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现在几点了？”程坤睡眼惺忪，走到昏暗的黄色灯光下。

  在程坤的对面，是一个年入古稀的老者。他双目紧闭，盘坐在一块石板上，就像是这狭小空间里的守护神。

  在程坤的记忆里，爷爷从来都没有动过。他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好似一个冰冷的机器。只是温热的体温与均匀的呼吸倒是证明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6799年7月9日，上午9点31分。”老者回答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早已沦陷，在程坤的家乡，不配拥有名为钟表的造物。如今堕入永夜，时间成为了人们见证历史的重要因素。而电能，早已在百年前，消失殆尽。

  代替电能的事物是一种名为光源体的神奇物品，这是这个世界的唯一货币，也是生活——以及对抗夜诡的不可或缺的重要资源。

  程坤的爷爷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形钟表，据说他的大脑开发程度到达了惊人的61%，对时间的计算能够精确到微秒。这也是他这么多年仍旧没有说错哪怕一秒时间的原因。

  要知道，就算是微秒的差距，随着时间流逝，也会和真实时间出现差错。所以程坤的爷爷也只能一动不动，来专心的计算时间。

  只是程坤一直不理解，人不需要吃饭睡觉是如何存活下去的。这个问题困扰了程坤以致这个村里所有人多年，只是爷爷闭口不谈，只会回答有关现在几点的问题。

  程坤点了点头，大家现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现在正是早上，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是程坤的十八岁生日。

  在这个没有太阳的年代，程坤的身高竟然达到了惊人的1米65，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人比程坤更高——这也代表了程坤的体质被打上了优良的标签。村子里所有人都对程坤视若珍宝，颇为照顾，只是程坤的父亲却对他们有着非常大的敌意。

  关于程坤的父亲，是一个半身不遂的男人。他无法办事，只有程坤的母亲一人在外支撑住四口之家。

  毕竟法律明文规定，未满十八岁不能有任何赚钱的途径，必须由父母承担子女的所有开销。在这个永夜世界，法律虽然可笑，可是依旧在运行，以此来保持人们最后的理性。

  今天程坤很开心，十八岁意味着自己可以工作了，可以为母亲分担哪怕是父亲的一点医药费。之前一直承蒙村民的照顾，倒是也没有太紧张。程坤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村民恶意这么大，他也不说，所以程坤只能将其归结于男人可笑的自尊心。

  母亲应该是去上班了，程坤搞好洗漱，将台上的光源体收好，虽是最为劣质的下等E级光源体，却可以支付程坤一家的一顿饭钱。

  就在程坤吃完早饭，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被父亲拦住了。

  “程坤，今天你哪里也不许去。”程佑沉声说道。

  程坤依照桌上的光源体看向父亲沧桑的脸，依旧是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疤，胡子拉渣，以及一双血红的眼睛。

  “为什么？”程坤不解的问道。

  父子俩沉默了几秒钟。

  “爸爸，我得出去找工作，妈妈一个人.....

  “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话，这一次就好...爸爸求你，坤儿，就当是我这个父亲的命令....”

  说实话，程坤没有一次听从过程佑的话。

  程坤居高临下，看着坐在轮椅中摆出乞求姿态的，已经开始老去的父亲。

  “行吧。”程坤心软了。

  程佑松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伤疤狰狞的跳动，可程坤竟然看见了欣慰和慈祥。

  “咚咚咚！”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程坤看见父亲的身体颤动了一下。

  “坤儿，在家吗！我有事和你商量，让你赚大钱！”

  “爸，是泰叔叔。”程坤看向了程佑。

  这是吉霓村的村长，泰楣。

  “躲起来！快！别让他们找到你！”程佑推动轮椅，抓住程坤的手臂，“你不能走那条路！”

  程坤不明所以，程佑抓的很用力，一股疼痛感从手臂上传来。

  父亲的力量竟然这么大...

  程佑的眼睛愈发通红，死死的盯着大门。

  程坤最终决定相信父亲，他躲进了边上的杂物间，融进了黑暗中。

  “泰楣！你要脸吗？！你答应老子的事呢？”程佑破口大骂，“滚！我家不欢迎你！”

  “哈哈哈哈！程兄，这不是坤儿今天十八嘛，大伙来给他庆祝庆祝，快开门吧！”泰楣的声音格外爽朗，和程佑粗犷沙哑的声音产生鲜明的对比。

  “程哥，开门吧，别让大伙等啊！”

  “就是，就是！”

  “你们这群虚伪的王八蛋！”程佑浑身颤抖，“我早就知道了，都给老子滚！滚啊！”

  门外声音小了下来。

  紧接着就是踹门声。

  程坤躲在黑暗的角落，他不明白，平日里温和友善的村民，为什么今天要反常的踢他们家的门。

  脆弱的铁门不堪村民们的轮番攻击，不一会就轰然倒塌。

  “程佑，给你脸不要脸，你这个废人，快说！程坤在哪？！”泰楣首当其冲，指着程佑的鼻子，步步紧逼。

  “你们这群畜生！”程佑咬牙切齿，“当年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就已经保证过，不会让我的后代再去前线，你们的人性呢！”

