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厂，方宁打量着林墨，“你今天心情不好，怎么回事？”

  林墨头也不抬，“没有心情不好。”

  “我可是看见了，昨天在下班回去的路上，你给嫂子脸色了！说吧，你们闹了什么矛盾？”方宁揶揄。

  “没什么。”林墨否认。

  “别啊，说出来，我来开解开解你。”方宁道。

  “这不是开解不开解的问题，当初我就不该娶她！”林墨脱口而出。

  方宁一怔，他看见门外一脸呆滞的李敏，他对着李敏无声道；你等一等。

  李敏后退两步，退到了墙后。

  “兄弟，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你要说出这种话来？嫂子为了生了一个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咱们可不能忘恩负义。”方宁语重心长道。

  林墨的脸色很黑，“我没有忘恩负义。在你看来，我难道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不，你合格。你要是不合格，那没有人比你更合格了，你对嫂子，那绝对是三从四德，机械厂的人夫典范。”方宁说的是实话，整个机械厂，有谁像林墨这样工资全部上交，没有不良嗜好，自动远离女同事三米之外的？

  没有。

  “那她为什么还不满意？”林墨压抑着怒火。

  方宁心里咯噔了一下，能把林墨气成这样，看来这事不小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让我写信给绮绮，想要绮绮邮寄一些粮食回来。可她明明知道，旱灾最严重的就是绮绮所在的省份，她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但凡我写信过去，就算绮绮自己没有，她饿着肚子也要给家里寄。绮绮已经给家里邮寄了那么多东西，连我和她成亲的钱都是绮绮拿回来的。她怎么忍心说出那种话来？”林墨的眼睛红了，他以为李敏只是精明，可现在看来，她不只是精明，她还狠心，无情无义！

  方宁沉默，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墨了，在他看来，李敏这样做的确是过分。他们城里是艰难，不过是吃不饱肚子，可总归是饿不死，偶尔还是能买到一些东西的。可是乡下可不一样，地里寸草不生的时候，是会饿死人的。

  前几年灾荒的时候，死的最多就是乡下人。

  可即使他这么想，他还是忍不住劝道，“嫂子未必想得这么多。绮绮能力强，所在的地方又靠山，嫂子应该是以为绮绮可以进山去打猎，所以想要她邮寄一点肉回来。毕竟就算你们大人不吃，你们儿子才两岁，总不能饿着。嫂子应该是心疼尚尚，不得已才把希望寄托在绮绮身上。”

  “就算心疼尚尚，那也不能让绮绮涉险。尚尚是我的儿子，不是绮绮的，让尚尚饿肚子，是我这个父亲没有能耐。”林墨依旧是气，他们全家如今就紧着尚尚一个人，尚尚吃饱根本不是问题。

  方宁翻个白眼，“你还没有能耐啊，你一个月比我多拿十二块钱呢。”

  “是我不对。”李敏从墙后出来，泪流满面，身形摇摇欲坠，“是我没有思虑周全，是我的错。绮绮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是我不知足，是我一时昏了头........”

  李敏一边哭着，一边朝林墨走来。

  昨晚林墨不理她的时候，她就意识到错了，林绮不欠他们的，是她理所当然，是她太自私了。

  气氛陷入了沉寂，李敏哭得不能自拔，林墨没有安慰，一面心痛，一面又不忍，看到李敏站立不稳，他到底是扶住了她。

  方宁看着他们两人有要和好的趋势，有眼色地往外走，然而刚到门口，就见门卫走来。

  “林墨回去了吗？有他的包裹。”门卫道。

  方宁眼睛瞬间放光，“包裹？钥县那边来的么？”

  “没错，钥县那边来的，好几袋呢，我看着像吃的。”门卫一脸羡慕，大家都吃不饱，粮食太重要了。

  方宁一听是吃的，立即朝门内大喊，“林墨，绮绮寄东西回来了。”

  李敏的身体一僵，抬头朝林墨看去，见他皱眉，忙不迭解释，“我没有给绮绮写信。”

  林墨深深呼出一口气，没说信不信，而是道，“我们先去门卫室看看。”

  现在是下班时间，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林墨推了自行车，和李敏、方宁三人一起朝门卫室走去。

  到了门卫室一看，三个人都呆住了，“这七袋都是？”

  门卫点点头，“对啊，都是。你这个妹妹实在是太好了，雪中送炭啊。”

  林墨抿了抿唇，没接话。

  方宁看林墨脸色不对，笑着对门卫道，“叔，我们先回去，看有什么好东西，明早来了拿一些来给你尝尝。”

  门卫也笑了，“唉，好，那我等着。”

