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那时年少(二十二)
顾京墨和悬颂、黄桃三人最终还是去了一趟人界。
清明时节, 柔雨连绵,烟柳拂轻舟,芳草青青映红药。
来自东南的风像断了弦的乐, 带走梢头嫩萼。
顾京墨带着悬颂去了母亲尸体被丢的山头,寻找母亲剩余的遗骨。
悬颂凭借自己独有的法术, 可以助她寻到顾母的全部遗骨,这件事一直是顾京墨这些年里心头的刺, 今日才算是结束了。
她拼凑完整的不仅仅是母亲的遗骨,还是她此生的遗憾。
悬颂本就会这类法术, 可以寻找到遗骨散落的位置。加之土系法术加持, 让他找到的瞬间, 便可以将遗骨从土壤中移出来。
顾京墨将母亲全部的遗骨, 放入了一个储存法器内。
她看着遗骨上还有被野兽啃食过的痕迹, 触碰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耗时一个时辰, 他们将遗骨收集完整。
顾京墨用法器将遗骨复原成原本的模样, 齿痕消失, 再用储存法器密封, 最终捧着法器去了墓地。
这二百年间,顾京墨时不时便会来人界一次。
想她们了, 便来拜祭。
这也使得三人的墓不但很新, 还重新装饰过, 墓碑也是顾京墨重新定做的, 乃是修真界上等的安魂石。
这种石碑能够安稳墓中魂魄, 还能散去周围的兽虫,让它们不会靠近这处墓穴。
顾京墨还在墓周围布下结界, 这结界就连化神期修者都很难破解。
以此, 保证三人的安稳。
悬颂用极为恭敬的方式开了顾母的墓, 将其余的遗骨放入其中,再重新埋好。
黄桃则是全程都在默默地帮忙,清理周围的环境。
顾京墨盘膝坐在墓碑前,摆上了一些祭品:“小时候我特别讨厌你喝酒,没成想现如今,我也挺喜欢喝酒的。”
她说着,往母亲墓碑前的酒杯倒上了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轻轻碰了那个酒杯,接着一饮而尽。
她又往楠绣的墓碑前放了些糕点,最后往小师父的墓碑前放了整整四坛子酒:“知道你是酒鬼,给你准备的最多,要一起来喝吗?”
顾京墨指着小师父的墓碑,问悬颂:“她的魂魄能招来吗?”
“可以。”
悬颂依旧是双手捏出指诀,最后道:“魂归。”
话音方落,一道人影便出现在了空地处。
不同于顾京墨记忆里一身邋遢的模样,此女子一身红衣,青丝如墨,竟然是面容姣好的女子。
想来,这是她原本在修真界时的模样吧。
她看到这三人有些意外,最终看向顾京墨:“哟,长大了?”
顾京墨回答得也极为坦然:“嗯,找你喝酒来了。”
既然是修炼过的人,便无需如何解释了。
女子笑了,走过来蹲在了自己的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字,这画面着实诡异。
顾京墨突然一阵心虚:“我没刻错字吧?”
“没有,我还算是你的恩师了?”
“这是自然。”
女子没再去看墓碑,而是伸手拿起了酒坛,跟着顾京墨一起盘膝坐下,询问:“魔尊收你为徒了?”
“没错,不过他老人家现在已经飞升了,我才是现在的魔尊。”
“这魔尊做得有些吃力吧?”
“你怎么知道?”
“若是像你师父那般风光,你身边至于只有两个人?”
顾京墨倒是不在意,跟着喝了一口酒,又问:“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什么名号?”
“你师父没和你说?”
“没说,怎么,你是他老相好?”
“不是,他杀了我夫君。”
这个回答着实让顾京墨意外,她不由得震惊,一时间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女子转瞬间便将一坛酒饮尽,接着说道:“我名叫易何宛,我的名号和夫君并称,名为并蒂双刀,我们二人皆是体术见长,配合时皆用双刀,招式独特,让人无法招架。可惜……那混账鬼迷心窍,跟了六道帝江……”
顾京墨第一次听说这些,不由得缓慢了喝酒的速度。
易何宛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夫君殒了,我不恨魔尊,但是我依旧难过……我浑浑噩噩多年,最终落得被仇家追杀,只能避到人界来的境地。以前,魔尊说如果恨他,可以找他寻仇,我没有,我唯一一次联系他,就是希望他能收你为徒。他是一个好人,一个让人信服的魔尊。”
顾京墨跟着点头:“我师父的为人极好,我不及他分毫。”
易何宛指着自己的墓碑道:“别刻我名字,我怕我仇家的后人把我的墓刨了。”
“我在周围加了结界。”
“易何宛这个名字……是和习焕亭并列的,若是只有一个,也没必要提及了。就是这个字,着实不好看。”
悬颂只能走过来,道:“我来刻字,你想要什么字?”
易何宛很快来了兴致,和顾京墨并排蹲在墓碑前,指挥悬颂如何刻字。
悬颂的手指抹过墓碑,石碑上的字便瞬间消失,之后手指抹过,新的字迹出现。
他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端正,笔锋锋利,笔底生花。
易何宛终于满意了,对顾京墨夸赞道:“你这个伴侣的字着实不错,你跟着学习学习。”
“我对这个不擅长。”
顾京墨和易何宛的再次相见,要比和顾母、楠绣见面轻松许多。
二人就像是许久未见的故友,说说这些年魔门的变化,再说些有的没的,时间过得也快。
顾京墨对她笑着道:“过些日子我成亲,会招你来的。”
“死人参加喜宴,吉利吗?”
