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天地为炉
轰隆如雷的巨响里,无数碧蓝的海水从极高处泻落,落到冥界地面时,带来极大的冲击力,与从天而降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瞬间便冲毁了岸边的山陵,然后涌进冥河里。
看着那些向着四面八方以及天空里飘去的青烟,童颜面无表情说道:“陛下回来后,你怎么交待?”
“我与陛下的想法不一样。阳光雨露确实不是我们必须的东西,但我也不愿意一直被你们人族踩在头顶。”
冥师走到他的身边,望向崖下那片混乱至极、恐怖至极的世界,说道:“世界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变局,做好拥抱它的准备,不然谁都会被这道洪流吞没。”
“这是毁灭世界。”童颜转身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确定你们可以做到?”
冥师说道:“今天青山大典,人族修行界绝大多数的强者都会过去,正是我们击穿那些通道的最好时机。”
童颜说道:“然后呢?”
“然后就像你看到的,无数海水从漩涡里落到冥界,就像你们人类也无法想象的大暴雨。”
冥师的脸上流露出坚忍而壮志得酬的光线,指着天空里某处说道:“你看,接着便是一场大风。”
在昏暗的世界最高处,在深渊的某个点,忽然发生了空间的扭曲。
那是空气的急速流动,那是从大陆表面来的风。
……
……
千里风廊的风不停呼啸,湖边的柳树半横于水面,画面有些好看。
小荷坐在窗边,脸色苍白,衬得耳垂上的那颗坠子更加殷红。
风忽然变得更大了,从宅院四周的阵法里钻了几丝进来,拂得窗户微微震动,拂动她额前的青丝,也拂动了那个耳坠。
耳坠缓缓摇摆,悄无声息地变成一根约手指长短粗细的红色羽毛,随风飘出去窗去。
小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着湖面上的惊涛骇浪,神思越发恍惚。
那根秀气的红色羽毛飘出了窗户,飘过草舍间的石板路,飘过池塘,飘过池塘上的那只白鹅,向着深处而去。
这里是一茅斋戒备最森严的学宫,再往深处去不过数十丈,便是布秋霄读书闭关的地方。
书斋四周的庭院流水花树都是一茅斋最擅长的阵法,却没能拦下那根红色羽毛。
奚一云忽然睁开眼睛,脸上流露出惊怒的神情,暗道不好,疾掠而去。
可惜的是那根红羽的境界太过高妙,当他感知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庭院深处有个看着极普通的书斋。
布秋霄闭着眼睛坐在地板上,身前摊开着一本书籍,衣衫无风而轻拂,气息沉静而悠长。
从数十日前他便进入了真正的空明状态,神游天地之间,感悟至高妙义。
在最后成圣那刻到来之前,他会一直停留在这种状态里,对身外的动静不会有任何感知。
书斋的池塘里落下一片叶子,荡起无数圈好看的涟漪。
那根红色羽毛借着涟漪的遮掩,悄无声息地飘进了书斋,随风来到布秋霄的身前,就这样缓缓地飘了过去。
即将成圣的他,肉身的强度坚逾法宝,却被那根看似柔软的羽毛割开了。
没有任何声音,布秋霄的手指上便出现了一道极小的裂口。
那是他右手的食指,平时握笔的时候在最高处,不知写出了多少圣贤文章。
一滴血珠从那个裂口里涌了出来。
奚一云与几名一茅斋老书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书斋里,刚好看到这幕画面。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赶紧开始重新布置阵法,同时运起浩然正气帮布秋霄止血。
但真的来不及了。
布秋霄右手食指上的那滴血珠忽然消散,变成极淡的血雾,向着书斋四周而去,根本没有被那些阵意拦住。
那抹极淡的血雾向着天空飘去,没用多长时间,便接触到了真正的风。
轰的一声巨响!
