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算计
他的目光很锐利, 薄唇一抿,直直地看过来仿佛要把人看穿一般。
完全找不到一点儿昨晚的温情。
他现在是个帝王, 不是她的枕边人。
柔嘉牢牢地提醒着自己,手臂一垂,背在身后,一截密信严严实实的藏在宽大的袖笼里,故作疑惑地走动着:“猫不见了,我是来找猫的,真奇怪,明明刚才还看见在门口的……”
“猫?”萧凛皱眉, 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 四下逡巡着。
“是啊,大概被关久了,一出来就找不着影了。”
顶着他的目光,柔嘉心跳砰砰,脸上却还是一派轻松, 一步步朝门外走着。
大概是上天有眼,她不过随口胡诌的一句话,谁曾想竟真在门后看到了一截白色尾巴,一摇一晃着分外招人眼。
离得近些, 只见那猫毛茸茸的一头扎进书柜的夹缝里,好像被卡住了。
“呀, 在这里!”柔嘉轻呼了一声,立马俯身将那书柜挪开一些, 把猫抱了出来。
那猫也很懂事, 见主人来了, “喵呜”了一声, 格外委屈地扎进了她怀里。
“怎么跑到这里了,下次再敢乱跑可就没人救你了!”柔嘉摸了摸它的头,严肃的教训着它。
她今日穿着一件缃色的襦裙,模样格外温婉,抱着猫的样子仿佛在哄着小婴孩一样。
萧凛心头一动,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低斥了一声:“下次把它看好,别往这里带,这里奏折多,若是被挠了朕定不会留情。”
柔嘉点头,轻吁了一口气:“以后不会了。”
她抱着猫的样子分外乖巧,萧凛不自觉地走近,伸了手想摸一摸。
然而他的手刚落上去,那猫便弓着背,吓得连忙从她手中跳了下去,一瞬间溜的连影都不见了。
伸出的手落了空,萧凛笑骂了一句:“胆小的东西!”
“谁让你平时总是沉着一张脸?你不抱它,它自然和你不亲近。”
柔嘉低着头理了理被猫弄皱的衣襟,为那猫开解了一句。
“你倒是挺懂?”萧凛挑眉,抬手替她整理着被弄乱的衣带。
因为是仲春的缘故,她衣衫穿的轻薄,越发显得那身材袅娜,萧凛刚沉下的酒意又涌了上来,耳后微微发了红。
他一靠近,扑面带了些酒气,柔嘉连忙皱了皱鼻:“你饮酒了?”
“小酌了几杯,今日有乐事。”萧凛开口道。
乐事?
柔嘉攥着那密信,心口砰砰直发慌,该不会和她舅舅有关吧?那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她原本想直接将信丢回去的,但可眼下却实在按捺不住担心,装作无意问了一句:“有什么乐事,值得你喝这么多?”
“朝堂之事罢了,你不用管。”
因为饮了酒的缘故,他声音略有些低沉,眼神也比之平常更加直白一些,掠过她袒领的领口时微微一顿,掌心抚上了她的腰,将她拉近到下颌底低低问了一句:“跟朕进去,替朕磨一会儿墨?”
他大约饮的是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并不难闻,可沾了酒气的声音一钻进她耳朵里,莫名叫人发慌。
换作平时,柔嘉定然不会理会他的暗示。
但手心还攥着信,不得已,她只得点了点头,又推了推他:“你先换身衣服,酒气熏的我头疼。”
“要求还挺多。”
萧凛失笑,但他素来爱洁,眼下也有些受不了自己身上的酒气,扯了外衣便朝着书房里小憩的卧榻走去更个衣。
趁着他转身的一瞬间,柔嘉连忙掏出了那密信打开看看。
一入眼,果然是她舅舅的消息——
信上说平安坊有极其形似之人她舅舅的人出现,但眼下临近端阳,坊市内人流太多,一时间被跟丢了,齐成泽来信正是请求皇帝下令封锁整个东市,一一察验。
封锁搜查?
