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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忆了09


尤黎睡得并不安稳。

  他总会在睡梦里听见一些声音,有人起夜的声音,他床头放着的水好像被人喝了,但不是他喝的。

  厕所门被开开合合,好像还有冲水的声音,沙发也发出被人坐陷下去的声音。

  很吵,好吵。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黎坐起来将灯打开,他在床头找到自己的药袋子,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一盒艾司唑仑片。

  这是一板安眠药,含有镇静、抗焦虑、抗惊厥等安定成分,可以很好地缓解紧张恐惧的情绪。

  “你今天吃药了吗?”

  “你没有吃是吗?”

  医生的话仿佛又出现在他的耳边。

  尤黎已经分不清这是他心里想的还是他的幻听了,他手指有些颤,拆了一片安眠药下来,静静握在手心里看着。

  他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在心里问自己。

  他真的要吃吗?

  他真的病了吗?

  尤黎攥着那枚药片,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就这么坐在床上,近乎一夜没睡。

  等他回过神时,天已经不知道亮了多久了,那枚药片早就被体温融化,干涸在他手心里。

  护士在敲病房的门,喊病人们起床。

  尤黎推着轮椅,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手洗干净,他倒映在镜子里的脸[se]实在算不上好看。

  眼眶有些泛红,眼白处似乎还有些红血[se],黑眸有些恍惚,面[se]跟唇[se]都犹如纸白。

  一夜的失眠,[jing]神衰弱下,[rou]眼可见的憔悴和脆弱。

  尤黎洗漱完,就坐在轮椅上,照着透过栏杆的温暖[ri]光,慢慢侧着脸睡着了。

  他开始恐惧黑夜,只有白天能带给他一些安全感。

  没有睡多久,又被护士叫醒。

  “13号?13号?你怎么在这睡着了,你的脸[se]看起来很不好,需要我带你去找你的主治医生看看吗?”

  尤黎眨了好几下眼睛,眼睑挣扎地颤动着,才从浓浓的困意中醒来,他犹豫了下,仰脸询问,“……我可以先去吃早饭吗?”

  “我好饿,身体好冷,想吃点热的东西。”少年的声音很低很轻,“护士姐姐,我好难受,好不舒服。”

  带着很细微的哭腔。

  很困,很想睡觉,又不敢陷入深眠,像惊弓之鸟,杯弓蛇影地时刻警惕周围的环境,一点风吹[cao]动都会受到不小的惊吓。

  “一杯牛[nai]就好了,我只要一杯热牛[nai]就好了。”尤黎的语气很细微,很轻很小声地提着不过分的要求。

  他还是喝上了这杯热牛[nai],只不过是在医生的诊疗室里,护士看他的[jing]神状态明显不正常,连忙把他带了过来。

  医生给他冲泡了这一杯热牛[nai],放到他的手心里,“你的脸[se]很差劲,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nai]粉冲泡的牛[nai]跟纯牛[nai]不同,是带着轻微的甜味的,尤黎双手捧着那个杯子,默不作声地抿着。

  他不说话,医生也就这么陪着他。

  温暖滚烫的[ye]体从尤黎的嘴里一路流进他的胃里,把他在黑夜里坐了一晚上的冷意都驱散了,僵硬的四肢似乎也从冰凉变得回温。

  尤黎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整杯热牛[nai]。

  医生准备接过他手里的空杯子,“好些了吗?”

  尤黎突然就哭了,他抓着还残留着余温,格外温暖的空杯子,整个人佝偻下来,弯曲着腰,抓着医生递过来的手臂,“……医生,我好难受。”

  少年抖动的肩膀单薄,蜷缩在一起的动作让他显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

  他把脸埋在医生的掌心里,眼睑都被泪水糊成一片,“求求你,求求你。”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出院,我不想吃药,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

  “有人待在我的病房里,他跟我住在一起,我好害怕,我不知道他是谁,我睡不着,我整晚都睡不着,可是我好困,我好困啊,医生,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少年的脸深深埋了进去,被蒙住了大半,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撒落下来,又从人的指缝中溢出。

  他身体也很瘦弱,哭得像刚出生的小羊羔,在猎人血腥粗糙的大掌里拼命着挣扎,却怎么也抵挡不了掌心在逐渐收紧,自己在被闷窒息的慢[xing]死亡过程。

  他大[kou]大[kou]地拼命呼吸着,试图自救,反抗的力道却轻微薄弱到撼动不了一丝一毫。

  “你以为他会心软吗?”

  “这么多次还不长记[xing],哭都不知道换个人哭。”

  他身后有人在说话。

  声音变得比昨天年轻了一些。

  “他跟着我,他跟踪我,监视我,我看不见他,但我能听到他,他刚刚又对我说话了,医生,救救我,救救我。”

  哭声里充满了压抑的痛苦。

  医生说,“看来我们的心理治疗和药物辅助都对你不起作用,你的症状在一步一步慢慢加深了。”

  尤黎无措地摇头,“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医院可能得对你进行物理干预治疗了,无[chou]搐电休克治疗很适合你。”医生语气温和,“别担心,你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吗?”

  “正好,无[chou]搐电休克治疗需要对你进行麻醉,你可以好好睡上一觉。”

  尤黎惊惶地从医生的手心里抬起脸,“不要,不要电击我。”他苍白的唇因为被他咬过,洇出一抹很深的[se]泽,像是伤痕的印记,“我没有病,我真的没有病。”

  医生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有人跟你住在一起?你的幻想症越来越严重了。”

  尤黎喃喃自语,“他真的存在,他真的……其他人也看见了,不只有我看见了。”

  医生针对尤黎不遵守病院守则,半夜和其他人聚集到一起的举动十分不同意。

  他语气不好,拧眉道,“那是因为其他人也有妄想症,你们聚集到一起,你被他们影响了。”

  医生将电脑屏幕转过来,“我们医院的监控是全天24小时工作的,你不放心完全可以自己查看。”

  他调出监控记录,按了倍速,把屏幕完完整整呈给尤黎自己看,昨晚上的监控没有一分一秒的丢失。

  甚至记录了尤黎半夜出病房,又和丸子头一起回来的录像,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再进出过他的病房。

  “我今天一上班,护士就告知我你们昨晚半夜偷偷出去,在六号病房里汇聚到一起。”

  “你们这样下去怎么才能出院呢?”

