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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金陵的欲望


云裳把信递给季沫,季沫并没有接。

  “你看吧。”季沫心里隐隐地有了答案。

  信写得很简单,只是几行字而已。

  “叶止止信里说,她因行程有变,所以不能再和我们同行了。”云裳看了一眼季沫,希望不会影响到他的情绪。她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正如世界没有绝对的静止,心境也没有永远的波澜不惊。

  “她说,她深表歉意。”云裳说,“并感谢这一路的陪伴。”

  季沫淡淡一笑,好像自嘲,又好像是对云裳安慰。

  “昨天我真得失态了。”季沫说,“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般残忍无情。”

  “你昨天做得没有一点错。”云裳说,“你不了结他们这一伙人,他们不知还要干多少违背天良的事。”

  季沫站起身,“咱们收拾东西吧。”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收拾,云裳昨天夜里已整理到位。

  “你别想那么多。”云裳眼睛温柔地看着季沫,她知道,他有的时候是一个心思太过于细腻的男人,别看他有时做起事来粗犷。

  季沫向云裳露出安慰性的笑容,“我不会的。人生很短暂的,我不会把有限的时间过多地耗在内心的彷徨中。”他的目光穿过窗玻璃,“咱们走吧。”

  季沫很清楚,战争带给他的,最先是身体上的创伤,随之衍生出心理上的变异。昨天如果不是叶止止和云裳在场,他认为,他十有八九会做得更为极端。他不想做一个恶人,可是他却做着恶人做着的事;他想做一个健康快乐的人,可是身体的隐患如影随形;他幻想去过陶潜似的田园生活,稼穑为诗,东篱把酒,然而,他却隐隐地在现实里嗅到了硝烟里的火药味。

  人生不可重来,未来不可预知却能看出端倪,现在却是挣扎,外在的,亦或内在的,都充斥着理想与现实的不可调和的对撞。

  不再与季沫同行一道前往金陵市的决定,叶止止是纠结了一个晚上。夜里,她的脑海中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出季沫拿斧子劈断那个男人的场景;甚至,她还在梦里把这个场景演绎了一遍,在梦里,季沫带着笑与惬意。她睁开眼,看见的是夜的黑,以及黑色里不可言喻的恐惧。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季沫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嗜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也许,关于某一个人,我们的心中神化了一个形象,一触碰到现实,就如碎珠落地,怎么也拼不出那份美好。

  早晨一起来,叶止止一想到昨天旅店里发生的事,她就心烦意乱。她便独自离开旅店准备去街上走走,看看俗人俗事,有的时候这是一种很好的疗伤方法。

  郑佩儿从早晨第一眼看到叶止止,就发现对方的情绪不高,那眼神里似乎有着一层薄薄的雾。她和叶止止说话,叶止止也只是应景式的随便应付几句。

  当她发现叶止止要出门时,她叫了一声,但叶止止没应。

  她本来就不放心叶止止一个人出门,更何况是带着这种精神状态出门。叶止止前脚跨出门,她便后脚紧跟其后。

  旅店门前石子铺就的路面上,依然可见几块血迹,叶止止蹙了一下眉,便绕过而行。她身后的郑佩儿只是朝地上看了一眼,便径直跟上。

  走到门伐县较为繁华的地方,郑佩儿拉住叶止止,“止止,我肚子饿了,咱们尝尝这里的小吃。”

  叶止止用呆滞的目光看一会儿郑佩儿,良久,才说:“那咱们进去随便吃点吧。”

  食物对叶止止来说,此刻,可吃,可不吃,她的胃受心情的干扰,成了清心寡欲的人体组织。

  叶止止随便吃了两口,站起身——

  “干嘛去?”郑佩儿问。

  叶止止没有回答。

  郑佩儿一边快速地吃着食物,一边小心地盯着叶止止,只见叶止止去向伙计要了一张纸和一支笔。

  叶止止回到餐桌边,沉思片刻,这才下笔。写了几个字,又停笔思索。断断续续好几次,直到郑佩儿吃完饭。

  叶止止和郑佩儿回到旅店,季沫他们一行人已经赴宴去了。待郑佩儿收拾好行礼,叶止止便把信留给店员,让其待季沫一行返回旅店时转交给云裳。

  有的离开,纵有万般不舍,但我们却可以凭此保留一些体面,或者,给自己灵魂的底线一个安慰。

  叶止止到了金陵市,袁崇当时正在外边应酬,不在他们袁家的小院里。这个小院,是袁崇的父亲当年购置的,经历战火的洗礼,几近平地;袁崇去年派人加紧在原址重新修建,总共三层,从外望去,带着西式的风格。

