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晏婉芙从九洲清晏离开，并未回到自己的碧桐书院去。

  她听说俞初有孕之后喜欢吃些酸的，便叫潋月去膳房端了些山楂糕，梅子果脯之类的点心，去了桃花坞。

  “芙姐姐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俞初知道昨夜是晏婉芙侍寝，本以为她会回去歇着，不想竟出现在自己门口。

  “心里惦记着你，就想着过来看看。”晏婉芙怕俞初累着，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站在院子里，扶着她走进屋子坐下。

  “初儿，昨儿晏...  ...我父亲来面圣的事情你可听说了吗？”晏婉芙差点脱口而出直呼晏华川的名字。她小心地看了看俞初的反应，大抵是没注意到她的口误。

  “听说了。不过我瞧着皇上的意思，这回是不准备叫梁家上阵父子兵的。”

  俞初无法同晏婉芙说清缘由，但知道她担心，便挑着她最关切的消息告诉她。

  晏婉芙松了口气，拿起一块原本是端来给俞初吃的山楂糕，自顾自咬了一口。

  “初儿，我与你说句实话。依着我对我父亲的了解，他此次是故意为之。这次即便不能得手，也会有下次或是再下次。”

  即便晏婉芙不说，晏华川的行事作风俞初也有所耳闻。单是景宣帝，私下里就与她提过数次，晏华川进言皇上用严刑厉法惩处有谋逆之心之人。非得将其家人一道赶尽杀绝才能以除后患。

  只是晏华川能坐到如今这个权臣之位，手段归手段，心思是极为缜密的。只要他开口，定然是带着些目的，可又都是声称为了家国大义，叫人挑不出理来。

  “晏伯父既然知道你和他的事情，自然担心留下隐患。若是被皇上知道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俞初怎么也不能当着晏婉芙的面说晏华川的不是。不过梁宇这事，她倒是真能想明白晏华川的担忧。

  “我也知道他是担心万一有一天被人知道此事拿来做文章会大祸临头。可他如今已经在北境扎了根，又何必苦苦相逼。

  他就不怕如此针对梁家，反而让皇上起了疑心吗？”

  晏婉芙盯着对面窗上的花纹出神，仿佛透过那扇窗，看到了在北境镇远将军的军营里日夜艰苦训练的梁宇。

  “芙姐姐。”俞初小声提醒晏婉芙回神。

  “初儿。先前我便同你说过，我需要宫中的位份和皇上的看重。你虽然说不介怀，但我心里总是觉得不舒坦。”

  “芙姐姐。”

  看着晏婉芙似乎要长篇大论的架势，俞初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先前我说过。自从知道芙姐姐进宫，我便知道会有这一天。现在我再与姐姐说一句。如今你已是宫妃，拒绝皇上的恩宠便是将自己置于死局。

  咱们入宫时日都不算长，但已然见到宫中人心险恶。咱们姐妹之间又何须计较这些事情。”

  ————————————————

  俞初和晏婉芙不计较，可皇后却等不及了。

  皇后知道这两日北疆局势一触即发，皇上没工夫盯着后宫，便叫云书把傅识礼叫到她的牡丹台来。

  傅识礼还以为皇后将她忘了，见云书亲自来请她，心中有些畅快。

  自己有了身孕，就连皇后都不能太怠慢她，这便是她想要努力得到的。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傅识礼被兰雀搀着跪在地上给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并没急着拦住她，直等她身子已经完全跪下，才语气急切地叫兰雀将傅识礼搀扶起来。

  “有着身子就不必行这般大礼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本宫，如今你的身孕最要紧。”

  傅识礼知道皇后关怀的话并不真心，可那又如何，之前皇后从未对她如此客气过。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本宫这两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今日才觉得好些。所以得知你有孕也没去看你，怕过了病气。你觉得身子如何？可有难受？”

  “皇后娘娘关怀，嫔妾喜不自胜。如今月份还短，嫔妾还没什么感觉。”

  “那便好。皇上可有去看你了？”