  最重的一袋放到了自行车后座，自行车前杠上放了两袋，林墨推着自行车。方宁拿了三袋，李敏拿了一袋。三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速度。

  一路回到家，把东西搬进家门，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多个袋子！”林妈有些傻眼，看到熟悉的包装，她不等别人回答，就猜到了，“绮绮邮寄回来的东西？”

  林墨没说话，李敏咬着唇，也没有说话。

  林妈发现这两人的眼睛有些红，把疑惑的视线投向方宁。

  “是绮绮邮寄回来的。您快找剪刀，我们拆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信。”方宁提醒。

  这一下，不等林妈去找，林墨先一步去拿剪刀。他动作迅速把所有袋子拆开，成功找到了一封信。

  信写得很简短，林绮在信里说了自己不缺粮食，让家里人不要节省，过些天再寄一批回来。

  看完信，林墨神色复杂。

  “这旱灾大家颗粒无收的，绮绮哪里来的粮食？”林妈牵挂自己的小女儿，担心她自己没吃，把粮食都送回来了。

  林家的几个人面面相觑。

  方宁斟酌着开口，“绮绮这去年不是没怎么往家里邮寄东西吗，有没有可能是去年的？”

  “应该是这个原因。”林妈道，“快别愣着，解开袋子，看绮绮给我邮寄了什么东西回来。”

  林墨默默解开袋子，七个袋子里装的分别是大米，烟熏猪肉，橙子，果干，板栗、干木耳和干蘑菇。

  每一样的品相都非常好，尤其是那一袋橙子，和成年男人的拳头一般大，外表是鲜艳的颜色，富有光泽，一看就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最近他们不但缺粮，连水果蔬菜都极少能吃到，更别说品相这么好的水果，实在是太少见了！

  尤其是李敏和林妈两个女人，对水果更是情有独钟，眼睛黏在橙子上，移不开了。

  “这橙子她是哪里来的？比人家果园里精心种出来的还要好上许多。”林妈把橙子放在鼻尖闻了闻，又递了一个给儿媳妇，“你刚怀孕，胃里要是不舒服，你就多闻闻它，可香了。”

  林墨瞳孔一缩，“怀孕？”

  “对呀，你媳妇怀孕了，你不知道？”林妈诧异。

  “妈，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阿墨呢。”李敏期期艾艾看着自己的丈夫。

  一旁的方宁看着呆愣的林墨，心想这下好了，林绮邮寄了东西回来，李敏又怀孕了，这是双喜临门，这对夫妻的矛盾也该消了。

  另一边，林绮浑然不知自己的大哥和大嫂因为自己闹了矛盾，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要有第二个晚辈。

  她正在接待其他大队来的客人——当初和徐鹤霄清理河道的黑五类们们。

  足足有八十四人。

  还有一些年迈的，饿得生了病的没来。没来的让来的人帮忙给林绮带了一句话，让林绮救一救他们。

  林绮看着这群骨瘦如柴的人，本以为冷硬的心，却忍不住微微泛酸。

  “山里如今没什么猎物，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去给你抓几只老鼠？”她若给了他们其他肉类，只怕会闹出其他事。

  给几只老鼠，说出去不好听，或许还会被耻笑，这样就挺好的。

  “不嫌弃，不嫌弃！”

  大家一听有肉吃，只顾着咽口水了，哪里还管是什么肉。

  林绮点头，转向徐鹤霄，“你拿果干出来招待大家，给大家冲一碗糖水。然后再带大家去那两亩地里挖红薯。我去一趟山里，很快就出来。”

  这八十四号人闹出的动静不小，没过半个小时，几乎整个安良大队都知道林绮家来了近百个衣着破烂，面黄肌瘦的人。

  “那些人来林绮家乞讨的？”

  “肯定是。不知道谁走漏了消息，让他们知道林绮有粮食。”

  “那带头的三个人我记得，去年他们来过，来林绮家打秋风。今年倒是更过份了，不止自己来，还带了那么多人过来。”

  “来了那么多人，林绮又心善，她会不会把自己的口粮都给出去？”

  “还真有这个可能呢。”

  “那可怎么办啊！”

  “........”

  队员们担忧不已，偏偏他们还不好出面说什么，因为他们同样受了林绮的恩惠。

  队员们偷偷摸摸靠近林绮的房子，看到徐鹤霄把那些人领到那两亩红薯地时，他们一面放心，一面又有些心酸。

  放心是林绮没给出自己的存粮，心酸是在林绮心里，那些黑五类和他们是一样的，给他们的红薯，也能给那些黑五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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