  尤黎被医生的反问[bi]得说不出话,他不相信是自己的幻觉,但是监控实实在在的摆在那,医生好像还因为他这个举措而生气了。

  他捂住满是泪水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医生。”

  “我不是故意出去的,我太害怕了,想去找护士……”

  “可以了。”医生,“我没有在对你问责,医院不会限制病人的行动,我们也只能做到规范提醒,剩下的还是得靠你们自觉。”

  他站起身,[chou]出一张纸,“你还记得你入院时签署的责任书吗?你当时说你可以接受物理治疗。”

  上面确确实实是尤黎的亲笔签名。

  “尤黎,你一直不配合治疗,我完完全全可以将你换到另一名医生手底下,但你现在还待在这间诊疗室内,完全是因为我身为一个医生,做不到看见自己的病人继续误入歧途。”

  “你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相信我。”

  尤黎捧着那张纸,有些恍惚。

  医生好像[chou]了纸巾,俯过身在给他擦脸上的眼泪,叹了[kou]气,“你要乖一点,不然我会很难做的,尤黎。”

  “你要听话,知道吗?”

  几分钟后,尤黎坐在轮椅上,被医生往电疗室的方向推去,他出诊疗室的时候,其他玩家恰好也在剩下的诊疗室外排队做着今天的心理咨询。

  医生推他的速度并不快,好像是故意让人看见一般,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跟上来的护士道,“准备对13号进行无[chou]搐电休克治疗。”一边用笔签着什么,“去药物室取麻醉剂。”

  其他玩家看尤黎的眼神瞬间变了,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尤黎原本低着脑袋安安静静的,感受到他们如芒在背的古怪视线,下意识抬起头看了回去。

  丸子头看他的眼神格外惋惜,无声说了两个字,“走好。”

  尤黎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说,他只能安静的,无能为力的,被推进了电疗室里。

  被人从轮椅上抱到病床上躺下,被迫注[she]进麻醉肌松针剂,连上了心电监护仪,又被迫张开嘴巴,叫人往里塞进了牙垫,最后戴上了氧气罩。

  药效发作后,他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模糊,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很久,久到他陷入了深度睡眠。

  尤黎好像躺在了一张柔软温暖的大床上,他没有任何被电疗的触感,周围很安静,再没有出现什么幻听、幻视。

  他被人陪着,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

  尤黎醒过来时只有医生陪在一旁,

  他视线模糊地看过去。

  他睡着时医生就在这了,他醒过来时医生还在这,对方好像就这么坐着陪他睡了一觉。

  周围只有仪器进行的电流声。

  医生确认他恢复自主呼吸了才取下氧气罩,问他,“睡得怎么样?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尤黎大梦初醒般,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意思是没有不舒服的地方,睡得很好。

  他没有任何被电击的感觉,好像医生带他来电疗室,只是简单、单纯地为了让他睡上一个好觉。

  医生将他身上的电极片和仪器都一一摘下来,最后抱他到了轮椅上,“走吧。”

  尤黎往身后看医生,他面[se]恢复了一些红润,眼里的红血丝也消退了,[jing]神状态稳定了很多,轻声道着谢,“谢谢医生。”

  尤黎,“对不起,我之前在诊疗室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

  医生,“没事。”

  尤黎被推出了电疗室,那些玩家还在外面,不过现在只剩下了丸子头,双马尾,方脸男。

  他们身边有几名医生和护士,

  双方似乎在僵持着什么。

  “不是,他怎么没死啊?”丸子头的声音从远处清晰的传过来,她脸上都是诧异,“之前进去一个死一个,怎么就他活着出来了?”

  “他看起来甚至比进去之前的状态还要好。”双马尾说,“不会是之前那些人犯了什么禁忌?物理[xing]治疗是安全的……”

  尤黎逐渐被推远,身后的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电疗后他困倦的状态好像确实好了一些,得到了良好的休息,情绪也没有低落了。

  跟前三天没什么区别的,他被医生推到了娱乐室,对方给他换了一本童话书,拿给他看。

  尤黎还是坐在那个能被阳光直[she]的位置。

  他显然一直没想过为什么这个位置从来只有他能坐。

  童话书里得故事很温馨,

  尤黎渐渐看得入迷。

  直到有人突然坐在他面前,冷不伶仃地说,“刚刚只有我们三个人留了下来,因为我们都没有说出‘他’是谁,医生让我们在三个治疗里选一个。”

  “方志看你没事,他也选了物理治疗,不过不是电疗,他做完经颅磁刺激治疗出来后就失忆了。”

  尤黎怔怔然地看向前方,

  他面前坐着的是双马尾。

  他突然开始急促的呼吸,后背在这一刻发麻,从做完电疗后到现在,尤黎犹如活在童话中的梦幻感在这一刻突然破裂。

  他一直很害怕医生[kou]中所说的物理治疗,怕电击是因为尤黎总是会闻到医院里有人[rou]被电焦的香气,但他最怕的还是“经颅磁刺激”。

  尤黎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见这五个字,身体就会下意识油然而生一种极度的恐惧。

  他听见双马尾继续说。

  “他跟你一样,什么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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