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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金帝完颜(1)


完颜阿骨打从城主之座上站起身来,高近八尺的壮硕身材把皮袍撑的紧紧绷绷,好似随时都可能炸开般,他双手一挥大声道:“诸位女真族人的兄弟们,快把你们珍藏多年,引以为豪的稀罕宝贝都拿上来吧!”说完走下高台,坐在一侧,自有管事的带领奴仆和婢女们将他那张巨大的酒桌收拾干净,再铺上一层厚厚的狼皮毯子,准备用来放置宝物。

  百十年前,女真人原本只是靺鞨大部落的其中一部,称为黑水靺鞨,与当时另一部粟末靺鞨人数相近,实力却相差甚远,只因他们祖祖代代信奉萨满教,对于生活在长白山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执念。而粟末靺鞨凭借着更加发达的手工业和畜牧种植业,人口逐年增多,占据了西南山麓大片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平原地区,正所谓强者恒强弱者愈弱,当黑水靺鞨经过无数艰辛的努力想要扩充自己的生存领域时,毫无悬念的便与粟末靺鞨产生了摩擦和碰撞,直至演变为大大小小的部族战争。

  彼时的粟末靺鞨已经建立了一个小国,自称渤海人,他们兵强马壮,装备优良,黑水靺鞨被十战九败的局面打的元气大伤,无奈只能举族向长白山的更深处迁徙,迁徙途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族人冻死饿死,终于有一日,黑水靺鞨部完颜大族长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族人遭此惨痛,便跑到了一处风雪之地,裸身背负萨满教图腾柱,在雪地中跪求了三天三夜,硬是将自己冻成了冰雕来活祭萨满大神。

  等到族人好不容易寻到他时,他的最后一丝生命之火已经行将熄灭,众人围着他跪地痛哭,只是那些眼泪刚从眼角流出,就被冻成了一粒粒的冰珠。这时,从远处覆盖着厚厚落雪的树林间缓缓走出一个白发垂地的驼背老人,他的身体被不知名动物的皮毛、树枝和杂物包裹着,脸上的皱纹如同万年的树皮,除了两只眼睛的部位还能散发出几丝光彩,根本看不出人类的五官轮廓。

  围在大族长周围的女真人不由自主的纷纷让开,看着身材矮小的白发老人来到族长身边,虽然族长跪在地上依旧高大无比,然而在驼背老人走到他的面前时,身型已然能和他平视了。

  老人有些艰难的抬起干瘦如同枯枝般的手臂,将手掌轻轻按在大族长的额头:“人,尽皆不知为何而生,而你做到了能知为何而死。”大族长身上的坚冰瞬间化作一阵清雾散去,尸身一软扑倒在地。

  “随我走吧,我会给你的族人们寻到一个能够居住下来的地方。”

  大族长满脸已经是死白之色,唯独眉心中现出一点赤红,他站起来后,接过老人递来的破烂兽皮扎在腰间,扭头看了一眼那冰雪中仅存的几万族人,一言不发的便向前走去,而老人则一直跟随在他身旁,每每大族长快要倒下时,老人都会用手触碰他一下,然后就再次生出了气力。

  不仅如此,沿途中各种山间野兽飞禽都像中了邪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冲向迁徙队伍附近的大树,硬生生把自己撞死,甚至有几只冬眠的巨熊都从地穴中钻了出来,撞树撞不死,就互相撕咬,直到最后活着那头体型最大的熊王一爪拍碎了自己的前额,重重的倒在已经饥寒交迫,虚弱无比的女真人面前,成为了他们用来果腹的食物。

  三天以后,他们来到了一座山峰之前。

  “完颜函普,你们的家,到了。”老人指着前方不远处一道山口:“你去看一眼吧。”

  大族长看向老人,眼中闪出的最后一点神光似乎在诧异为何这个老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但随即又释然了,他没有回头,一步一个脚印走到那处山口的一块巨石旁,似乎见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拼尽最后的力气转身挥手,似乎在呼唤他的族人们赶快过来,只是手臂抬到一半,便再次化作了冰雕。

