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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中原王朝有许多的至圣先师,比如三皇五帝,颛顼、尧、舜等等,比如诸子百家。

  但是至圣先师里,被骂的最狠的绝对是墨翟。

  墨翟南游出国,楚献惠王嫌弃墨翟出身卑贱,对让手下的大臣穆贺去见墨翟,穆贺就把墨翟的学说骂作贱人之所为,墨翟和穆贺争辩。

  墨翟是一个很善辩的人,他举了许多例子,比如负责商汤伐纣的丞相伊尹,他父亲是庖厨,母亲是桑女,都是奴隶,但是依旧成为了丞相。

  墨翟被骂的最凶的是他定下的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这种法令是约束墨者的,并不约束其他人,但是还是让有些人害怕了。

  诸子百家几乎都主张法无偏私,但是又有不同,更多的讲究亲亲相隐,尤其是儒家,即便是法家,也仅仅到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刑其师。

  法家已经足够严厉了,但也说「君嗣也,不可施刑」,商鞅以暴著称,秦惠文王犯错,商鞅也仅仅处罚了太子的师傅公子虔和公孙贾。

  墨家钜子腹䵍以墨者之法杀子,让孟子直接骂作:「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

  无君无父,不就是不忠不孝吗?所以就是禽兽也。

  最严苛的法家都讲究君嗣也,不可施加刑罚,墨者们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法无偏私,这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都变得警惕起来。

  因为,墨者们,真的是这么做的!

  最怕的就是这种,大家都是口头上说说,但是他们真的在做。

  墨子的认为天下丧乱的根源,便是一人一义,不仅只知自爱,人人为私,甚至导致:厚者有斗,而薄者有争。

  兼相爱、交相利的思想,即「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墨子·兼爱中》)。

  天下人如都能按照这种精神行事,爱别人如同爱自己一样,万祸皆消。

  所以,墨者没了,是几乎所有食肉食者共同的选择。

  墨者,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墨子的思维是跨越时代的,即便是到了大明,于谦理国家之制,也只是说,天下人人为私,陛下一人公耳。

  即便是到现在,于谦也从未说过,要废除八辟八议。

  朱祁钰都做不到视人之国,若视其国,他现在看着倭国的银矿眼馋的很。

  朱祁钰点头说道。“去芜存菁吧,好好集校。”

  “十大历局,隶属于钦天监,那就暂时这么办吧。”

  “陈循完成了寰宇通志之后,立刻开始集校诸子百家吧,这都是中原王朝的文化瑰宝。”

  胡濙正打算告退,本来都要站起来,忽然开口说道:“陛下,今年内阁大学士王文和东阁大学士陈循的儿子,都要参加秋闱。”

  朱祁钰眉头一皱,胡濙单独说这件事,显然有点不正常。

  胡濙这很像是打小报告,只见他继续说道:“户科给事中李侃,刑部右侍郎罗绮,大理寺左卿李奎最近可能会上书言科举事。”

  “想干嘛?”朱祁钰平静的问道。

  胡濙犹豫了下说道:“大理寺左卿李奎等人想要废除南北榜,以永乐旧例八科,所取进士不分南北。”

  “永乐年间的科举不分南北榜、南北卷吗?”朱祁钰这才有些惊讶的问道。

  胡濙面色为难的说道:“陛下,永乐共二十二年,开八科,皆为三场文字合格者,不举多寡,庶有学之士,不为定额所拘束。”

  “户科给事中李侃,刑部右侍郎罗绮都是北人,肯定要反对大理寺左卿李奎的谏言,怕是又要闹起来了,毕竟南北榜也是洪武年间的祖制,都是祖制。”

  朱祁钰坐直了身子,科举,国朝选仕的大事。

  “朕听明白了,大理寺卿李奎要奉太宗文皇帝的祖宗之法,废除南北榜。”

  “户科给事中李侃、刑部右侍郎罗绮,要奉太祖高皇帝的祖宗之法,支持南北中分榜,南北中分卷考试,是这样吧?”