“你必须来。”
“成,去去去。”
易何宛消散于天地间时,顾京墨带来的酒也喝得差不多了。
顾京墨收拾了东西,终于在墓前恭恭敬敬地跪下。
地面没有蒲团,她只能跪在地面上。
悬颂没有迟疑,跪在了和她并肩的位置。
他辈分极高,外加从小身份尊贵,许久未曾跪过谁,但是顾京墨在意的人,他理应跪拜。
黄桃也规规矩矩地跟着跪下,和前面二人一起,非常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顾京墨起身后,看着三块墓碑许久,终于带着二人离开。
青草依依,池面荷叶三三两两,池边蛙鸣一声两声。
轻风穿林击绿叶,林中三人慢慢行。
仙界有一处僻静的地带,名为雪半。
此处常年冰寒,一年之中,有半数时间都在落雪,天气变化莫测,灵气也不算丰厚,绝非是好的修炼地界。
但是这里对于初静仙尊来说却是静养的好地方。
她在帮顾京墨成功证明了之后,回到缘烟阁后便辞行了,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寻了一处洞府,一个人修缮,再布置。
站在雪地里,看着这处安静的洞府,她一阵轻笑。
这就是她日后落脚的地方了。
她留在了雪半,时而闭关修炼,时而出来狩猎,这样能得到些灵兽的皮毛,更好度过寒冷的夜。
她储备了取暖的法器,今日才想到了固定在哪里,才能更好地暖和整个洞府。
她第一次体验到,原来将法器布置在了满意的地方,都会让她一阵喜悦。
最近的开心,都来得很轻易。
意外出现在妄蛰仙尊来的那天,她站在雪里静静地看着他,温声说道:“你不必觉得愧疚,你对我很好,我也不想成为你心头的刺,你我分开我不怨的。”
“我和门派说过了,还执行了未来几年的任务,完成了才来的,我要在这里陪你。”
“不必……”
“我意已决,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出于道义,只是因为爱你。”
初静仙尊看着妄蛰仙尊许久,心口终于柔软下来。
她没有让妄蛰仙尊离开,她想看看,他究竟能在此处留多久,是不是没几年就厌了。
可惜……
她没能等到。
覆面人的到来,让她到死,都没有确定妄蛰仙尊会不会离开。
但是,覆面人让她知道了,那个男人会挡在她的身前,一次次反抗,不放弃一丝机会地保护她。
这个男人,会为了保护她甘愿舍弃生命。
妄蛰仙尊没有骗她。
他是真的爱她。
可惜……是用死亡来证明的。
他们二人皆不是覆面人的对手,就算联手都未能伤及对方分毫。
初静仙尊突然痛恨,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偏僻的地方,让他们在遇险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无力地躺在地面上,看着覆面人吸干了妄蛰仙尊的修为,幻化为自己的修为。
“妄蛰!你放开他!你个混账,你不得好死——”她的眼泪汹涌,声嘶力竭地喊着道侣的名字,却无能为力。
最终,妄蛰仙尊倒下了,最后的目光里带着不甘。
他没能保护好他心爱之人。
“夺灵术……你练了夺灵术?”初静仙尊难以置信地问。
覆面人活动着关节,狞笑着朝着她走来,用低哑的声音回答:“我本不想学这门功法,义父教给我多年,我都没有学习,都是你们逼我的。我本来以为我能杀了顾京墨,但是你坏了我的计划,所以……你们都得死!我还要你看着他一点一点地被我杀死,这样才痛快。”
夺灵术,六道帝江成为狂魔就是靠这门功法。
现在,这个修真界又有人练了这门祸害人的功法,注定会大乱。
她和妄蛰仙尊的死亡,恐怕只是一个开始。
覆面人再没有犹豫,伸出手来,吸走了初静仙尊的修为,最后将她杀死。
吸完二人的修为,覆面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不由得一阵喜悦。
洞府外,另外一人说道:“他们的本命灯已经处理好了,缘烟阁不会有人发现他们已经殒了。”
“处理好这里,必要的时候再把尸身拿出来。”
“怎么做?布置成是顾京墨杀的?”
“不,现在修真界已经知道了顾京墨的事情,若是嫁祸给她,他们还是会怀疑,而且顾京墨没有理由杀他们。”
“那……”
“丁臾。”覆面人说完笑了起来,“要么,她们二人离心,要么,顾京墨护着丁臾跟正派对立,他们都别想好。”
洞府外的人跟着笑了起来:“好。”
他们二人带着尸身离开,洞府内的照明法器和取暖法器还在运转。
洞府内的皮毛毯子只制作了一半,铺在了桌面上。
暖融融的洞府内,还放着妄蛰仙尊从溯流光谷求来的抹去记忆的药物,可惜他犹豫了,最终没有给初静仙尊服用。
雪半恢复安静,纷纷暮雪掩盖了洞府门外的脚印。
空气中散着清雅且淡的梅香,梅花在雪中傲然绽放,胜出雪的三分白。
洞府依旧是家的样子,是初静仙尊向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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