  “他的灵魂其实早就已经归于自然,以我的本事最多也就能用招魂之术,再维持他一天一夜的活死人状态,剩余的两天两夜,是你们的族长完颜函普凭着自己遗留下来的意志做到的。”老人脸上那些树皮般的皱纹逐渐脱落,露出苍老古朴的面庞,疲惫的笑道:“去建设你们的家园吧,记住,萨满大神从来不会遗忘自己的子孙。”还有些力气能跑起来的女真人全部冲了过来,他们让一群最为青壮的男人将老人和完颜函普的尸身托举而起走在最前边,当走过那个山口之后,所有的人同时嚎啕大哭起来。

  展现在女真人面前的是一个庞大的山谷,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将凛冽的寒风隔绝在外,还拥有着大量地热资源,河流山泉在严冬之际依旧流淌不止,其中不时有肥美的鱼儿跃出水面。远处甚至还有好几处温泉蒸腾出氤氲水雾,茂密的森林和平地上只覆盖着层薄薄的积雪,无数飞禽走兽在其中现出踪影。

  几个身材挺拔雄壮威武的青年人拨开人群,走到老人面前跪下,齐声道:“自今日起,完颜部族男女老幼,愿奉萨满大神为大族长,愿为萨满大神粉身碎骨!”

  老人示意托举着自己的人将他放下,微笑道:“你们几个是完颜函普的子嗣吧?我和你们一样,都是有幸得到萨满大神垂爱的可怜人罢了,我的祖上为古肃慎部,应和你们是同宗同源。”

  “我的名字叫翰米南,早已立下誓言终生侍奉萨满大神,你们能来到这处世外桃源,也是完颜函普的舍身感动了大神,这才派我前来解救你们,至于选谁为新的大族长,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不会担任族长的。”

  “如今最要紧之事,就是搜集肉食,皮毛,搭建居所,这山谷中虽然比外边温暖许多,但到了夜间依旧寒冷,吃饱穿暖了才能活下去,快去吧。”老人摆摆手,就地盘腿而坐:“等到这里都稳定下来,我会找出你们中间三个最为聪慧的孩子,将他们收作传人,代替我守护这个山谷。”

  说完脑袋缓缓垂下,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翰米南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月。

  他缓缓睁开眼睛后,看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巨大的木屋正中,身上还裹着件厚厚的熊皮。

  一个年轻的女真姑娘拉开木门,撩起帘子走了进来,正要往火盆中加柴,看到翰米南已经苏醒,“呀”的尖叫一声丢掉手中的柴火,转身就跑出了屋外。

  屋外的人声和脚步声逐渐变大起来,应是很多人围在了外面,接下来嘈杂声又突然消失,少顷,几个女真人逐个走了进来,恭敬的跪坐在翰米南面前,趴在地上行了礼。

  “伟大的萨满大人。”明显是领头的女真人开口说道:“我的名字叫做完颜绥可,原本的大族长是我的父亲,我知道接下来这个要求很无理,可我还是要代表我的族人们,请求您留下来。”

  “我们会选出新的大族长,但您永远在黑水靺鞨全族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完颜绥可双目铮亮的说完这句话后,再次俯下身躯。

  翰米南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萨满大人,我们黑水靺鞨共有七支,如今都达成了共识,愿奉完颜绥可为女真大族长!”其余六人齐声说道:“还请萨满大人作我们的守护者!”

  “我可名为大族长,但不可实为!咱们打不过粟末靺鞨,确实因为实力相差太大,但若不是因为没有齐心协力,也不至于惨败至此!”

  “今日你们各支愿意奉我为大族长,多半也是因为对我父亲的感激或者是愧疚,此后少不得有野心的人觊觎这个大族长的位子。”完颜绥可语气坚定的说道:“如果非要让我做大族长,我就立下个规矩!”