  袁崇一过完大年初一,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心腹赵世诚、跟班金正搭乘火车前往金陵市。袁崇作为报业之子,达官贵人认识倒是不少,一多半也只是酒场上的关系。这年头,你请人喝酒找几个人那不是问题,可是,你很难找到几个甘愿为你出钱买酒的人。

  袁崇把自己的人际关系梳理了几次,最后圈定了十来位,重点是伍自成。

  袁崇相信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说得文明一点,政治是构筑在经济基础上的,只要钱到位,攀到一定的位置是不成问题的;问题在于,你的钱要用对地方。伍自成就是袁崇的标的。

  他把其他几个人拜完年,就开始主攻伍自成。上次在州雨市城东戏园发生的不快之事,一定会在伍自成的心中留下阴影,所以,他现在就必须加大火力。别人可以不给你面子,但总会为多钱网开一面吧?

  对于袁崇的到来,伍自成表现的很平淡。伍自成既不冷淡,毕竟对方也有一点地位和权势,重要的是有点钱;也绝不过于热情,你对别人太热情,就容易被别人当成狗屎。

  伍自成感觉已经吊足袁崇的胃口,这才向袁崇施放了一点好感。

  袁崇那个乐呀,仿佛他已经完成了亘古无二的壮举!

  其实,伍自成只不过是随口说:“兄弟,你到金陵来,这还让你格外破费,实在让人抱歉得很呐!”

  “这是应该的。”袁崇说,“能登贵门,就是无比的荣幸。”

  “过了过了。”伍自成说,“作为东道主,一定要找个时间尽尽地主之谊。你这几天不回江北吧?”

  “计划还待几天。”袁崇找到了一个契机,“打算什么时候打扰一点伍公子的时间,请让我表表敬意,咱们在一起坐坐。”

  “这个是必须的。”伍自成看看手表,“那我们改天约。你看我今天——”

  “好的好的。”袁崇的反应很快,“那今天就告辞了。”

  袁崇回到家,发现表妹来了,简单地寒暄过后,他就要展现自己人生的某种成功。

  “伍元庆的公子伍自成还说,哪天要请咱们吃饭呢。”袁崇露出温和而又近似羞怯的表情,“这让他请我们吃饭,我总觉着有点不合适。”

  人生中,总会认识一些本不该认识的人;总又要讨好一些我们内心极度讨厌的人;好像一坨狗屎,你本来走另一条道就不会遇见,可是你却偏偏选择了一条会遇见它的路,最后,你揽起狗屎,想着把它拿回家沤肥,以期种出成片的兰花草。

  袁崇约了几次伍自成,但伍自成都未能赴约,说是有事。

  袁崇快要绝望之际,伍自成的管家打来电话,说是伍自成约袁崇吃个饭。

  袁崇的大脑一下子充满鲜血,真实的世界变得那么地不真实,伍自成竟然要请他吃饭。

  叶止止和袁崇来到指定的饭店,外观装饰的富丽堂皇,走进去,立刻有穿着西服的服务生前来热情招待。

  袁崇报了伍自成的大名,服务生立刻把他俩引到一间包房。

  当叶止止走进包房的那一刻,伍自成暗淡的目光一下子焕发出光芒来,之前,他还像一个躺在古墓里的僵尸,现在,却成了一个时代的精英。

  “叶小姐,你好。”伍自成屁股抬了一厘米后,忽然想起州雨市城东戏园的往事,他赶快克制住自己的兴奋,身体向前微倾一下以示礼貌,“什么时候来得金陵?”

  “前天。”叶止止和袁崇在伍自成对面坐下来。

  “早知道叶小姐也来金陵了,我就应该早点拨开冗杂请你们小坐一下。”伍自成的眼睛一直看着叶止止,就像袁崇不存在一样。

  叶止止的到来,让袁崇的生活一下子又有了新的奋斗目标。在江北省州雨市,他可能还要顾虑一下季沫;可在金陵市,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

  他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自己失去的面子找回来,而这个载体就是女人!

  你季沫不是阻止了我对叶止止的想法吗?伍自成的心里暗自得意:现在,猎物就在我眼前,我就不信你能从江北省飞过来;就算你季沫到时闻得消息赶过来,黄花菜早凉了!

