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过后，首都下起了雪。机械厂还要两天才放假，因为地上积雪比较深，自行车走不了，徐鹤霄只能走路去上班。不过好在他腿长，一步就抵别人两步，每天走上四五十分钟就能抵达机械厂。

  终于到了除夕的前一天，机械厂放假了。

  徐鹤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背着一个帆布包往家的方向走，路过一处分岔路口时，狭窄昏暗的过道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救，救，救救我——”

  徐鹤霄的脚步一顿，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救与不救之间，徐鹤霄犹豫了两秒，选择了前者，他转身朝小道走去昏暗之中。

  昏暗的夜色下，徐鹤霄只辨认出这是一个女人，直到他蹲下去，拨开女人脸上的头发，这才看清了女人的长相，“曹嫂子！”

  赵含霜艰难睁开眼睛，看不清眼前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救救我的肚子里的孩子——”

  话落，赵含霜就昏了过去。

  徐鹤霄低头，看到地上的白雪被染成红色，他蹙了一下眉头，下一秒他把背后的背包拿下，动作迅速脱掉身上军大衣，盖在赵含霜身上。

  徐鹤霄重新背好书包，然后用军大衣把赵含霜裹好，将人一把抱起，朝着医院的方向飞快跑去。

  这个时间点，路上的行人不多，但也不算少，徐鹤霄如一阵风，在雪中奔跑。他里面穿的是黑色的毛衣，怀里是醒目的军绿色，这两个颜色在一片雪白之中，尤为显眼。

  路人只看到两抹颜色飞快从身边闪过，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徐鹤霄抵达医院时，医生已经下班，急诊倒是还有人在。

  “医生，这里有个孕妇流血了！”徐鹤霄抱着人直冲急诊部门。

  一听是流血的孕妇，几个护士和医生跑了出来，把人接过去。

  “这位同志，请随我来这边填写患者信息，缴费。”一个护士对徐鹤霄道。

  徐鹤霄嗯一声，看了一眼关上的急诊室大门，转身随护士走去。

  曹哥和嫂子结婚好几年了，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吧，若是保不住——

  徐鹤霄摇摇头，他无法想象曹哥和嫂子会多难过。

  “患者名字？”护士拿着笔问道。

  “不知道，我下班回来的路上碰见的。”听曹哥说过，因为嫂子的身份，医院是不愿意收的。于是，他便没有提曹嫂子的名字。

  护士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还是见义勇为，看着徐鹤霄英俊的脸，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那你的名字？”

  “徐鹤霄，鹤上九霄的鹤霄。”

  “工作单位。”

  “城西机械厂。”

  “既然你和那位患者没有什么关系，那你愿意为她支付医药费吗？如果没有人给她支付医药费，医院不会帮她垫付。”至于不垫付的后果，不用她说，她猜对方应该知道。

  “我愿意帮她支付，不过我的衣服在患者身上，就那件军绿色大衣，能麻烦您帮我去拿来吗？”

  “行。”

  军绿色大衣的内里沾了一些血迹，徐鹤霄迟疑了一下，干脆把衣服翻过来，穿到了身上。虽然不想穿，但是他更不想感冒。

  徐鹤霄平日里没有带钱在身上的习惯，是林绮提醒他带钱，平日里也会往他口袋里放零用钱。而徐鹤霄一般不怎么动用这些零钱，零钱越积累越多，如今竟然有六七十块。

  徐鹤霄数出了六十块钱的整数，全都给了护士。

  “预缴费六十块，若是用不完，医院这边会给您退。”护士道。

  徐鹤霄嗯一声，在走廊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没一会，有护士走来通知徐鹤霄，“孕妇的腹部受了重击，流了太多的血，孩子已经流了。医生正在给她做清宫手术，需要办理住院，你准备一下。”

  徐鹤霄的脸色变了变，他怔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准备什么，问护士，“手术大概什么时候完成？”

  护士看了一眼手表，“不是什么大手术，还要半个小时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只有半个小时后，徐鹤霄打算等赵含霜转去病房后，他再去通知曹正。

  徐鹤霄在医院等了半个小时，赵含霜被从手术室推出来时，人已经醒了，双目空洞，没有焦距。

  进入病房后，护士给赵含霜挂了点滴，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嫂子，我现在去通知曹哥，您自己待在这里，行吗？”徐鹤霄问。

  赵含霜转头看他，缓缓点了点头。

  徐鹤霄当即起身，快步朝外面走去。

  曹家，曹正和曹奶奶正等在餐桌前，他们面前的炉子烧着火，炉子上是两层的蒸笼，一层放着窝窝头，一层放着菜。

  “这个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奶奶，我出去看看。”曹正等得有些焦虑。

  曹奶奶也有些担忧，“去吧，去看看。”

  曹正刚出门，迎面就撞上了形色匆匆的徐鹤霄，曹正一怔，“鹤霄，你怎么——”

  “曹哥，嫂子住院了。”徐鹤霄打断他的话。

  曹正的脸色骤然发白，“含霜怎么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见她时，她倒在雪里，让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徐鹤霄忍不住心疼曹正。

  “孩子，她有身孕了？”含霜有身孕了吗？这几年一直没有动静，他还以为他们以后都不会有孩子，没想到——

  徐鹤霄看见曹正脸上的喜意，不得不说出残酷真相，“曹哥，嫂子流产了。”

  曹正蓦地瞪大眼睛，“.........”

