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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松木檀香


攥在手心的荔枝被挤出汁水。

  清汁在肌肤上平铺漫延,变得黏腻温热。

  李凤鸾垂首凝视着手中被挤压变形的荔枝,久久不语。

  风声紧促,檐下的雨滴声愈发密集。

  霎时,成帘的急雨倾斜而下,宣泄着天地间躁动的情绪。

  胸腔闷热,心脏跳动的越来越快,仿佛在与窗外的雨声作和。

  她艰难咽下口中腥甜。

  吞咽扯动着脏器搅动血肉,麻木感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

  “萧……萧子裕……”

  她艰难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得难以辨别。

  萧子裕轻呵了一口气,平稳的气息却掩不住他眼神中的慌乱。

  李凤鸾撑着案几站起,几乎同时,萧子裕起身护住将要摔倒的她。

  分不清是她的身体在颤抖,还是他的手臂在颤抖。

  “劲草,去金莲楼。”

  萧子裕连声音都带了颤意。

  “他……他……要死了……”

  气息挤出唇间,她无力地闭上眼。

  泪水从脸颊滑落,断断续续。

  耳边轰鸣,胸腔内的疼痛在麻木停顿间四散,愈演愈烈。

  她也要死了。

  “鸾儿,别睡,你不会死的。”

  素来狠厉的狭长眼眸,此刻却如一双红色琉璃珠。水光从缝隙间渗出,掺着他抑制不住的慌乱。

  若她肯睁眼看,会发现平日那双她看不透的狐狸眼,此刻脆弱若雪,一触即散。

  “我寻到解蛊之法了,我们把蛊虫取出来,好不好。”

  他倾身将她抱得紧紧的,在耳边的低喃像是乞求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鸾儿,我们把蛊虫取出来,好不好。”

  “好不好?”

  她的意识清醒,却没有应声。

  萧子裕身上的松木檀香味很淡,只有凑近了才能闻见。

  每个人的气味都不一样,即使两个人整日熏一样的香,衣衫上的气味也不尽相同。

  她身上也带着一点松木檀香味。浅闻是花茶香,细嗅才能闻见这一点松木檀香味,尾调则是甜腻的鹅梨帐中香。

  萧子裕身上的气味很干净,除了这一点松木檀香味,再没有别的气味了。

  她从小就喜欢闻别人的气味。

  她更喜欢称之为“味道”。

  小时候,那个对她颐指气使的嬷嬷,她身上的味道很像放久了的水坛,腥臭脂粉味混在一处,很难闻。后来,她淹死在了冷宫的死潭中。

  她不记得母后身上的味道了,只记得母后最爱鹅梨帐中香。她一直用一样的香味,她自以为如此便留住她的母后。

  她很喜欢闻念柳身上的味道。念柳总是甜甜的,像酥油泡螺一般香甜。可她想不起这般的甜味了。满地血污,她再也闻不出她的味道了。

  林擎身上的蝉蚕香,两步远便能闻见。浓郁的香气下总压着血腥味,她不喜欢这味道。

  那最特别的味道……

  芳秀宫大火那日,他身上的味道很复杂,是她没有闻过的香味。

  不是檀香,不是花香,不是皂角味。

  她后来想了好久,才勉强形容出他的味道。

  就像是秋日林间迎面吹来的风。那日阳光正好,风中带着林间的果木香,甚至能闻出丝丝泉水的甘甜。

  山林间,小溪畔,绿树成荫,红果满树。

  自由之地,有果腹之物,有挡风遮雨之所。

  他闻起来安全得让她难以抗拒。

  原来,有的味道可以比鹅梨帐中香还让她心安。

  可是,她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他的味道了。

  在西户京吹过的秋风什么味道都有,唯独没有像他的味道。

  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形容的不准确,她没有在秋日寻见半点与他相似的味道。

  人死了,还能闻见味道吗?

  她还想再闻闻他的味道。

  “萧子裕,你说,鬼能不能闻见味道?”

  “萧子裕,你可不可以把我葬在香一点的地方。”

  她只有气息在波动,几乎没发出声音。

  萧子裕的额头贴在她额头上,他几次动唇,才勉强挤出话,“我在万山种满了甘棠树,明年夏天你就可以看见漫山花开了。鸾儿,我们把蛊虫取出来,好不好?”

  她念道:“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我想见的,从来不是甘棠……”

  萧子裕为她擦去眼泪的手颤抖不已,“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睡,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长睫缓缓颤动,她睁眼看着萧子裕。

  两双红眸皆一动不动。

  她费力地勾起唇角,“萧子裕,你我之间的赌约,算我赢吧。”

  萧子裕抬眸看向窗外,哑声回道:“不好,你休想。”

  她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句话是,“忘了我吧,就当你我从未相识过。”

  虞美人到时,李凤鸾的脉搏已经快摸不到了。

  她解开李凤鸾的衣襟,左肩头诡异蠕动的红丝已经呈黑红色了。

  “我十分确定,她身体内是母蛊。就算你寻到的解蛊之法是真的,也要她自己愿意才行。”

  虞美人深吸一口气,转头见萧子裕那破碎模样,原本要吐出的气生生被咽下,“只要姓陈那位不死,你的心娇娇就不会死。”

  萧子裕扫了眼李凤鸾肩头的红丝,他眉间蹙动数次,才沉声道:“天人城,他用的蚁附之法。”

  他走向窗边,背对着床榻。

  “我都不知道,他是在惩罚谁?”

  他用吞咽的方式压下声音中的哽咽,发出的声音沙哑不清。

  “若一定要有人死,我宁愿那人是我,不是他。”

  虞美人摇摇头,站起身,“萧子裕,你还不知同命蛊为何无解吗?”

  她从腰间摸出一根长针,针尖在烛焰上燎了片刻,“蛊虫入体,并不致命。偏偏中蛊的人对下蛊的人动了心。蛊虫入心,不可能取出来的。只是一方生情,无论哪一方,这同命蛊都与她不想干。可她动心、生情,任由那蛊虫牵动她的心,不做一点抗争。”

  针尖插入肌肤,红丝褪去,形成一片圆形的空白。

  “她在保护身体内的蛊虫,这蛊,解不了。”虞美人抽出银针,“若要她活,你别无选择。”

  若是那茶杯下,不是荔枝呢?

  不是便不是,他只要荔枝。

  这荔枝是她放的,或是他放的,没什么区别。

  或是没人放。

  他要的不是一个正确答案,他甚至不想知道那个答案。

  可他是知道茶杯下是空的。

  他还是选了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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