一茅斋四周的山河景物尽数被染红,就像是落日提前来到了人间。
最可怖的是,那些呼啸作响的大风竟也被染红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开始燃烧。
本就极为恐怖的大风,这时候变得更加狂暴,一茅斋的阵法被迫显出身形,发出咯吱的承重声响,勉强支撑着。
一茅斋的书生弟子们还有各宗派前来的宾客不知发生了何事,纷纷走出草舍,看着天地间的异象,震惊无语。
小荷在窗边怔怔起身,看着天空里如血般的大风,感受着更加恐怖的天地之力,下意识里捂住了嘴。
“风向变了!”一名老书生忽然颤声喊道。
一茅斋里响起无数声惊呼。
千里风廊的风从来没有停歇过。
整个修行界都知道,那些风来自地底深处的冥界,狂暴而可怕至极,直到经过漫漫千里,被柔顺的水面与险峻的峡谷不停磋磨,最终才会变成无害的风进入朝天大陆。
当年一茅斋祖师选择在这里开宗立派,除了镇压那条通往冥界的通道,也是想要为世间黎民百姓挡灾。
今天这些风居然变了方向!这是怎么回事?
湖面上的荷花被忽然转向的大风从水面带起,重重地砸向另外一边,一时间只能听到噼啪的密集巨响。
在很短的时间里,便有数万株荷花断枝而飞,被碾压成粉末,画面看着极为惨淡。
湖水深处传来惊恐的尖啸,不知有多少墨蛟向着远处避走,带得湖水再次生起巨浪。
在遥远的千里风廊入口处,无数的风正在向着里灌注,小荷的那间客栈已经变成了废墟。
在千里风廊的最深处,那座通往冥界的石山处,风势更是极为恐怖,仿佛整个朝天大陆的风都来到了这里。
石山里有着无数道缝隙,往深处去便是通往冥界的通道,平时有一茅斋的阵法镇压。
无数狂风向着石山里涌入,石缝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酥化,然后碎成粉末。
那些阵法也随之而散。
……
……
“真人用血祭成通天杀阵,强行改变天地通道,让无数海水入冥,再破一茅斋石钟山,令狂风入冥,风助火势,便能生出无数雾气。”
冥师的视线随着高空里的那些风落到冥河上方,指着那些青烟说道:“就如你猜想的那样,这些雾气里有毒,待它们去往地面后,会杀死所有的普通人。”
童颜脸色苍白说道:“这就像是一座灶,他想把整个人间放在上面。”
冥师说道:“当年真人曾经说过,天地为炉兮,万物为铜,不管是人族还是冥部,不经历这番炼化,如何能够去芜存菁,更好向前?”
童颜说道:“现在有风箱,有灶眼,那烟道呢?难道是东海畔的通天井?”
冥师看着他欣赏说道:“都说你是中州派最擅推算之人,后来青山宗也颇借重你,确实不凡。”
童颜说道:“那你们注定会失败。”
冥师说道:“因为那里由水月庵与果成寺共同看守?你大概不知道真人曾经做过一任果成寺的住持。”
童颜说道:“但他低估了一个人。”
冥师微笑说道:“真人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人。”
童颜说道:“不,不管你对那个人再如何重视,到最后你还是会发现自己低估了他。”
……
……
东海畔还是风平浪静。
不管是遥远大海里向着冥界轰然落下的无尽碧蓝海水还是千里风廊深处向着地底疯狂灌入的大风,都来没及来得及影响到这里。但渐渐变淡的黄色符纸以及崖壁上那些正在变浅的经文,还是惊动了果成寺与水月庵里的人们。
十余名水月庵长老与弟子赶到了山的那边,没过多长时间,果成寺的高僧们也赶到了东海畔,看到了令他们震惊无比的画面——镇压通天井的阵法已经变得薄弱了很多,无数阴秽而森然的气息正在向着外界散溢。
那些来自冥界的阴寒气息,瞬间把崖畔的野草冻成霜条,然后向更远处蔓延。
在野草的深处,果成寺讲经首座与那位水月庵师太的身上也凝成了极厚的冰。
天光穿透冰层,照亮他们的脸,隐约看到唇角在微微翕动,不知道是在念经文还是咒语。
这是怎么回事?