  伍自成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地得意,仿佛那猎物已经躺在那里,任由自己处置;他的内心像一匹脱缰的马,终于可以在大草原上挥汗如雨——

  袁崇见伍自成的情绪很好,他的情绪便也无比舒服。

  伍自成本来打算选个好地方以彰显自己的体面,以及作为金陵人的尊贵;而在点菜方面,他就显得很随意,认为对方不值得他为此费尽心机。可现在,他却直接把菜品拔高了几个档次,连酒也同时升了级。

  袁崇见伍自成今儿特有喝兴,便也放开了喝。

  叶止止自始至终坚持不饮酒,她推说这几日身体不舒服,医生再三嘱咐她不能喝。

  今儿的饭局倒也算平静,除了伍自成与袁崇喝醉,没有发生什么插曲。

  他俩在各自下人的的搀扶下准备告别的时候,伍自成意气满满地说:“袁兄,今儿不知令妹来临,准备的过于仓促。改日——,改日——,我再做个局,请你和令妹一起坐坐。”伍自成热情地又握着袁崇的手,“到时,——”他压低声音,“我给你介绍一个人,绝对是你想不到的一个人物。”

  伍自成又向叶止止招招手,“没事。”他想表明自己没有醉。

  叶止止站在袁崇身边,向伍自成礼貌性地微微笑一下。

  “袁兄,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结识这个人,可是苦于没有门路。”伍自成的声音保持在一种神秘的区域,“幸好你有兄弟我给你引路。”说着,他的眼睛看着袁崇,流露出一种坦诚,“兄弟,我给你说,你认识了这个人物,只要你能取得她的赏识,那将来的荣华富贵,可以说指日可待。”

  “谢谢伍公子。”袁崇拱着手道谢,伍自成能称他兄弟,这简单让他觉得无上荣幸;更让他感动的,是伍公子竟然还要引荐贵人给他认识。所以,伍公子可以向他称兄道弟,但他却必须保持自己就有的谦卑。

  郑佩儿在不远处站着,她至始至终都没有远离叶止止。当她以为那两个人快要分离了,结果还在那里扯蛋。

  感觉身上都站了一身霜出来,那两个男人才在各自下人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车里准备离开。

  袁崇并没有把伍自成的酒话当真。酒话的目的,不是让你相信它的真实性,而是为了助助酒性,顺便发泄一下自己内心的高傲与狂妄,把平时不想说的、不敢说的,此时不管不顾地倾吐出来。

  然而,伍自成竟然真得给袁崇打电话邀约对方下午吃饭,说:“袁兄,到时可有惊喜哟!你绝对会发现此次金陵之行收获颇丰,可以说,那将是你人生最宝贵的一笔财富。”

  袁崇激动地不停道谢,并一再恳求到时让他来埋单,“伍公子,为了我,你不辞辛劳地攒了一个高级别的局,如果不让我也做一点贡献,我实在没脸在饭局上下筷呀。”

  伍自成略犹豫了一下,“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那就听你的吧。”

  “感谢!感谢!”

  “对了,叶止止到时也一定要参加。”伍自成说,“对方是个女士,有了叶小姐,我相信这个饭局一定十分和谐圆满。”

  “会的!会的!”

  “到时可不能再推辞喝酒了。”伍自成呵呵一笑,故作爽朗。

  当日下午四点,袁崇与叶止止坐车来到伍自成指定的饭店。叶止止望着那建筑群,不由地一愣,能在这吃饭,身上没有足够多的铜板,那可就真没有勇气敢踏进大门。

  走进包间,发现屋里除了伍自成,还有两个男人。伍自成向他们彼此作了简单地介绍。一个男人是某个局的局长,还有一个是某个区的主席。

  “不好意思。”伍自成说,“我们再等等,顾四姐等会儿就到。”

  一听是顾四姐,袁崇的心里一颤,他没想到伍自成竟然能请顾四姐出来吃饭!他如果能借此饭局与顾四姐搭上关系,那对他日的事业定有无比大的帮助!

  叶止止也听过顾四姐的传闻,心里对顾四姐这个人不是太感冒,但又不得不承认,顾四姐之所以敢嚣张跋扈,那是因为她有那个背景与权势。但也不可否认,顾四姐的一句话,完全可以改变一个小人物的命运,如袁崇和伍自成。

  大家并没有觉得等待的时间过长,反而在无比地期盼顾四姐的出现。他们甚至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彩排见到顾四姐该如何来表现自己,既不让顾四姐讨厌,又能让顾四姐对其产生好的感观!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大家屏息聆听,感受脚步声的亲切及距离的越来越近。

  “应该是顾四姐来了。”伍自成说着,站了起来。

  大家也都齐刷刷地站起来,准备离开座位去迎接顾四姐。

  当敲门声响起,伍自成满脸堆笑地拉开门。

  站在门边的几个人,凡是认识顾四姐的,此时都不由得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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