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史湘云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他这才放下筷子，回答道：

  “回禀太皇太后，这是我的小侄女，闺名史湘云。”

  见他没有以臣妇自称。

  贾老太太还有些不太高兴。

  可再一看，那嫩生生、举止有度而且模样俊俏的史湘云。

  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在座的人都不知道贾母到底在装什么。

  从前，史湘云不是老往秦王府跑吗?

  再从前一点，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在贾母跟前长大的。

  史湘云自己也受不了贾母这做作的样子。

  他赶紧抿唇笑道。

  “老祖宗!多日不见，您近是忘性这么大?”

  “怎么?是不是身边有了其他的可人儿，竟然忘记了湘云?”

  “您要这样，湘云可就不依了!”

  史湘云这般俏皮话。

  十分合适的解了围。

  也没让现场的气氛冷下来。

  贾母也顺着他的意思笑呵呵的说道。

  “湘云可人。

  老祖宗怎么会忘了你呢?”

  “你呀，最是皮猴子的那一个，最是叫人印象深刻呢!”

  “呵呵呵!”

  史家叔母这时候也来打圆场。

  “老祖宗，您还说呢!”

  “他本就是个皮猴子的性子，您还老惯着他!”

  “他如今在府里也还是那副做派。”

  “一天到晚没个闲的下来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个女儿家!”贾母抿着唇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抓住这个机会了。

  “小女孩子活泼些多好!”

  “看着就叫人心头开心。”

  “像春天里的花儿一般!”

  “明艳娇俏。

  惹人疼呢!”

  “老婆子看着就挺好的“」!”

  “你要是不喜欢啊，你把他还到老婆子身边来，还让老婆子养着!”

  听他一口一个老婆子的自称。

  贾瑛都有些不忍直视。

  这是什么场合?贾母当真是老糊涂了!原本为了撑场面。

  林如海与他商议是否称贾母一声太皇太后的时候，他同意了。

  可如今这人竟是自己不把自己往那位置上抬。

  这也是叫人没办法的事儿。

  贾母还以为自己这么自嘲，能够让人觉得更加亲近。

  因为他下一句就说到。

  “湘云丫头啊!”

  “哀家啊，是越来越想念那时候。”

  “你们经常围着哀家跟前打转的时间了.....”

  眼见贾母要开始卖惨。

  贾瑛正想发话打断。

  这好好的一个宴会，眼看着就要完美收官。

  可不能让他在这时候作妖给毁了!

  却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站出来说道。

  “太皇太后，您老人家累着了吧?”

  “孙儿送您回去休息怎么样?”

  男宾和女宾在大殿上，只用一道屏风隔开。

  .皇帝和皇后一起坐在上首。

  两边都能看得见。

  所以贾母这边说的话，男客那边也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而贾环赶在了贾母发难之前，出来说了这样一席话。

  贾瑛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贾环。

  贾环却满脸难堪。

  他已经从他父亲和他姨娘的口中得知。

  这几个人，又把如意算盘敲到了史湘云的头上。

  他如今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莫说是没有了，就算是有，他也不喜欢史湘云那一款的。

  史湘云是很漂亮也很聪明。

  应当也很适合做正头夫人。

  可架不住自己不喜欢呀。

  自己喜欢温柔小意的。

  会弹琴唱曲儿的。

  注定会做一个宠妾灭妻的狗男人。

  他清楚自己什么德行。

  他也清楚自己老爹和老太太心里边儿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就是觉得想要好好给自己找个助力。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取代贾瑛，那就更好了不是吗?

  可在贾瑛看来，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当个闲散的宗亲有什么不好?

  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

  还不用干活!

  简直就是天底下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为什么要娶个婆娘过来打破这平静?

  于是他一边站起身就朝着上头的帝后二人行了个礼，说道：

  “皇兄皇嫂。

  小弟僭越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女客这边走。

  那模样，瞧着倒是人模狗样的，过来就要扶着贾母走。

  贾母有些恨铁不成钢。

  看着贾环这样子，他气不打一处来，沉声说着：“谁与你说哀家累了的?”

  “哀家还没那么老呢!”

  “这身子骨还能再撑几年，撑到抱上你的儿子!”

  贾环面色不变，他将头悄悄地靠近贾母，轻声说道。

  “祖母，你要是不跟孙儿走。”

  “您小心孙儿当着众人说出史家姑娘不好的话!”

  贾母顿时被他气的一梗。

  好家伙!如今翅膀硬了，还敢来威胁他了?!

  但是没办法，这二房就剩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了。

  贾母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强颜欢笑的说道。

  “真是个猴儿!”

  “还真被你说中了，哀家确实也有些累了。”

  “既然你有这个孝心，那么你就扶哀家回去歇歇吧。”

  贾环点了点头，赶紧殷勤道。

  “多谢太皇太后给孙儿这个机会!”

  “那么,皇兄皇嫂。

  微臣就先带着老祖宗退下了!”

  贾瑛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

  “行，你去吧。”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差人来知会朕和皇后。”

  贾环点了点头，带着贾母离去，宴会上又恢复了一派和谐。

  众人觥筹交错，贾瑛又说了几句场面的话。

  无非就是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万事昌盛。

  吉祥如意。

  又说了一番勉励官员们的话。

  还夸赞了一番后宅夫人们的功德。

  说什么,是她们解决了男人们的后顾之忧。

  还说什么妇女也顶了半边天。

  这些话可听的在场的夫人小姐们激动不已。

  这可是皇帝亲自肯定了他们存在的价值呢!是无上的荣耀啊!