若是真的让皇兄下令,那她舅舅定会插翅难逃。
之前的那一年舅舅都藏的很好,这次大约是动用了人给她递消息才暴露了身份。
以皇兄对他的怨恨,若是落到他手里,舅舅定然会被折磨的很惨。
她绝不能让舅舅被抓。
幸好眼下皇兄刚回,大约还没看见这密信。
柔嘉舒了口气,但她也不能直接将信拿走,否则齐成泽定等不及了定会直接面圣。
柔嘉捏紧了掌心,脑海中飞快地想着办法,想来想去一时间也只有先拖着他,不让他下令封锁才能让舅舅有时间逃出去。
一想到这里,她连忙将那密信系好悄悄塞了回去,塞到了一摞尚未解开的信卷的最底下。
萧凛衣服都没系好,便大踏步的出来,一手掐过她的腰直接揽着她坐到了膝上。
“没有酒气了,你闻闻?”
他凑过去,按住的后颈将人带向自己。
酒后的他眼神微亮,比平时要更为直接。
“还有一点。”
柔嘉侧身往后退了一些,后腰抵在了桌面上,牢牢地挡住桌案上那一堆被红绳系着的尚未打开的信函。
“退那么远做什么?”
萧凛拉着她的手便往他膝上拽。
然而他一使劲,柔嘉吃痛,皱着眉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萧凛将那细嫩的手托起,才看清她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划痕,长长的一缕分外显眼。
“是被猫挠了吗?”他抚着那伤问道。
只是破了一点皮,柔嘉也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伤的,可能是刚才翻找圣旨的时候,也可能是被猫挠的吧,但她眼下全然无心在意这些,胡乱点了点头:“应该是。”
萧凛摩了摩那周边,起身替她拿了个药膏,拉着她的手细细地涂着。
涂到一半,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笑了笑:“这猫看来是随了主人了,都喜欢挠人。”
两人面对面坐着,柔嘉一掀眼帘便能瞧见他眉骨上的伤,蜷了蜷指尖,微微有些脸热。
她一蜷,萧凛又将那手指捋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躲什么,现在才想起来害羞?”
“你别说了……”
柔嘉气恼地直接按住了他的嘴。
这人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满口胡言乱语,非得叫人下不来台。
她一生气,连腮帮子都微微鼓了起来,萧凛轻笑,薄唇一闭忽然擦过了她的手心。
微湿的触感一传来,柔嘉像被烫到了一般,旋即收回了手,一脸薄怒地嗔着他。
她刚想骂他无耻,但又怕他真的不无耻了,身后的信函也盖不住。
于是忍了忍气,只是默默擦了擦手心,挪开了视线。
眼睛一偏,她忽然看到了那拉的半开的抽屉里躺着的一枚满是裂缝的玉章,视线一顿,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怎么还留着?”
都摔成这样了,留下来也没用了。
萧凛顺着她眼神看过去,一伸手径直将那抽屉推了回去,淡淡地开口:“忘了丢了。”
若真是忘了丢了,现在丢了也不迟,他却是直接闭上了。
柔嘉低下了头:“改日再给你刻一个,权当是……银货两讫。”
她难得心平气和地提起庐州的事,萧凛顿了顿:“你知道了?”
白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她想不知道也难。
柔嘉点了点头,她也是一时气急了,以他的高傲,有一千种折磨她的办法,想来也不至于把她丢到那烟花之地。
“救命之恩,一个玉章就打发了?”
萧凛洗清了冤白,语气微微上挑,意有所指。
柔嘉瞧见他得寸进尺的样子又有些气极,她是误会了这件事没错,但之前那捕头、生意和夜闯闺房总没冤枉他吧?
可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跟他吵,她抿了抿唇,抬眼直直地看向他:“那你想怎样?”
“朕想怎么样……”萧凛从她的侧脸抚上去,刮了刮她的唇,在她耳边低语:“你知道的。”
她能知道什么?
柔嘉脑袋一片浆糊,盯着他双眼看了片刻,才忽想起昨晚快睡着前他抱着她说的话,唰的一下面色通红。
“不……不行。”
柔嘉慌忙后退,紧张到舌头都快打结了。
他是个不讲廉耻的无耻之徒,可她是个正经的闺秀,断不能随了他。
“没见识的东西。”萧凛捏着她的耳尖笑骂了一句,“只许朕伺候你,你受不得一点委屈?”
