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过半，方绾绾才从床上醒来，披上蓝紫色的端袄，冬日里的袄子都填了棉絮，她的这个则更为珍贵，领口袖口都缝上了幼兔毛，柔软保暖。

  丫鬟拎着热水壶进门，掸了掸身上的落雪“小娘快梳洗吧，这两日小娘格外贪睡，若是今天主君过来小娘岂不是太失礼了。”

  方绾绾淡淡一笑，推开窗子，雪花轻飘飘的落进来两片。

  她嘟囔着“这是今年初雪。”

  丫鬟将洗脸水调好，上前抚着她说“是初雪，有什么特殊的吗？”

  她望着漫天的飞雪，世间变的格外安静，只能听见落雪声和偶尔街边的叫卖声。

  “每逢初雪，官家都要在宫中设宴，宴饮聚乐，围炉暖酒，吟诗唱曲，是仅次于年节入宫朝拜的一桩大事，不过也不是年年都有。”

  方绾绾说了十分，身边的丫鬟也就听进去了一分，她只是一个丫鬟，每逢初雪又不赏银钱又不能休息，官家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丫鬟上前关了窗户，催促道“小娘梳洗吧，还是想想怎么才能入尚书府做一个真正的小娘来得实在。”

  过了一个多时辰，舒承栋匆匆披着斗篷进门，丫鬟见了喜笑颜开的说“小娘，主君来了。”

  方绾绾晨起梳洗完，又侧身倒在贵妃榻上恹恹的睡了过去，猛然被叫醒眼前一片花白。

  她缓了好一会儿睁开眼，丫鬟已经将他的斗篷褪下抱在怀中。

  舒承栋坐在不远处的罗汉床上，双手放在火炉上烤火，盯着她问“脸色这么白，受了风寒？”

  方绾绾只觉面颊滚烫，随口反问“脸上不红吗？”

  丫鬟端了热茶进来“不红，小娘白着呢，主君请喝茶。”

  她强撑着坐起身，抚着眩晕的额头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舒承栋吩咐丫鬟“找个郎中来，小娘身子不适也不知好好照料，也不知道你整日都在干什么。”

  丫鬟满脸不快的退了出去。

  这些都被方绾绾看在眼中，这丫头是尖利性子蛮横做派，又因为贱籍比奴籍还不如她心中总是不满，是该好好训斥，只是每日都要相见何苦闹的不愉快。

  她摇了摇头，解释说“晨起还好好的，定是在窗前看雪扑了风，偶感风寒。”

  舒承栋说“大哥儿要外派出京，他没亲娘在身边大娘子不管又不得力，我得为他张罗打点，这阵子就不过来了。”

  “大娘子为何不管？虽说不是大哥儿的生母到底也是嫡母，不管是不是说不过去？”方绾绾艰难起身，走到他身后给他捶肩膀。

  舒承栋歪在一旁，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拉着她坐到他身前“大娘子身子大不如前，府中又没一个能照应的，改日若是你入府，管家权交给你我放心。”

  方绾绾绽放出一个幸福的微笑，慢慢靠在他怀中。

  二人又温存了一阵，丫鬟带着郎中进门“主君小娘，郎中来了。”

  她猛然起身，眼前又是一白，迷迷糊糊的倒了下去。

  半个时辰过去，方绾绾在床上渐渐清醒，眼前也清明了许多，舒承栋担忧的握着她手“络络你终于醒了，你有了身孕了。”

  方绾绾如遭雷击，她竟然怀了仇人的孩子，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真是该死。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闭上眼睛，往日历历在目，爹爹母亲哥哥的笑脸在眼前闪现，转瞬化作恶毒的咒骂。

  泪水接二连三的落下，方绾绾泣不成声。

  舒承栋揉着她滑嫩的手背，耐心的安抚“我知道你激动也委屈，你现在怀了我舒家的子嗣，是一定要入府在宗祠上留名的，你先在这里坐稳胎，过两天我将你风光的迎进府里去。”

  他可没工夫听她哭，听多了心烦，叮嘱了丫鬟小心伺候便披上斗篷迎着风雪走了。

  转眼天色已然不早，黑夜拉开序幕，天空泛着红黑色的光芒。初雪纷纷扬扬的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样子。

  凤缈缈披着内里缝了整片白熊皮的红色祥云斗篷出门，一只手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另一只又持了一盏灯笼从后门偷偷出去。

  后街的巷子里积雪白茫茫一片，几乎没有脚印，清河街的后街是清河两岸，是道路宽阔的主路，狭窄的巷子便没什么人来了。

  她沿着清河往东走，再往北走百余米便可见凉亭。和宫中的红梅苑只有一墙之隔，清幽偏僻少有人来。

  恍惚间亭下有一人影，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应该是他没错了。

  凤缈缈轻轻迈步进去，他也早已察觉，转过身直愣愣的看着她。

  她将伞放在脚下，望了望四周，四面坠着半米宽的绸布，用来遮些风雨，却也被雨雪打湿留下斑驳的印记。

  他似乎是傻了，凤缈缈也不管他，坐在石凳上点起烛火。

  “你有没有觉得你像傲雪而开的红梅？”沈子青侧身坐在她身边“这身斗篷颜色极好，很是衬你。”

  凤缈缈转头看他，轻描淡写的说“他送的。”

  他脸上的欣赏之色有些僵住了，提及韩之远他心中总是不舒服，‘毕竟前一世她只喜欢他，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即使他从未给过她回应。’

  ‘这一世韩之远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更是不知道怎么会对她动心，对，他不得不承认对她动心’

  他的心声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入凤缈缈的耳朵中。

  哎，前一世已经过去，她和韩湛是变数，命运的轨迹早已偏航。

  今日本不该穿这么鲜艳的颜色前来，不过她实在怕冷，这件已经是最暖和的，她现在最想钻进被窝里，踩着汤婆子看市井杂书。

  “他对你很好吧，所以你跟着他，即使他不能娶你为妻。”沈子青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问。

  凤缈缈立即点头“好啊，当然好，为什么都这么笃定他不会娶我为正妻大娘子，你们不能不代表他不能。”

  凝视她自信且幸福的眼睛，沈子青竟有半点心疼，不是心疼自己，而是心疼面前这个为爱丧失理智的女人。

  沈子青一字一句的说“我也可以对你很好，我不能韩之远也同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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