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等我回家，我不能一直睡下去。”

  “所以，我挣脱了你的精神囚笼，比因。”

  渺小的少女站在遮天蔽日的怪物前，单薄的身影带着独特的光芒，在这片燃烧余烬的大地之上如明珠、如星辰。

  比因发出缓慢迟钝的摩擦声，声音不似先前那样尖锐刺耳。

  花常乐望着它，心从未有过的平静：“比因，你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意识相连，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比因的气势在迅速下跌。

  这次她借助比因的力量复生后，被卷入的“噩梦”是比因的濒死反扑。反扑失败，也就意味着比因时日无多。

  属于比因的意识会彻底消散，留下来的只有被她融合的奇异能量，和文书笔撰的痕迹。

  它的思想，它的意识，不会留在这个对它而言陌生的世界上。

  比因再次发出那种AI合成声音，这一次，它的声音更加平静：

  “计算得知，人类，情绪，脆弱；

  人性，贪婪，可攻破；

  科技，造成破坏，应该毁灭。”

  “成功率，79%。”

  “侵略失败，原因未解。”

  比因挤出一连串词语，花常乐听懂了它的意思。

  她不紧不慢地反问道：“那我要问，在你的计算里，有考虑人类情感的变量吗？”

  比因像是卡住了一样，“滋滋”的响了几声，才做出回答：

  “守卫领地，天性，会反抗，会逃走。”

  “所以这是你失败的原因之一，”花常乐笑起来。

  “在我们的观念里，这不叫守卫领地，叫做，‘保卫祖国’。”

  “保卫、祖国……解析失败……不解。”

  花常乐道：“这就是有情感和没有情感的区别啊。

  我们之所以抛却生死与你们抗争，本质的原因不是你们冒犯了我们的私有权，而是因为你们伤害到了我们想要守护的东西。

  守护，那是一种来自人心的能量。”

  比因巨大的独眼睁得很大：“强大的能量。”

  “不不不。”

  花常乐失笑：“人心的能量不是你理解的能量，它是虚幻的、看不见的、没有实质的。

  它不是宇宙中某种强大的能力，它就是伴随我们人类诞生而生发的本能。

  它是情感、它是念头，是我们生而为人的证明。”

  “人心并不一定带给我们比肩侵略者的强大，但它绝不脆弱，它能让我们的光，永不熄灭。”

  “只要你没有办法毁灭所有人的意识，这种生发于心的能量，就永远不会消失。你们就永远不可能控制这个世界。”

  比因的触手摆动的动作和频率有些乱，有的飞起来拍打自己的身体，有的向外伸展，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解，不解……文明，隔离。”

  花常乐反问道：“那你所在的文明，又是靠什么延续？”

  比因巨大的紫色眼眸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连带着整片如火的荒野都随之抽动。

  它的声音变得急促：

  “文明毁灭……毁灭，领地毁灭，流亡、流亡、流亡……”

  “本源文明无记忆，拒绝贪婪，拒绝感情，拒绝智慧造物！”

  “绝对控制，秩序稳定，强大力量，掌控和平……”

  在比因破碎的话语中，花常乐大致能窥探出，一个因为理性之外的因素而毁灭的文明。

  而比因，是流浪在宇宙间的无根青萍，没有文明的根系，只有排斥过往伤痕的执念。

  比因巨大的身体在说完后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一瞬间开始，它庞大的身躯开始产生奇异的雾化，像是下一秒就要完全消散。

  “死亡、死亡、消失……”

  比因的声音也变得一卡一卡。

  花常乐无悲无喜地目送比因意识体的崩溃，它的时间到了。

  比因的意识体形态已经崩溃近半，下半个球体已经完全雾化。

  由紫色水雾形成的瀑布般的流光，倾泻而下，周围燃烧的红色的荒野，开始变成燃尽的焦黑颜色。

  花常乐身体一颤，胸口和脑袋忽然痛起来。

  是随着比因的崩溃，剩余的全部比因的能量在涌入她的身体，与她融合！

  可她的身体本就生死一线，太虚弱了，能量的融合，必然导致她身体的崩溃。

  花常乐苦笑一声。

  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她都能想到自己昏沉沉躺在病床上的狼狈模样了。

  “常乐……乐乐……”

  花常乐一怔，猛地抬头。

  是比因忽然发出了声音，它居然在叫她的名字。

  花常乐心中的震惊一闪而过，就想到了，是因为比因与她精神相连，且两次向她使用精神侵入，在这过程中，比因获取了别人对她的称呼。

  比因是在学着别人的称呼叫她。

  看到她有反应，比因的声音再次响起：“精神囚笼，不是虚幻，是真实……”

  “什么意思，什么虚幻真……”

  花常乐猛地反应过来，瞳孔骤缩，急切地向前两步：“你是说我在精神囚笼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第一次在地狱里的行走。

  第二次前生今世奇幻的噩梦与美梦。

  叶不泣、模糊的男人、原主、佘浩云、大黑龙……

  全都是……真的？！

  比因大半的独眼已经崩溃，它努力发出声音：

  “在真实的现实上编织出梦境。”

  花常乐有些喘不上气，心焦如水沸：“不，请你直接告诉我，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是前生便遇见叶不泣是真？

  是原主失去重要的人报复花家是真？

  还是那头让她眷恋的大黑龙是真？

  噩梦是真，还是美梦是真？

  比因挤出一句话来：“我们将融合一体，答案，在你自己。”

  它声音刚落，花常乐身体各处骤然传来剧痛。这种痛很熟悉，她先前开始强行融合比因的时候，本体崩溃的那种疼。

  这是最后的融合开始了！

  花常乐痛得跪下来，跪着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地上。

  俯瞰的角度，这片火红的荒野像一张从周围燎燃的火纸，焦黑迅速向中心的花常乐聚拢。

  庞大的怪物仰望着火红的天空，最后的声音落在花常乐耳边：

  “我来自宇宙一角，距离你们所在的行星超过6光年。”

  “我们没有根系，我们一直流浪，随机投掷出标记，标记可能成为新家园的地方。”

  “跨越6光年的距离，我们抵达，我们失败，我们放弃。”

  “以人类的理念，我们为侵略而道歉；以vorida的理念，我们只承认失败。”

  “常乐，继承我们力量的同类，请守卫你的文明，你的根系，你的领土。”

  声音彻底消散，花常乐也随之呼出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才是全部的全部。

  不是冬归所听到那些“5000万光年”“祖先曾抵达你们所在星球”“朋友和缘分”

  ——那是比因精心编织出来的，冬归所渴望的谎言。

  就是一种被毁灭文明逃亡的生物，崇尚着人类视角里土匪、侵略色彩的理念，试图掌控别人的家园。

  它们极具侵略性，是敌人，是暴徒；

  它们理性、坚定信念，相信控制，高度领地意识。

  这些外来的侵略者，现在，彻底消失。

  那，她呢？

  窥见更多，却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啊……

  心空荡荡，风透过心呼啸。

  “我一定忘记了什么。”

  “我一定不愿想起什么。”

  “我……很难过。”

  “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难过，又为谁而难过。”

  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素白如雪的单薄的人，紧闭的眼尾，落下一颗泪珠。

  接着，刺耳的警报声惊动了医疗中心。

  ————————

  感情，是我们生而为人的证明。

  ——《纳米核心》

  （原句大概是这样，记不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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