  曹正简单收拾了东西，恍恍惚惚随徐鹤霄去了医院。

  他们抵达医院时，赵含霜已经睡了过去。徐鹤霄提出告辞，曹正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握住徐鹤霄的手，“鹤霄，谢谢你。”

  曹正的手冰凉，和地上的白雪几乎无二。

  徐鹤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曹哥，好好宽慰嫂子，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先养好身体。”

  “嗯，我会的。”曹正眼眶湿润，“你快回去吧，弟妹和孩子们等不到你，该心急了。”

  林绮倒是不急，徐鹤霄没有回来，她和孩子们没有特地等，先吃了饭，徐鹤霄的那一份则在火上温着。

  孩子们围着火炉坐，拿着翁讼和牧淮山给他们编的书，看得津津有味。如今翁讼和牧淮山写的书已经不拘于各科目的知识，还有他们往日里遇到的种种趣事，各种见闻，每一个小故事的背后，都会写下他们自己的感悟。

  孩子们喜欢看，翁讼和牧淮山写得也有动力。

  林绮和徐鹤霄商议过，打算除夕，也就是明天晚上，去把两位先生接过来一起过年。除了接两位先生一起过年，他们还给两位先生各准备了一套棉袄和一双厚底的棉鞋。

  徐鹤霄回来先去了卧室，换下沾了血的军大衣，换上苍青色的棉袄，并去厨房把双手洗干净，然后才去了大厅。

  “怎么回来这么晚？”林绮问。

  “路上了出来一点事。”徐鹤霄从孩子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压下了去抱这几个孩子的冲动，沉声道，“半路遇见了曹嫂子，她倒在雪中，身下的血被染得通红。我把她送去医院，医生说她流产了。”

  林绮瞳孔一缩，脸上闪过冷意，“谁干的？”

  赵含霜身体亏空得厉害，她不时让徐鹤霄给曹家送吃的，目的就是给赵含霜调养身体，可没想到好不容易怀孕了，却又流产了。

  林绮哪能不气！

  别看曹正穷，可每次收了他们的东西，他都会帮她收罗各种种子，会给孩子制作玩具。每次徐鹤霄要去黑市，他都会想办法帮忙打听黑市的地点。

  他在尽自己所能，回报林绮和徐鹤霄。

  所以对于曹正，林绮和徐鹤霄除了友善，更多是怜悯和心疼。

  “我没问太多。”徐鹤霄道，“明天我们去医院探望，到时再问吧。”

  冬天天气冷，家里做了很多包子、馒头和饺子，这些东西露天冰冻着，想吃的时候拿来煮就行。

  今天一早徐鹤霄就醒了，他刚去鹿棚挤了鹿奶回来，林绮又让他杀三只鸡。

  “半边拿来煲汤，剩下的半边，连着两只杀好的鸡，一会儿一同给曹哥他们送去。嫂子住院，得补一补。”林绮道。

  因为鸡比较吵，所以林绮养的鸡并不多，加起来只有六只母鸡，一只公鸡。一下子杀了三只母鸡，如今就只剩下三只。

  鸡蛋是因为孩子们每天要吃，所以没剩下几个。

  “一会儿去医院的路上，我们去买一些鸡蛋。”

  “行。鸡蛋票没怎么用，还有不少。”

  一只鸡有十四五斤，半边有七斤左右，全都拿来熬汤。放了香菇、红枣、枸杞、当归，林绮想了想，切了几片人参下去。

  鸡汤熬了满满一瓦罐，香味弥漫着整个房子，孩子们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是给你们伯母熬的，你们想吃，晚上回来，妈妈再杀一只。”林绮道。

  孩子们乖巧点头，“妈妈，我们吃包子就行。”

  “今天除夕，本来就要吃丰盛一点，今天不单杀鸡，还给你们烤兔子，还有红烧大虾，红烧鱿鱼.......”林绮给孩子们数了几个菜，看到孩子们吞咽口水，她笑了笑，“一会儿爷爷来了，你们乖乖和爷爷待在家里，我和你爸要去医院探望你们曹伯母。”

  “知道了~”孩子们拖着长音回答。

  “不许调皮，要帮爷爷一起照顾弟弟们。”徐鹤霄叮嘱。

  “遵命，爸爸。”孩子们像模像样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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