果成寺与水月庵的人们震惊至极,想要去重新修复阵法,却发现自己无法穿过这片阴寒的冥界气息。
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崖壁上簌簌落下碎石,那些被凝霜野草寸寸断裂,地底传来一声极其沉闷的巨响。
不远处的海水深处,玄阴老祖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双手带着海水形成了一道漩涡,缓缓收回身侧。
海水深处的崖壁上出现一个巨洞,四周飘着无数死鱼,那是被狂暴的暗流直接压死的无辜生命。
看着眼前的画面,老祖的眼里满是愉悦与得意。
他很满意自己先前的这一掌,便是巅峰时期也不过这种水准。
一掌落下。
通天井里的三十三重天,直接破了六重天。
如果再来几掌,通天井便会被全部打通。
只是如此威力的一掌消耗了他不少魔息,需要暂时调息平复一下,老祖再次在海底坐下。
有一道极淡的青烟从通天井底升起,从海底的裂口处飘进了海水里。
如果是普通人自然闻不到这道青烟,但玄阴老祖是何等样境界,瞬间发现异样,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道青烟在海水里像蛇一般扭曲,飘过,来到他的鼻端,被他吸了进去,只有极少的残余化进了海水里。
海水渐静,一只海龟惘然地游到老祖身边,然后悄无声息地没了呼吸。
老祖感受着青烟的味道,看着死去的海龟,知道真人的计划成功了,脸上露出有些疯癫的笑容,眼睛明亮至极。
这时候的他就像是一个喝醉了的老闲汉,又像是吸了仙气的癞蛤蟆。
那只海龟是被冥界青烟毒死的第一个大陆生命,而这只是开始。只要通天井打通,便能与大漩涡、风廊形成一个完美的天地通道,再没有人可以逆转这个过程,便是仙人归来也不行。
随着大漩涡落下的海水越来越多,随着千里风廊里灌进冥界的风越来越多,随着冥界的火焰越来越高,彼此将会生产更多的青烟。那些青烟穿过通天井来到地面,会杀死越来越多的生命,无论它们躲在海里还是山里,都逃不过死亡。
不止是朝天大陆,蓬莱神岛与遥远的东易道也躲不过这场灾难,甚至就连遥远的异大陆也最终会被青烟覆盖。
数十年或者百余年后这些青烟才能被天地净化,那时候所有的普通人都会死光。
……
……
童颜说道:“不可能这么简单,青烟在冥界四处飘散,要把它们从固定通道送到朝天大陆表面,必然需要极大的阵法,而要准备这座阵法,需要很长的时间。”
“真人第二次下冥便开始做准备,你想想那是多少年?而我就是冥界计划的具体执行者。”冥师说道:“我与大祭司最大的区别便在这里,在他眼里所有冥界生灵都是他的奴隶,他的财产,舍不得死一个,我却不然。”
童颜说道:“我一直觉得你这一百多年在青山面前表现的太过弱势,原来是借此掩饰你的真实目的。”
冥师看着他感兴趣说道:“你确实很擅长推演计算,我能如此轻易战胜大祭司也多亏你的帮助,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会忽然再次来到下界,难道你算到了这一切?”
“井九或者能算到所有这一切,我没有这种能力,当我下棋的时候遇到过于复杂、超出算力的情况的时候,习惯凭直觉来做判断。”
童颜说道:“当日在景园里我没有算到什么,只是觉得应该来冥界看看,于是我就来了。”
冥师感慨说道:“这种棋盘上的直觉真是很可怕的事情,好在你的境界修为不够,就算来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
“我的算力不如井九,但总还是有些,至少不会犯最基本的错误,如果我来了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那我最开始的时候为何要来?”
童颜右手出现了一个古意盎然的小钟。
冥师眼瞳骤缩,蓝衣无风而舞,带着他的身体向着远处疾飘而去。
童颜的手指落在了这只小钟上。
嗡!
钟声回荡在崖间高台上。
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就连遥远地面冥河里的火焰都被碾压了下去。
冥师发出一声闷呼,重重地撞到崖壁上,喷出一口鲜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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