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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相依


太后虽生气,但后宫不得干政是太祖时便传下的铁律,这么多年的宫闱生活,让她即便在怒气盛极之时也不至于完全丧失理智。

        她挥挥手叫白从霜下去,又招了梁保来:“你去,到四方馆去,找几个灵巧的人散散消息,那拖油瓶生的不是和她母亲一个狐媚样子么?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东西,那西戎的王尤其如此,一番名声传出去,到时候不必咱们插手,自会有人求娶。”

        “奴才听命。”梁保点头应道,目光移到那内室的帘子上,又多问了一句,“不过,五皇子既是觉得委屈,那上书房之事……”

        “你看着办吧。”太后有些疲倦,“哀家不想再见到这两个贱-种成日里在哀家眼头晃。”

        梁保见她不适,观摩着立马凑了过来:“娘娘,可是有些头疼?”

        他并拢两指,抵着那太阳穴揉按,力道适中,轻重得宜,太后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开,不由得拍了拍他的手:“梁保,这么多年了,哀家身边只有你最贴心,其他的,唉,不提也罢,一个个总不叫人省心。”

        梁保微微一笑,顺着太后的手搭上她的肩,一下一下地揉按起来:“娘娘不必为了这些人卑贱的玩意儿烦心,让奴才来替您松一松筋骨……”

        猗兰殿里,自那日从御花园回来之后,柔嘉便病了。

        忽冷忽热,昏昏沉沉,梦中也在喃喃地呓语。

        染秋有些着急地想要将她唤醒,可她仿佛被魇住了一般,满头是汗。

        染秋凑近了仔细去听,才听出她在一声一声唤着“爹爹”,想要回去。

        可秦主簿早在六年前便死了,她又能回哪里去呢?

        柔嘉大约也是明白的,汗涔涔地一惊醒,便有些虚脱地坐着,格外沉默。

        “公主,等出嫁了便好了,若是能指个京里的驸马,建个公主府,不但自由了许多,还能时不时回来看看六皇子,那日子便会好过许多。”染秋劝慰道。

        可柔嘉心知这不过是好心的安慰,只是微微扯着嘴角。

        以她的处境,出宫建府是万万不敢想的,能指个京畿的驸马已然是妄想了,怕只怕,他们嫌她碍眼,随手指到了关外去。西面的戎狄在婚俗上迥异于中土,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她若是到了那群狼环伺之地,能撑得了几年?更何况,她还有个先天有疾的幼弟,如何能放心的下。

        要说桓哥儿的病,也算是天意弄人。一开始,众人都只以为他是说话晚,因此母亲才存了争位的心思,可谁知等到他长到三岁,还是口不能言,母亲至此彻底死心,前功尽弃。

        但也正是因了这哑疾,他们姐弟才全然没了威胁,因此新皇登基后并没有对她们赶尽杀绝,还是照常让桓哥儿进上书房,柔嘉又不知该是叹息还是庆幸。

        一连病了几日,直到初七那日天气终于放了晴,柔嘉的病才慢慢好起来。

        染秋在外面洒扫着庭院,忽然大门被轻扣了几声,她丢下了扫帚,忙叫道:“来了!”

        猗兰殿位置冷僻,又因着贵妃的缘故,甚少有人踏足,猛然听到有人敲门,柔嘉愣了一愣,掀开了支摘窗向外看去。

        只是尚未看得清来人,便听见染秋惊喜地叫了一声:“六皇子,您怎么来了?”

        柔嘉一听来人,心底划过一丝暖流,急匆匆地提着裙子出去。

        “桓哥儿。”她看着那只有半人高的幼童欢喜地叫出了声。

        那幼童大约只有六岁,生的唇红齿白,格外可爱,与她的眉眼有三分相似,只是似乎反应有些迟钝,看见了柔嘉也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进门。

        “六皇子,这是您的亲姐,柔嘉公主,您不认识啦?”侍候的太监小泉子提点道。

        那男童只是看着眼前的人,仍是没动。

        “不要紧,外面天凉,先进来吧。”柔嘉劝着人进来,“非年非节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上书房管的严,皇子和宗室子弟一年只有逢年祭祖才会放假,一年到头加起来拢共不过五日。连年节那日,他们都侯在太极殿里远远地坐着,话也没说上几句。

        萧桓似是并不熟悉这里,闻言只是看向小泉子。

        小泉子躬着身解释道:“是太后娘娘叫停的,说是这几日万国来朝,放皇子们出来见见场面。”

        太后?柔嘉心里微微有些疑窦:“那可有说何时回去么?”

        小泉子只是低着头:“尚未。”

        柔嘉明白了,心底微微滑过一丝叹息。这大约是不许他们桓哥儿再继续进上书房的意思。

        她早该想到的,太后大约是恨极了他们的。

        柔嘉至今都记得母亲吊死那一日太后站在那熊熊大火旁的笑意,她那时大约是极得意的,对着他们这对无依无靠的姐弟,连遮掩都不必。

        但当着弟弟的面,柔嘉什么都没说,仍是牵了他进来。

        许久未见,柔嘉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的头,萧桓却偏身一躲,藏到了小太监的身后。

        柔嘉落了空,直直僵在那儿,倒也不生气,只是半蹲了下去,离他更近些:“怎么了,不认识姐姐了?”