柔嘉只有他一个人,一切都是他教的,自然不懂得别人怎样,当下被他说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反问了一句:“那你的意思是你见识很多了?”
她咬着唇,微微扬着头,眼睛里满是狐疑,似乎是对他之前的表现产生了怀疑。
萧凛被她看的浑身不对劲,黑着脸睨了她一眼:“乱想什么,朕一向洁身自好,最厌恶脂粉气,不过是从前行军时的夜闻罢了。”
军营里日子苦,又都是大老粗,并不像宫里这般拘谨,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他从小就被丢进军营摔打,少年时又亲自领兵作战,便是知道也没什么意外。
但他更是一国之太子,到了年纪听说会有引导的宫女,而且除了这些,那些投怀送抱的更是不少吧?
柔嘉之前只做他妹妹时,每次宴会便有不少贵女围着她打听一二。
只是他那时鲜少跟她说话,因此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他现在是皇帝,想要爬上他的床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柔嘉顿时便哑了声,转过了头去:“你说是就是……”
“你不信?”萧凛难得被噎,把她别过的头又掰了回来,“朕政务繁忙,白日里一直在批折子议事,剩下的力气都用到了哪里你不知道吗?”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挑,眼神又刻意停在她身上,柔嘉瞬间有些心慌,一撑手臂躲过了他的视线:“我怎么会知道……”
萧凛笑了笑,一把将人抱住,“这才多久,你就忘完了?你这么怀疑朕在外面有人,朕总要证明一下自己才好。”
他笑中带着些薄怒,一伸手便要去扯她的衣带。
柔嘉连忙紧紧捂住,一侧身正透过窗子瞧见齐成泽神色凝重地朝着殿里走过来,大约是等不及了要亲自来禀告。
她决不能让他进来。
柔嘉瞬间又绷紧了弦,一翻身挺直了背将窗子挡的严严实实的,小声地开口:“我又没说不信。”
视线被牢牢挡住,萧凛离得近只能看见她咬住的唇,水润润的,像是裹满了蜜的冰糖葫芦,让他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酒气未散,他低头时柔嘉被染的也有些醉。
但她脑中仍是绷着一根弦,一边尽力的敷衍他,一边时不时朝着半掩着的门分出一眼。
这一眼余光里正瞧见张德胜似乎是要进来通传,她顿时有些紧张。
大约是察觉到她不专心,萧凛眉头一皱,柔嘉立马回神,这才收回了视线,将滑落的手臂又搭上他的肩。
可他即便在这时,也分着一些神,朝着那外面看。
幸好她方才一动作,外面的张德胜连忙低了头推了出去,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因此萧凛一回头,只看见那门关的严严实实的,并没有任何异常。
“我……我答应你。”
片刻后,柔嘉靠在他肩上小声的开口。
“怎么突然想通了?”萧凛原本只想逗逗她罢了。
柔嘉生怕他察觉,脑袋一急,寻了个借口别扭地开口:“做个交换而已,我想自由一点,能不能白天的时候离开太极殿,回猗兰殿里见一见桓哥儿?他年纪还小,总是一个人我不放心。”
萧凛顿了顿:“他实在太没见识了,朕挑了几个伴读送他去尚书房读书,教他学点东西,你不必担心,得了假朕会放他回来看你。”
他送萧桓去读书,柔嘉自然是乐意的。
但此举将她们分开,大约也是怕她再带着人逃走吧?
