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他们终于到家了。

  车停在李小可的别墅门口，李志国和李小可相继下车，叶子刚开着车前大灯给他们照亮，等李小可按了指纹，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院子里的声控灯同时亮起，这才倒车开进了自家院子。

  李小可带着父亲往里面走。

  院子里冷冷清清，不见往日欢笑。打开里面的大门，本以为会灰尘满布，离开差不多一个月了，客厅依然干净整洁，不知道是子刚还是谭姨过来帮她打扫了。

  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总有这些人用他们的方式温暖呵护着她。

  李志国也看见了屋子里光亮如新，他一向话少，没有问什么。

  李小可把他带到二楼房间：“爸，你还是住这个房间，缺什么你明天跟我说。”

  “好。”

  “那您早些休息。”

  安排好父亲，李小可下了楼。

  推开太婆的房门，里面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桌子上放了一束雏菊。她走近闻了一下，有淡淡的花香，这肯定是谭姨来布置的，叶子刚想不到这些。

  她又打开小翠住过的房间，里面空空荡荡，回想起以前有太婆有小翠的日子，她的眼睛湿润了。

  “小可。”

  李志国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

  “爸，你还没睡？”

  “嗯，你太婆已经走了，人活着，还是要往前看。”李志国不太会安慰人，他擅长讲道理。

  李小可点点头：“我知道，爸。”

  “那你也早点休息。”

  “好。”

  李志国转身上楼去了，李小可看着父亲的背影，他老了很多，背也有些驼了，头发几乎全白，头顶上秃了好大一片，身材也越发消瘦。

  李小可忽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跟她一起来京市了，他怕她一个人回来难受。

  翌日一早，李小可起来就看见父亲正在楼下院子里散步，院子虽然不小，但散步那还是小了些，只能来来回回地踱着步。

  “爸，早啊。”

  “早。”李志国看向二楼阳台上的女儿。

  “我一会带你去附近转转，前头不远有个公园，早上去那里散散步，空气特别好。”

  李小可一家都是特别能宅的人，典型的“各人自扫门前雪”，相识几十年的邻居，仅限于见面点头打个招呼。

  就连自己的兄弟姐妹家，也是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走动，平时除非是办喜事去祝贺或者生病住院去探望，没事跑去姊妹家里坐一坐拉拉家常，那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所以李志国的几个弟弟妹妹和李小可一家并不亲，也许他们也是想亲近大哥一家的，又也许年轻的时候他们也曾对葛女士不好，葛女士记仇，却又偏是个嘴毒心善的，背后总是痛骂他们，但每次去他们其中任何一家，葛女士又都是挑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去。

  葛女士这一生都活在无休止的内耗中，内耗她自己，也内耗了所有亲近的人。一生致力于讨好外人，把外人对她的认同，看得比天高，却把所有的坏情绪、坏脾气都发泄给了自己的家人。

  而这一家人，又都极度宅家，葛女士的世界里，没有朋友和人脉这两个词，除了去学校和工作单位，其他时间每个人都应该待在家里，出门在她看来就是出去鬼混。

  李志国本来就很内向，情感上更是不会外露，即便被葛女士一天到晚的灌输负能量，他也没有一个能诉说、能排遣的人，退休后每天和葛女士24小时待在一起。

  这就好比葛女士一天到晚吐着废气，而李志国一点一点的吸食。时间长了，很容易抑郁成疾。

  “好。”李志国没有拒绝。来了京市，他自是不可能一天到晚就窝在这个院子里，这院子里又没有种菜，他至少得知道菜场在哪里，能自己照顾自己，尽量不给小可添麻烦。

  很快，李小可洗漱好下楼来。

  “爸。我们先去吃早餐，然后去公园散散步。”

  “行。”

  出门时，李小可给父亲录入了大门的指纹，外面的铁门也录了指纹，为了防止万一，她也给了父亲一套备用钥匙。

  “万一指纹没按开，就用钥匙开门。”

  “好。”

  父女俩一起出了门，李志国一贯少言少语，俩人不像别人家的父女那般亲近，但李小可已经很知足了，印象中单独和父亲外出，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李志国对吃不挑剔，三年自然灾害饿死了不少人，李志国特别珍惜粮食，只要能吃就行。

  李小可要了两碗炸酱面，李志国立刻从兜里掏出现金付了款。

  李小可甚是惊奇：“爸，你哪来的钱？”

  葛女士一直把钱看得很紧，对自己抠，也对李志国抠。

  李小可记得，父亲身上从来不会超过十块钱，每个月发了工资，一分不剩全交给葛女士，葛女士再从中抽出十块钱，那就是父亲一个月的车马费。

  平时上下班可以步行，单位离家不算远。

  但父亲时常会有开会、应酬或是出差，晚归的时候就得坐麻木（现在已经没有了，类似于三轮摩托车）回来，坐一次就得两块钱。

  十块钱用完了，才会给第二个十块。

  那时候李小可就觉得葛女士真的好抠，不给上学的女儿吃早餐的钱，不给上班的老公零花钱。有几次临时去县委开会，李志国身上没有钱，会议开到十一、二点，李志国还得步行几十分钟回家。

  偏李志国从不为这些事和葛女士吵架。

  回到家，李小可听到葛女士的大嗓门：“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李志国好脾气地说：“今天去县委开会，身上没钱，走了几十分钟就晚了。”

  葛女士就哈哈哈大笑着：“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你就不知道找别人借两块钱吗？”

  李志国还是很好脾气：“这怎么好找别人借，去开会的都是各个单位的领导班子，借了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有机会还，还不如走回来算了。”

  李志国甚至这一生都没有和妻子吵过架，总是一味的包容她。

  从这个角度来说，葛女士真的是有福气，如果不是她自己太作，这个家庭完全可以非常幸福。而且李志国的退休金是葛女士的好几倍，工龄四十年的局级干部，和企业退休的工龄还只有二十年的她，区别不是一般的大。

  一点不夸张的说，如果不是嫁给李志国，葛女士这一辈子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命。她的弟弟妹妹也一样，谁也不可能吃上大锅饭。

  听见李小可这么问，李志国脸有点微热：“二十块钱还是有的。”

  其实他也只有这二十块钱，退休后的每个月工资都是按时打到存折上，存折在葛女士手里，取钱、存钱的事儿，他从未经手过。

  不过他走的时候，抽屉里的现金，他拿了两百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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