  这涉及到了考试公平的问题。

  尤其是分卷考试,其实北方卷的难度低于南方卷,而中卷的难度又远低于北方卷,这是因为教育资源不公平导致。

  大明为此费尽心机,从洪熙年间开始,就一直在做南北分榜分卷,到了宣德年间,又增加中榜中卷,占总人数一成。

  “然也。”胡濙为难的说道:“陛下啊,这分榜分卷之事,废不废?”

  胡濙这位为皇帝洗地多年的人,首先要得到陛下的首肯,才能够动手去做。

  如果要废南北榜南北分卷,就奉太宗文皇帝的祖宗之法,对宣德年间和正统年间的弊政全面革除,废南北榜卷,大家考一张卷,同台竞技,这是公平。

  如果不废南北榜南北分卷,那就奉太祖高皇帝的南北榜案,不对宣德年间和正统年间的弊政全面革除。

  大家依旧是分三张卷去考,这看起来不公平,但是教育资源本身就不公平。

  搁以前胡濙要猜上意,猜出来的时候,朝中党争已经起来了。

  但是现在,胡濙干脆直接问了。

  朱祁钰思考良久说道:“依旧为南北中三榜,按宣德年间旧制即是,分卷亦同理。”

  胡濙俯首说道:“永乐十三年二月,三百四十九名进士之中,只有二十一人为北榜。”

  “永乐十九年三月会试,山西、陕西有四百举人入京参考,无一人中榜。”

  “永乐二十二年二月,河南近五百举人入京,只有一人中进士。”

  朱祁钰忽然开口问道:“那朕要是说,废南北榜呢?你待如何?”

  胡濙知道陛下在问什么,关于南北是否分榜,陛下已经给出了极为明确的指导意见,没什么疑惑的地方,礼部可以开始洗地了。

  胡濙停顿了片刻说道:“那也有的说,永乐十九年迁都之后,会试北衙中进士六十余人,几乎与南衙相当,永乐二十二年不分南北榜,南北榜人数相同。”

  朱祁钰点头,果然是一如既往专业的胡濙,洗地的角度极为清奇。

  在迁都之后,不分南北榜,人数相同,是革除南北榜的重要依据。

  胡濙看陛下还不满意才感慨的说道:“陛下,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陈循、王文的儿子参加科举,都算在了北榜。”

  胡濙说的是京师的虹吸现象,永乐年间,京师国子监有近九千人,这些学子考中举人都算是北榜之人,但是国子监太学生,几乎来自五湖四海。

  朱祁钰忽然灵光一闪的问道:“那要是朕既不说废南北榜,也不说不废南北榜,左右横跳,胡尚书,该当如何?”

  胡濙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整个讲武堂聚贤阁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胡濙无奈的说道:“若是陛下不说,臣自然也是左右横跳,哪边的风力大,就倒向哪边,臣诚无德也。”

  朱祁钰继续追问道:“那胡尚书自己以为应当如何呢?废和不废,胡尚书站在哪一边呢?”

  胡濙长揖俯首说道:“自然是不废。”

  朱祁钰喝了口茶,这个胡濙果然是个老狐狸,若是朱祁钰说废南北榜,胡濙此时必然会说:「自然是废」。

  这就是胡濙的诚无德。

  “败则怀恨在心,胜则反攻倒算,胡尚书总是站在胜的那一方,果然是大明朝堂的常青树。”朱祁钰笑着说道。

  “但是朕总觉的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否则胡尚书就会突然单独拿出来说了。”

  胡濙看了眼兴安,今天的奏对,可能前面墨子的部分,兴安不太了解,所以云里雾里,但是接来下要说的内容,兴安绝对能够听得懂了。

  胡濙探了探身子,看着皇帝十分郑重的说道:“其实,他们想试探下陛下,看陛下对宣德、正统年间的朝政是什么态度。”

  “若是陛下废南北榜,那么下面要废的东西,就海了去了。”

  “他们的目标可不仅仅是南北中分榜,还有其他的东西。”

  “陛下,两宋时候,不都是这样吗?你方唱罢我登台。”

  “革故鼎新刚唱完,立刻就是祖宗之法上台,革新派的所有政令,悉数废除。”

