只顾玩乐,但对于某些皇宫禁讳还是知道得一点儿,历来分封在外的王爷,若非召令,一般是不得擅自回京,就算回京,也不可能带着大队兵马。
果然,杜先生道:“岐王深夜带兵回京,固然打的是为四公主的大婚而来,但又为何带着大部人马?从太傅所掌握的消息来源推断,如若我没有猜错,这便是皇后秘密宣召的一张王牌……”
“可皇后又如何敢做此主张?”妙龄问得有些心虚,心中仍是纷乱得很,甚至她觉得,如果夜澜说的是真的,想必皇兄必然是受了皇后的蛊惑。
杜先生无力的望了她一眼,带着一丝冷笑,“为了权利,又有何不敢?自太子妃时,你以为太子妃为何怂恿太子向先皇提出重建紫衣卫?还不是因为后妃无权,太子妃只能以此为借口,才能暗中积蓄力量……”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便传来一阵奔雷般的马蹄急响,马上禁军高声大呼:“城中有刺客行刺四长公主,快传令下去,马上关闭内外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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