  “我们什么时候说过啦？”泰楣阴恻恻的笑着，“要怪，就怪你生了个好儿子吧，1米65，确实是个当兵的好料子啊。”

  程佑青筋暴起，从轮椅右边的暗格里掏出一支短棍，嵌下一颗光源体，竟变成了一把发着绿光的长刀。

  “你们谁过来，老子就砍死谁。”

  村民们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哼哼。”泰楣双手背负，丝毫不紧张。

  “早就听说程大将军英勇无比，年纪轻轻就成就青级大将。不过这双废腿，不仅将你级别降了，也把你脑子也废了。”

  程佑拿刀的手不断颤抖，脸上冷汗直流，完全在硬撑。

  “看来程将军还是无法忘记当年的阴影，刀都拿不稳了。”泰楣说的不紧不慢，“上面来了两位夜行轨车的专员，我可是跟他们说好了，这里有个1米65的好苗子。若是你动刀，我不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

  “那也是和你们这些杂种同归于尽。”程佑从齿中咬出这一句，手中依旧拿着长刀。

  “程将军倒是明白，不过我想我们的谈话，也被坤儿听到了。”泰楣眯着眼睛，“坤儿，你是想要你全家给我们陪葬，还是自己自觉一点接受宿命呢？”

  “卑鄙小人，给我闭嘴！”程佑挥刀砍去，可是刀却从他手中掉落，在地面发出哐当的声音。光源体被砸了出来，世界又黑暗了几分。

  “哈哈哈哈，没想到叱咤风云的猛虎程佑，如今变成了一个笑话。”泰楣夸张的笑着，中分也不断抖动。

  “我出来了。”程坤走了出来，走到程佑的身边，将掉落在地上的剑柄和光源体捡了起来。

  他今天才明白，这些对他视如己出的村民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爸...”

  程佑转过头。

  他哭了。

  哭自己的无能和天真，无法保护自己最爱的人。

  “坤儿，你可是我们吉霓村的未来，这也是为大局着想啊，你要是不挺身而出，我们吉霓村可就被华盟划出去了，到时候没有资源的分配，不就是夜诡的玩具嘛！”泰楣换上了一副温和的嘴脸。

  程坤沉默不语，看样子，自己的父亲就是因为这个而导致的半身不遂，不过好像现在似乎没有其它选择。

  “坤儿，不要像你父亲一样挣扎，他这个只是例外。”

  程坤跪在了地上。

  “对不起，爸爸。”

  这句对不起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绪，程坤想将剑柄还给父亲，却被程佑制止。

  “你留着吧。”程佑说，“还有这个，拿好。”

  这是一袋沉甸甸的光源体。

  “好一个父子情深。”泰楣笑道，“坤儿，想好了，就跟我们走吧。”

  “我妈呢？”程坤站起身来，直面着泰楣。

  “什么你妈，那是你养母，你亲妈...”

  “闭嘴！”程佑制止道。

  程坤眼神变幻，想到了什么。

  “是养母我也得见，还有，我要去和我爷爷说几句话，这些事情都办好了，我就和你们走。”

  “请便。”听到这句，泰楣的笑意更深了。

  程坤推开门，看向盘坐的老者。

  “爷爷，我今天要走了，据他们说，是要我去当兵什么的。我必须去，不去的话就...算了，爷爷，孙儿不孝，就先走了。”

  程坤转过身，却听到身后有声响。

  程坤猛的一顿，再次看向老者。他

  摊出一只手，上面有一个发着幽幽紫光的玉佩，睁开的双眼没有程坤想象的那样浑浊，却是程坤所见这世间最为难得的清明。

  “现在的时间是，6799年，7月9日，中午12点整。一路顺风，还有，生日快乐。”

  程坤睁大了双眼。

  “愣着干嘛，孙贼，拿啊！”

  程坤反应过来，拿住了那块温热的玉佩。

  看着老人再一次闭上了双眼，程坤笑了笑，“爷爷，等我回来。”

  再次与父亲告别，在程佑的不言不语中，程坤和众村民离开了。

  感谢了养母一番，程坤见到了泰楣口中的夜行轨车专员。

  他们身上穿着极具科技感的装备，以及和程坤手中一致的佩刀。

  “嗯，确实是个好苗子。”其中一名专员看了看程坤，点了点头。

  “那就出发吧。”另一名专员说道。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泰楣谄媚的笑着，“两位专员，那我们吉霓村的....

  “资源调拨会如期送到，不过你作为华盟下一村之长，穿背带裤或许幼稚了一些。”

  “是是，那就多谢两位专员了。”泰楣连连点头。

  “走吧，少年。”

  程坤跟着两位专员，消失在了茫茫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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