  “祖宗之法刚全面恢复祖宗之法,革故鼎新又登台,废除旧法,全面推行新政。”

  “陛下,这就是党祸之害。”

  胡濙是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了,他的意思很明白,警惕全面反攻倒算,警惕全面反对。

  这样就把皇帝从规则之上,拉入了他们熟悉的规则之中,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把皇帝拖入政斗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

  朱祁钰不由的想起了苏穗宗对苏慈宗的全盘否定。

  苏穗宗甚至连苏慈宗在二战之中,胖揍三德的事,都要否定,这种否定不可谓不全面。

  连美烟宗都对这一事件表示难以理解,他曾经和身边的人问道:“穗宗难道是疯了吗?那可是慈父。当然,他(穗宗)帮了我们的大忙。”

  朱祁钰点头,胡濙说的已经很透彻了,这是文官的另外一个手段,那就是扩大化。

  这和赞之、倍之又所不同。

  赞是夸上天去,等待皇帝自己犯错误。

  但是皇帝给百官加薪这么好的事儿,金濂都要反对,可想而知,哪怕是陛下犯错误,忠诚于陛下的臣子,也会规劝。

  倍之,则是一种伪装成绝对忠诚的绝对不忠诚,看似奉皇命行事,皇帝说一,他们做十,无论何事,何种政令,通通都是不管就乱,一管就死。

  而扩大化,则是由点到线,由线到面,皇帝放松警惕,情绪化的做出了决定,他们立刻马上,就把皇帝拉下规则之上。

  比如废南北榜之后,那么是不是藩禁制度也要废除?那么是不是文渊阁制度也要废除?那么宦官制度是不是要废除?钞关制度要不要废除?督抚制度要不要废除?巡河总督要不要废除?

  胡濙的意思很明确,废除南北榜,哪里是要考试公平?

  他们分明是要试探下皇帝是不是明白这些招数,如果不明白,扩大打击面之后,把水搅的一团糟,然后浑水摸鱼,怡然自得。

  朱祁钰点头笑着说道:“胡尚书整日里说自己诚无德,朕却不以为如此。”

  “济儿最近学业可还好?”

  胡濙站了起来说道:“很好,尤其是算学一道,很有天赋。”

  “臣告退。”

  胡濙满是笑意的离开了讲武堂聚贤阁,他在楼梯前停顿了很久。

  陛下其实对自己人真的很好,上次他上楼的时候,在楼梯停顿了一下,被兴安看到,陛下为了方便朝中年迈的重臣,就把几个议事厅和御书房搬到了一楼。

  胡濙端了端手,拢了拢袖子,哼着小曲,摇头晃脑的离开了讲武堂。

  这几年是他做官最轻松的几年,自从承认自己诚无德之后,胡濙不再纠结自己的名声,发现自己做官越来越轻松了。

  陛下手中永乐剑的方向十分明确,胡濙也不用向无头苍蝇一样慌张。

  陛下说什么做什么,指到哪里,他就给陛下洒水洗地,这个活儿很轻便。

  国子监的学子们,对街正对面的钦天监衙门,非常的不满,最近的动作很多,先是各种天文仪器入钦天监,随后是陛下莅临。

  要知道陛下至今都没有莅临过国子监,对他们的不理不睬。

  而钦天监突然加了是个历局,张榜公告,若是有特长,可以参加这个钦天监的考试,他们有二十个博士的名额。

  最过分的是他们那边的禀米,比国子监的禀生还要多四斗!

  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的翰林院、国子监的翰林和太学生们,一片喧嚣,无数的学子义愤填膺。

  “我们必须提笔上谏,与陛下痛陈利害,君王,天下之主也,毋乃贱人之所为!我们怎么可以和贱人为伍!”

  “孟子尝言: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陛下不尊儒学,是要做什么?!”

  “合于三代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者,为之。凡言凡动,合于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者,舍之。同去,同去!”

  吴敬看着学子们的模样,大声咳嗽了一声喊道:“你们的算学卷子都写完了吗?在这里啸聚?”

  “还是觉得自己的功名来的太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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