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红烛晃动，纱幔轻扬。

  他去牵她的手，温声道：“我知道的，我们轻影是不可一世的女侠，即便执剑杀出一条血路，也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

  他什么都知道，他从没有误解她。

  他只是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让她仓促逃走，颠沛流离。

  “上元灯节那日，沐凡告诉我你和菀娘子在泾州，我赶过去后将整座城都翻遍了，就是找不见你，你这三个月都去了哪儿啊？”

  不知是饮多了酒的缘故，还是心中情绪翻涌，李南絮的声音喑哑，握着她的那双手滚烫似火。

  轻影原本侧身站着，见他这副关切的模样，终是敛了眼睫，缓缓回过头来，眸色如雾：“还能去哪，泾州、梁州、陵州、抚州，可能途中还经过了中州一带吧，还有的地方我也不认识。”

  她一个海捕文书上的逃犯，不好在一个地方逗留太久，总是脚步匆匆，后来她意识到陈习远有所保留，便又回了陵州，去了陈宅，也去了天星观。

  那夜天星观繁星如海，皓月当空，她一个人坐在照壁阁的屋脊上，月辉萦绕在她身遭，她的心却很空。

  这么好的星月，他们应该一同来赏，可怎么就又成了她一个人。

  她以为他们许久都难再见了，她因此失落了好久。

  只是没想到，她借着陈习远留下的线索来了新章县，而他，也在新章县。

  她不是平白来的这小县城，李南絮诚然也不是，念及此，轻影问：“殿下适才扮作商人，是在查什么案子吗？”

  李南絮“嗯”一声：“中州出现了私铸币，我奉父皇密旨前来查探，因着一开始没有追查的方向，只好顶着行商的名义与那些私售假币的人进行交易，这一路摸索、追根溯源，就到了新章县。”

  “原来如此。”轻影点了点头，抿唇瞧着他：“只是，殿下顶着这样一张脸，真的有人会信你是商人吗？”

  轻影的眸子里带着一些探寻的意味，目光正正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李南絮也垂头看着她，眸中星河与迷离的灯色融在一起，那几分醉态已经悄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似水的柔情。

  他道：“他们认出便认出，也无妨。”

  轻影愣了下：“真的？”

  李南絮道：“你适才应该看到了我身边还坐着几人，那着青色袍衫的才是真正的李公子，叫李兴，是中州做盐铁生意的富商二代，在入新章县之前都是他在出面交易，我们几经周折查到了假币的源头是一姓古的老板，今日便是诱他现身，来拿他的，奈何那古老板来得太慢，所以我不得不跟其他商人虚与委蛇起来。”

  轻影明白过来：“所以是殿下让顾少卿以抓水怪的名义将羽林军支到的长玉楼，目的是等那古老板出现后，殿下直接亮明自己的身份，让羽林军为你所用？”

  李南絮道：“我们轻影的反应还是那么快，不过我没想到你也会来长玉楼，让你受惊了，那些羽林军跟我不是一条心，只能用身份压制着，你不会怪我吧？”

  轻影瞅了他一眼，所以今夜自己四处逃窜，竟是入了他的局，他想撒网捕鱼，没成想她这只虾混入了其中。

  她闷头想了会儿，确实有些气。

  可是仔细想想，李南絮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无法未卜先知罢了！

  轻影还没回答什么，门外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是几声响亮的问候：“古老板好。”

  与此同时，满室管弦之音皆停了下来，只见门里走进来一个浓眉细眼的中年男人，着一身灰蓝色的襕衫，姿态中自带一股开阔的气度。

  “诸位见谅，古某来晚了，这便自罚三杯。”古远征说着，走到左手方的上位落座，一旁的妓子弓着身子上前给她倒酒，他随意地扫了众人一眼：“大家不必拘束，继续喝。”

  一语落地，乐声又起，一片觥筹交错。

  李南絮眼见时机已到，对轻影道：“你在这里等我，不许跳窗跑了。”

  轻影朝身侧的轩窗探一眼，犹豫半晌，“嗯”了一声。

  李南絮抬步朝外，但没有开门又忽的折身回来，一把抱住了她。

  曳室本就昏暗，轻影的视线被他的身躯彻底挡住，满鼻子都是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不是先前的轻拥入怀，这次他手臂上的力量很重，勒得她险些喘不上气。

  他低低叫她：“轻影。”

  炽热的呼吸在她耳边缱绻，她又“嗯”了一声。

  他道：“这次一定要等我，我会摆平。”

  同样的话，他又说了一遍，轻影顿了顿，答得认真：“好。”

  -

  芳华居中已是满堂欢声笑语，周其朝古远征敬了一杯酒：“古老板今日容光焕发，看来是遇到了喜事。”

  古远征举目看向周其，略含深意笑道：“还是周老板会说话，月余未见，周老板是越发圆润了，想来最近的生意很是顺利吧？”

  周其颔首应：“一切都仰仗古老板的照拂。”

  古远征悠悠“嗯”一声，又举杯抿了一口酒，敏锐的目光从酒案上扫过，问：“哪位是李公子？”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道走马观花似的声音：“李某在此。”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由暗到明的光影中缓缓行来一风度翩翩的公子，脸上带着几分酒饱饭足的笑意。

  古远征感叹道：“想不到是这样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商人。”

  李南絮道着：“谬赞”，径直到案前落座，端起酒樽，隔空对古远征举杯：“古老板今日好大的架子，可是让我等好等。”

  李南絮的声音干净有力，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与先前吃醉的模样大相径庭。

  满座都向他投来不解的目光。

  他不应该讨好古老板吗？为何说话这般硬气？

  古远征心中也有着相同的疑惑，他按下手中的酒樽，迟疑地盯了李南絮半晌，而后问：“这位公子，你趁古某不在强占了古某的美人，是不是应该给古某一个交代？”

  李南絮：“古老板想要什么交代？”

  古远征：“一个舞女，一分利，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南絮笑了下：“古老板生意做得这样大，早已赚得盆满钵满，还在乎这一分利？”

  古远征拧了拧眉，他越听李南絮的话越觉得不对劲，这李公子通身的气派不像是一个图利的商人，眼里的锐气直让人心惊。

  古远征刹那间便觉得不妙，起身便要往外走，却被李南絮迎面拦下：“生意还没开始谈，古老板要去哪？”

  古远征微眯着眼：“古某今日身体不适，不想谈了。”

  李南絮只是哼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追问到：“李某要的货物分明只有朝廷有资格铸造，敢问古老板，你是从哪个朝廷命官手中拿到的货？”

  古远征闻言，刹那间神色大变：“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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