  皇后叫傅识礼过来，又不是真的为了对她嘘寒问暖。过场走完了，皇后便开始了自己的心思。

  “皇上赏了嫔妾些东西，并没亲自到过平湖秋月。”傅识礼内心本就十分在意这事，现在被皇后这般直接的提起，觉得有些尴尬。

  “唉，皇上国事繁忙，在圆明园也整日忙碌着。你住的地方又远些，皇上照顾不到你也是有的。”

  “皇后娘娘说的是，嫔妾也是理解的。”

  “本宫将你当做自己人，所以难免要多说几句。”皇后示意云书将兰雀和殿中其他人都带出去，才重新看向傅识礼：

  “其实，现在并不是你有身孕的好时机。”

  傅识礼听到这话倏地直起身子。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她打掉这个孩子？

  “你先别急，听本宫把话说完。”皇后不疾不徐地安抚着傅识礼。“来圆明园之前，你虽然侍寝过两次，但皇上到底还是没开始对你上心。这次要不是本宫向皇上说带你过来，只怕你这会儿要怀着身子在紫禁城受宫里那些人的欺负。

  你和俞初不同。她入宫便是盛宠，自然万事顺遂。即便现在有了身孕，几个月不能伺候皇上，可皇上还是惦记着她。这不，昨日皇上一大早便去桃花坞看她。

  可你不行，你在皇上还没大记住你的时候就不能再侍寝，那这个孩子即便生出来，娘亲是个常在，你的孩子又能有多高贵呢？到时候皇上更是将你抛在脑后了。”

  皇后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道理却就是这个道理。之前傅识礼一是被这突如其来无法确定生父的孩子闹得心烦，二是见俞初有了身孕被大伙儿捧在手心里有些眼热。

  她便昏了头脑，一时冲动，暴露了自己有身孕的消息。

  可如今不就是皇后方才说的吗，她即便有了身孕，皇上说是高兴，也不过是赏了些玩意儿给她。圆明园不比在宫里库房东西丰厚，所以即便赏赐也不过是些寻常的东西。

  她原以为皇上会一高兴晋她为贵人，但后来一想，她才受皇后提携从答应成了常在没几日，皇上应该不会再行晋封。

  那她闹这一出，岂不是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吃了大亏？

  如果她悄悄做掉了这个孩子，在圆明园这段时间，便只有个怡贵人和她分宠。可她有了身孕，皇上除了初一十五，从来不去皇后那里，便只剩下怡贵人独占春色了。

  皇后看着傅识礼神情变化，知道她被自己说动了。

  “不过这孩子既然有了，也不能平白无故的没了。你便不要再多想，安心养胎便是。反正平湖秋月离这边远些，也没什么人去扰你清净。”

  ‘不能平白无故的没了’。傅识礼心中琢磨着皇后这句话，觉得是个很可行的法子。

  这孩子如果真的是那黑衣刺客的，将来生下来也是大患。可孩子没生下来一日，这孩子便就是皇上的。若是孩子尚在腹中，却被人给撞没了，那她不仅能除掉一个眼中钉，还能得到皇上的怜悯。

  这般一举两得的事情，还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能有今日，全靠皇后娘娘垂怜。往后嫔妾全都听皇后娘娘的。”

  皇后得到了傅识礼的保证，心中满意，也不想再多与他说什么，便说傅识礼出来久了怕累着，将她打发回宫。

  “云书，好好送傅常在出去。”皇后给云书递了个眼神，云书点头应是，随后按照皇后先前交代的，趁傅识礼上轿辇的工夫同兰雀耳语了几句。

  兰雀身子一僵，便觉着路都有些不会走了。一路上傅识礼在轿辇里喊了兰雀好几声，她都没听到。

  “你这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我叫你都没反应。”下了轿辇，傅识礼有些不悦地斜了兰雀一眼。

  兰雀脸上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哎呦着开口：“小主，奴婢，哎呦，奴婢许是贪凉冻着了，肚子不大舒坦，奴婢，哎呦...  ...”