他总是这样,给了甜头又打一棒,叫人无处反驳。
柔嘉虽是气闷,不得已还是挤出一句:“多谢皇兄。”
“还算知好歹。”
萧凛捏着她的下颌心情好转了些,手指一点点移到她的后颈上,笑着看着她。
柔嘉晕着脸错开了他的视线,半晌,手指才慢吞吞地搭到他的衣带上,极其缓慢地扯开……
书房外面
齐成泽正等的心焦。
他之前从庐州回来后一路追到了邺京,找了好几日才在平安坊发现了一点踪迹。
但平安坊是邺京最热闹的坊市,里面住着上千户人家,临近端阳,街道上又满是卖粽子卖艾草的小贩,人一扎进去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齐成泽不得已,又没权限封锁整个平安坊,不得已才连忙向太极殿传书请求皇帝下令。
皇帝平时处理政事极为迅速,尤其是这种密信,但今日不知是怎么了,迟迟不回信,眼看天已经黑了,越发难找了他才不得已亲自进了宫来。
然而那书房的灯明明亮着,张德胜却刚到门口便又转身出了来。
“张公公,这是何故?”齐成泽一脸焦急地凑上去。
张德胜亦是两头为难,低着头小声开口:“柔嘉公主在里面呢。”
齐成泽觑了眼那忽明忽暗的灯光,恍然大悟,但他也万分紧急,若是错过了这次,依着江怀一贯狡猾的脾性下次便更难了,于是仍是停在殿里:“那微臣便暂且在这里等一等吧。”
谁知这一等便等了好些时候,直到天色已深,皇帝才终于出来。
一推门,正瞧见外面远远躲着的两个人,他眉头一紧,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怎么回事?”
齐成泽一见到人连忙跪了下去,将发现江怀和送信的事一一道来。
萧凛沉默了片刻,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朕晚间赴了个宴,回来又有事耽搁了,并未看见密信,如今据你发现人已经过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齐成泽额上冒着汗。
“已经这么久了。”
萧凛淡淡地开口,但平静的脸下却隐隐翻滚着怒气。
齐成泽一看见他手上快被捏碎的扳指,连忙低下了头,汗涔涔地问道:“那……那现在还要不要下封锁令?”
“现在?”
萧凛攥着拳,青筋微微凸起,盯着那窗户上映出的纤细的人影久久没出声。
半晌,那攥紧的拳才逐渐松开,他脸上翻涌的怒气慢慢平息下来,淡漠地吐出几个字:“不必。”
他是跟江怀打过交道的,这个行事一贯警惕,依着他的敏锐,现在早就已经不知过了多少坊市了。
“不必?”
。
齐成泽猛然抬头,疑心他是被温柔乡彻底迷了眼,要舍弃那些亡灵了。
话一出口,他又觉失言,连忙低下了头:“微臣也是一时情急,并非有意冲撞,望陛下见谅。”
他一片忠心,兄长正是当年死去的亡灵之一。
萧凛自然不会怪罪,难得解释了一句:“朕自有分寸。”
齐成泽知晓他是个胸中有谋略的人,当下也不再纠结,低头领了命出去。
萧凛站在高高的太极殿上,透过栏杆朝着千重万重宫阙和外面的万家灯火看了许久,久到指尖都发了凉,才终于回了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进门,他便瞧见那个看似柔弱的人正捂着喉咙一下一下地咳着,咳的脸色都发了红。
沉沉地站了片刻,他还是抬了抬僵硬的手腕,倒了茶递了杯水过去:“漱一漱。”
柔嘉正难受,倒也没拒绝。
一杯水饮尽,她才发觉他的视线落到了那尚未解开的密信上,不自觉低下了头:“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萧凛又递给她一杯水,这才瞧见那混在一堆信函中的密信,淡淡地开口,“只是有个属下犯了点错,说了几句。”
柔嘉点了点头,不再刻意关注,反正这密信没解开,他就算怀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两杯水用完,柔嘉嗓子才好受些,干涩地开口:“那我先回去了。”
萧凛这次没再像往常一样拦着,只是当她走到了门边的时候,才忽然开口:“你不是想透透气吗,后日的端阳节朕会在清晖园设宴,到时候会有龙舟宴,你也一同过去。”
他说话时用的是命令的口气,柔嘉脚步一顿,正有些不安,他却又发了话:“顺便帮永嘉掌掌眼,朕要替她选个夫婿。”
原来是替永嘉掌眼,柔嘉迟疑了片刻,看到皇兄唇边的微笑还是点了点头。
可等她一出门,萧凛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沉了下去,手中的密信越攥越紧,最后袖子一扫,整个桌面的东西都被他拂倒在地——
他冷着脸,指腹将那杯子边缘沾上的口脂一点点擦去,忽然眼神一凛,严厉地吩咐道:“让齐成泽暗地里布置人手,端阳的时候把清晖园层层围起来,只要朕开口,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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