  如此，这场小年夜宴会也就在一片和谐之中散了场。

  散场的时候已近三更天了。

  贾瑛喝了些酒，浑身上下酒气熏天的。

  但是精神状态还是很不错的。

  他在进忠的搀扶下稳步朝着乾清宫走去。

  半路上却见到左慈站在路边。

  贾瑛疑惑道：“先生?”

  听见贾瑛疑问的声音，左慈转过身来行礼。

  “陛下!”

  贾瑛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左先生，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儿呢?”

  “先生是在等朕吗?”

  左慈笑容揶揄，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像个平常百姓家的小老头一般。

  看起来很是平易近人。

  “回陛下的话，老头子在替陛下等人呢!”

  啥???

  贾瑛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了。

  “啊?”

  “先生，此话怎讲?”

  左慈捋着山羊胡子笑呵呵的又说道：“陛下，不可说破。”

  “老臣告退。”

  左慈一边说着，一边健步如飞的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贾瑛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一脑袋的问号。

  “进忠，朕今日约了什么人吗?”

  进忠：“.....”

  他也不知道啊!

  “陛下，奴才也不记得你这个点儿还约了谁啊。”

  “这外头风大，咱们还是赶紧回宫吧!”

  “您才吃了酒，得仔细着别着凉了。”

  贾瑛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挥开了进忠的手。

  “朕怎么就这么矫情了?”

  “这么点小风哪至于着凉?”

  “更何况，朕还喝了酒。”

  “你是不知道，从前朕还是大将军的时候。”

  “在边关打仗的那些日子，可苦了!”

  “也就是小年前后了，那边关冷啊!”

  “寒风吹过来，跟刀子似得!”

  “冰冷又厚重的盔甲根本挡不住!”

  “那时候，不知道多少战士被冻死在冬夜里...”

  说到这里，贾瑛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那亢奋的情绪陡然低落了。

  进忠嘴唇无声的开开合合，他想说些什么。

  但是他发现自己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进忠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这个发现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就在二人沉默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娇滴滴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陛下辛苦了...”

  这一声呢喃一般的轻叹，在这寂静的夜晚里震耳欲聋。

  贾瑛诧异抬头，朝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就见到了林黛玉。

  林黛玉身穿一身枚红色大斗篷，帽子边缘滚了一圈雪白的狐狸毛。

  巴掌大的小脸隐在其中。

  一双剪水眸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忽闪忽闪的。

  贾瑛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夏夜的星星。

  她就站在明亮的走廊上，眸光深深的看着自己。

  贾瑛与她对视，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漏了几拍。

  时间在这一刻也减速。

  就连吹了一整天的风也熄了。

  进忠在一旁看得分明，他家陛下恋爱了。

  见到林家小姐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忘了。

  电光火石之间，进忠突然就明白了刚刚左慈的意思了。

  若不是左慈刚刚出现一瞬，恐怕陛下和林家小姐就要错过了。

  原来如此!

  进忠默默地在心里给左慈竖起一个大拇指。

  但是，腹诽归腹诽，进忠还是很称职的。

  他轻轻扯了扯贾瑛的袖子。

  贾瑛瞬间回过神。

  他尴尬的咧开嘴笑。

  “诶嘿嘿嘿…”

  “酒后胡言乱语，表妹别放在心上!”

  林黛玉看到贾瑛这么傻里傻气的样子，瞬间也不心疼也不伤感了。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这么一笑，贾瑛心里不自觉得就浮现出一句诗来。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但他还算克制得住，没有念出来。

  否则，这话要是传到秦可卿和华兰耳朵里面去了，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林黛玉又冲贾瑛盈盈一拜。

  “陛下，黛玉是偷偷溜出来的。”

  “舅舅留了父亲叙话，我与舅母却没什么话说。”

  “如今偶遇，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黛玉就告退了。”

  贾瑛听说她要走，心里面还有些淡淡的失落。

  但是还忍得住。

  他轻轻颔首，说道：

  “好，夜里又冷又黑，你一个姑娘家别老出来瞎走。”

  林黛玉又对着他笑，笑容干净又不设防。

  贾瑛看的心痒难耐极了。

  “我知道啦!”

  “陛下倒是与我父亲一样啰嗦!”

  贾瑛愣了一瞬间，林黛玉却已经转身离去。

  进忠掩着唇一个人偷笑，模样露出来一些猥琐。

  贾瑛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说道：

  “走吧!我们回宫去!”

  “你要是在偷笑，朕就给你赐个对食……”

  进忠突然觉得这冬夜确实寒冷极了!

  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再也笑不出来了。

  “陛下，奴才知错!”

  贾瑛又一次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大跨步走在前面。

  进忠叹息一声，得，这位爷酒醒了!

  脾气也大了起来。

  怪只怪自己看见了他痴汉子一般的一面。

  左慈回到房间后却没有那么开心了。

  他捧着自己师傅留给他的书，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

  但是这最后一层他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参透。

  可他又不甘心，于是，只得又捧着这书不停得看。

  夜深了，随着三更天的钟响起。

  夜空中开始飘起了洋洋洒洒的，柳絮一样的雪花。

  而这时，林家的马车才刚刚出大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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