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杏不好意思地对大妈笑了笑，没有马上答应她，而是又看了看台上的张景枭。

  今天没有日头，天空密布着一层乌云，空气中带着润润的湿气。

  岑杏的目光落在了张景枭的脸上，发现他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白。

  她又向下看向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他紧紧握着拳，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很突出，像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再向下，她看向了他的腿，笔直修长，但只有仔细地观察，才能发现他的腿在轻颤，幅度很小，却依旧让岑杏的心揪了起来。

  张景枭早在岑杏被挤到人群后面时就注意到了她。

  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在帝江的那天晚上，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

  那天她捧着一杯酒，怎么都挤不到前边，后来好不容易到了他面前，连祝酒词也背得磕磕巴巴，又笨又好玩。

  张景枭从小就是学校的优等生，各种大小考试向来都是第一，十七岁那年考入M国顶尖学府的金融系，二十二岁拿到了金融和法律双硕士学位。

  所以他其实不是很能明白，怎么会有连祝酒词也背不下来的小笨妞。

  她那股子认真努力，但又没什么成效的模样让他觉得既可怜又可爱，心头瞬间就软了。

  张景枭其实不是个心肠很硬的人，读书期间，他尊敬师长，乐于助人，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有很多热爱的事物，热爱文化知识，热爱新鲜事物，热爱种植与垂钓，热爱江河湖泊与山月风光。

  他也有很多在乎的人，在乎他的家人，在乎他的朋友，在乎每一个对他好的人。

  但是自从十五岁那年，父亲带他去了万豪集团后，就注定了他要把心肠一寸一寸变成铁石。

  对于接手万豪，他没有别的选择。

  父亲不愿意弟弟接触那些刀尖舔血的生活，他同样也不愿意弟弟接触。

  六岁那年，他失去了母亲，是弟弟的妈妈给了他短暂的温暖，让他再度成为了有母亲的孩子。

  八岁那年，弟弟的妈妈去世了，而他，第二次失去了母亲。

  他很感激弟弟的母亲爱过他，所以在得知弟弟小姨的女儿还活着的时候，他才会让陈虹留意。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是一个既可爱又好玩的女孩。

  她很馋，会瞒着乔回舟偷吃高热量食物，睡觉流口水，说梦话都在念叨菜名。

  她实心眼，他说什么她都信，即便知道了他在骗她，下一次换个说法，还是会继续相信他。

  他半夜给她讲鬼故事，她会吓得一边抱着他哭，一边问他后面的情节是什么，死活都要把故事听完。

  他对她说悄悄话，她会害羞得小脸通红。他给她唱歌，她会像是只小猫一样，又乖又粘人，缠着他让他再唱一遍。

  而她发脾气的时候又是另一副模样，气哄哄的，喜欢咬人，每次都铆足了劲咬，不咬出血来不啃松口，凶得很，但只要他哄两句就很快又会变成原本乖巧的模样。

  台下的岑杏在发现张景枭状态不正常后，已经没有了再关注其他东西的心思。

  她的眼里只剩下台上的那个男人，就连身旁大妈的喋喋不休也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张景枭不论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轻松模样。

  但是岑杏去了一次B国后才知道，他的生活从来都不轻松，可能随时就会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

  岑杏是个钝感的人，很少敏感内耗，但她不是天生钝感，而是在福利院的环境中长大，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嘲笑，让她不得不钝感，只有不在意，才能生存下去。

  可她虽然钝感，但一直都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喜欢什么，她没有选择困难，她能够在一堆珠宝中选择出最喜欢的一个，也能在很多漂亮裙子里挑出silvery  moon那条。

  同样，她也能在看见张景枭时，一眼就认定自己喜欢他。

  张景枭是个笑起来很温暖的人，让她感觉心里仿佛被春风吹过，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假笑，但岑杏能感觉到那不是他的本意。

  相处的时间里，岑杏知道张景枭其实是个很细腻的人，他有很多在意的人，在意家人，也在意身边的人，他知道阿城一直想找到亲生父母，知道左佑喜欢和女孩玩，他也会替阿肃求神拜佛。

  但他的心里似乎总是装满了事，每次当她靠在他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时，她总觉得他的心太沉。

  那些藏在他心里的事，她明白他不能说。

  他的父亲去世后，他成为了新的天。

  岑杏在台下看了一会儿，直到剪彩结束，围观的人散去，张景枭从台上走下，一步步走向她。

  一旁的大妈看张景枭来了，激动不已地问:“小伙子，能不能跟阿姨拍张照？”

  张景枭笑着答应了，然后把岑杏也拉了过来，替她理了理刚才在人堆里挤乱了的头发，和大妈一起拍了一张三人合照。

  大妈看着三人的照片，笑得眼角有些湿润，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嘴里喃喃道:“真好……要是我儿子还在……”

  她收起了手机，对岑杏道:“小姑娘，你们这个电视剧是不是叫《明月楼》？”

  “是的。”

  大妈笑着说:“回头电视剧播了，阿姨也要看，看看你在里面演的什么人物。”

  “好！”

  大妈拍完照以后就走了，这时，岑杏才重新仔细地打量起了张景枭。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

  然而在看向她时，他的眉梢眼角依然带着飞扬的神采，眸中满是直达眼底的笑意。

  “怎么哭了？不是说想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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