        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香气,萧桓忍不住探出头,细细地打量着这张极为漂亮的脸,半晌,又好奇地伸出了手指,一点一点描着她的眉眼。

        小孩子软嫩的指尖从她的眉毛上轻轻擦过,落到小巧的鼻尖,眼里的陌生一点点消失,最后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笑意。

        柔嘉心里一软,慢慢靠近,额头抵着他的额:“现在想起来了啦?”

        这是他们从前常在一起玩的游戏。萧桓不会说话,反应也有些迟钝,柔嘉为了让他记住自己,便常常带着他玩这个认人的游戏。

        母亲死后,她只是一个公主,没办法抚育皇子,而且又因着开蒙的缘故,萧桓便被送到了乾西三所的皇子居所,算起来,她们姐弟之间已经许久未见了。

        萧桓不会说话,但显然是记起来了,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柔嘉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忍不住失笑,随后也学着他的模样将手搭上去,轻轻勾画着他的眉眼。

        他和柔嘉有三分相似,大抵都随了他们那个样貌婉约的母亲。剩下的七分,倒是实打实的男孩子了,特别是那道剑眉和高挺的鼻梁,是萧家人一贯的标志。

        柔嘉指尖滑过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皇兄那张相似的,却更加深邃,更加锋利的面容,想起他鼻尖抵着她耳后喷吐的热气,想起他牙尖没入她颈肉时的锋利,极具成熟男子的攻击性。

        手指微蜷,柔嘉心乱如麻,慢慢收了回来。

        “姐姐也记得桓哥儿。”她轻声说道,微微有些叹息,伸手将这个只有半人高的孩子揽进了怀里。

        生父死了,母亲死了,故园难回,皇兄厌恶,在这深宫之中,在这普天之下,只有这个弟弟和她血脉相连着,让她感觉到一丝温热。

        萧桓从来都不喜别人靠近,但眼下被牢牢地抱着,他只僵硬了一瞬,便顺从地倚靠在了柔嘉怀里,稚嫩的小手慢慢环住她的脖颈。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似乎也很喜欢这样的柔软和亲近。

        两个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微凉的手指搭在她颈上,柔嘉慢慢松开,包住他软嫩的掌心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凉?”

        然而轻轻一碰,萧桓似乎被刺激到了,惊恐地往后缩,一直缩到门缝后的角落里,把自己完全遮掩住。

        柔嘉被他一挣,匆忙间只看到那手臂上有道淤青。

        她心头一紧,对着那蜷缩在门后的人慢慢张开手臂,轻声地安慰他:“桓哥儿,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别怕,出来让姐姐看看好不好?”

        可萧桓反倒退的更后,全身发抖,像一头可怜的小兽。

        “桓哥儿,有姐姐在,你别怕。”柔嘉心底一抽一抽地疼,慢慢地靠近,想把他抱在怀里。

        然而手腕刚一搭上去,便被极具惊恐的萧桓凶狠地咬住。

        小孩子害怕起来不知轻重,手臂一下便见了血,柔嘉吃痛,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染秋忙跑过去想要将人拉开:“六皇子,这是您的亲姐,您不能这样!”

        可他像是听不懂一般,反倒咬的更紧,牙尖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六皇子!”

        染秋急的快哭了,一直侍候他的太监小泉子许久没见他这样,一时慌了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柔嘉疼的眼中泛出了泪,却咬住唇试图让他平静下来:“桓哥儿,别怕,我是姐姐,我从前带你放风筝,荡秋千,带你到城楼上看烟花,你不记得了吗?”

        她忍着痛一下一下地抚着,那颤抖的脊背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萧桓松开了牙,唇上还沾着血迹,大口大口地喘气。

        稍稍一清醒,看到那被他咬的出了血的手臂,萧桓惊恐地愣在了那里。

        他颤着唇不说话,眼泪却大颗大颗地砸下来,烫的柔嘉心里一蜷。

        “好了,没事了。”柔嘉慢慢捋下了袖子,遮掩住那深深的牙印,将他揽进怀里,“姐姐知道桓哥儿不是故意的,桓哥儿只是被吓到了,以后不会这样了,对不对?”

        萧桓看着那手臂,想碰又不敢碰,眼泪啪嗒地掉了许多,最后点了点头。

        这孩子本性善良,出了这样的事怕是比她还难过。

        终于将他安抚住,柔嘉擦着他脸上的泪,试探着问道:“桓哥儿,让姐姐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眼前人太过温柔,萧桓犹豫了片刻,还是乖乖地将手伸给她。

        柔嘉颤抖着手将那袖子慢慢上捋,遮蔽一揭开,只见幼嫩的胳膊上布着无数道掐痕,咬痕,几乎没一块好皮。

        胳膊上都有,那其他地方呢?

        她忍着气,又将那裤子往上卷了一点,腿上更是伤痕累累,青青紫紫,深浅不一。

        酸涩,心疼,一波波的情绪涌上来,直烧的柔嘉血气翻滚。她简直难以相信,为什么有人心狠地会对一个幼童下这么重的手!

        他只有六岁,他甚至不会说话,即使是受了这么多的折磨也没办法跟别人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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