  傅识礼连忙朝旁边走了一步，拿着帕子一脸嫌弃地在眼前扇了扇：“快去快去。”

  兰雀一边略显痛苦地喊着，一边朝着茅房的方向走过去。

  走到外面的兰雀哪里还有方才痛苦的神情，探着头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看，见没有人跟上自己，周围也没旁人。她赶紧朝着牡丹台一路小跑。

  直到跪在皇后面前，兰雀的胸口还大幅度起伏着，只是她不敢在皇后面前失仪，用最小的声音调整着呼吸。

  “你可知本宫为何找你过来？”皇后对着兰雀，全然没有了先前对傅识礼的客气。

  这倒不难理解，堂堂皇后同一个常在身边的小宫女客气什么。

  “奴，奴婢不知。”兰雀到底是头一次独自面对这样高位的人，心里突突直跳。

  “你不必紧张。本宫是心中记挂着你家小主的胎，所以召你来问问。本宫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便是。”

  “是，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你家小主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叫太医去诊脉了？她知道自己有身孕了？”

  “奴婢...  ...”兰雀心中百转千回。皇后她不敢得罪，可傅常在是她的主子，要是被主子知道自己在皇后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受罪的不还是自己吗？

  “你是傅常在的陪嫁，但到了宫里，便是宫中之人。后宫谁说了算，你心里应该很明白。你若担心傅常在知道了会处罚你，倒不如担心一下你不与本宫说实话，本宫现在便打发你去辛者库。”

  皇后似乎有些怒意，兰雀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云书走上前去，蹲下身子将已经瘫在地上的兰雀扶起来跪好。

  “你别怕，皇后娘娘是赏罚分明之人。皇后娘娘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傅常在的身体。你若好好办事，这些好处都是你的。”

  云书声音温软，从袖口中掏出十两银子。

  兰雀看见银子，眼睛都直了，连发抖都忘了。几息之间，兰雀便有了决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跟着傅识礼，想让傅识礼得宠，不就是为了自己能过上好日子吗？如今白花花的银子就在自己眼前，她从生下来到现在还从未一下子见过这么可以属于自己的银子。

  再说，一边是银子，一边是辛者库，傻子才会犹豫。更何况，她若是拿了皇后娘娘的银子，之后若是傅识礼知道了要惩处她，她来寻皇后娘娘收留就是了。

  “启禀皇后娘娘，奴婢先前便对傅常在的身孕有所疑惑，只是事关皇嗣，奴婢不敢妄言。今日皇后娘娘问起，奴婢不敢再隐瞒。”

  皇后看了一眼再次伏身扣地的兰雀，不着痕迹地和云书对视了一眼。云书将银子放到兰雀前面的地上，自己起身走回皇后娘娘身边。

  “说吧。”

  “来圆明园之前，奴婢便发现傅常在时常食不下咽，有时听到些食物的名字便开始干呕。奴婢觉着傅常在多半是有了，想叫太医来看看。可傅常在偏偏拦着奴婢，说自己只是最近几日贪凉伤了胃口。

  直到萱嫔娘娘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傅常在不知怎么了，突然叫奴婢去传太医，这才诊出傅常在有孕。”

  “你家小主为何先前不让太医来看？她反胃恶心之前，仪元殿可出过什么事，或是有什么异常吗？”

  皇后知道傅识礼急于上位，可这样好的机会，她为何不马上传太医，还找理由骗过自己的陪嫁丫鬟？

  “回禀皇后娘娘，似乎没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对了。”兰雀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件事。

  “皇后娘娘，先前宫里说有刺客那日，傅常在问奴婢头一夜可曾听见什么响动。奴婢那日守夜，可是不知怎的，睡得极沉，便说什么都没听见。

  奴婢见傅常在脸色不大好，便询问是否有什么事情，傅常在却说无事发生，只不过是她自己做了个梦。

  奴婢不敢僭越，过分打听主子的事情，便没再多问。可是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蹊跷的。”

  皇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了。傅识礼怀着身孕却不敢张扬，又在宫里进了刺客那日表现的极为反常，那这孩子...  ...

  “好了。你出来也有些时候了，拿着银子赶快回去，别叫你家小主发现了。日后她再有什么举动，你记着来告诉本宫。”

  “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兰雀将银子攥在手里，对着皇后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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