  “平日里各族中之事还由你们自行处理,大事须由我们七人共同协商而定,但遇到战事,大族长必定要冲在阵前!”

  话音一落,其余六人面色各异,翰米南微微一笑招手道:“完颜绥可,带我出去看看罢。”

  完颜绥可只是愣了一瞬,便从地上站起身来,走上前去扶着翰米南手臂,只觉得对方似乎毫无重量一般。

  翰米南在完颜绥可的搀扶下向屋外走去,旁边有人赶紧掀开了兽皮帘子,金色的阳光顿时洒在二人身上。

  翰米南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周围,近处是无数聚集在木屋周围的女真人,远处是绿色的原野,森林和白色的山峰,这片从未被人踏足过的土地,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了一个遍布木屋和帐篷,炊烟袅袅,生机盎然的聚集地。

  而在木屋旁边,是一座由无数巨大石头堆砌而成的简陋塔碑,正中间那块较为平整的石块正面刻着完颜函普的名字。

  “你的父亲告诉我,能安睡在这里,他很欣慰。”翰米南轻轻抚了下完颜绥可的手背,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完颜绥可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此刻万千族人的目光都在他和翰米南的身上,他心知翰米南让他搀扶着走出木屋的心意,是为了增加他的族中的威望,忍不住小声说道:“绥可并不想做甚么大族长,而是想做大人的传人,一辈子侍奉大人。”

  “你们完颜家的人,做萨满就可惜了,你要做的是这些人的领袖,带领他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活下去,变强大。”翰米南轻轻推开完颜绥可的手臂,慢慢走进人群之中,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和他对视,除了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少年,眼神熠熠的看着翰米南。

  “你叫什么名字?”翰米南摸着少年油腻脏乱的头发问道。

  “奴叫哈尼!俺呢呢告诉俺,俺的命是萨满爷爷救回来的!”少年咧着嘴巴开心道。

  翰米南取下身上的熊皮:“那爷爷告诉你,这张熊皮是从一头母熊身上剥取下来的,它也是个呢呢,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相信么?”

  少年伸手在熊皮上轻轻抚摸,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个呢呢好伤心啊。”

  “很好,很好。”翰米南将熊皮披在少年身上,少年的身体稍显瘦弱,但身材高挺,勉强能撑住熊皮的重量。

  “熊呢呢的皮毛温暖了你,它的儿子和女儿也已经冻死了一只,饿死了一只,剩下的那只还能活,但你必须要在今天日落之前找到它,将它救回来,熊呢呢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喏,它就在那个方向,你可以做到么?”翰米南问道。

  “俺能!俺一定要把熊呢呢的孩子带回来!”哈尼毫不犹豫就向着翰米南所指的方向踉踉跄跄的奔去,于此同时人群中的一个女真妇人紧紧的捂着嘴巴,防止自己哭出声来,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成为了萨满大人三个传人中的第一个,但,前提是能活着回来。

  翰米南看了眼哈尼的背影,举起双手喃喃的念出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本来阳光明媚的山谷中忽然狂风大作,将地上的积雪席卷其中,如同晶莹的刀片一般将人的脸打的生疼。

  “考验,从现在便开始了。”翰米南继续缓步向前走去,苍白的长发在寒风之中飘散开来:“古神在上,请庇护这个经受了无数苦难的种族吧。”

  “无论他们以前如何,未来如何,作为努力存活在这个世间的生命,请赋予他们一些天地之力吧。”

  “他们所背负下的血孽,都由我翰米南一人来承担。”

  远处的两座山峰只是微微震动了一下,不知累积了多少年的雪层便轰然崩塌开来,毁天灭地的威势因为距离遥远对山谷造不成太大的威胁,但无数冰雪从高耸的山峰上如同山洪一般滑落而下,随即脚下土地的震动,以及冲击而来的强大风压,让大多数人腿脚一软站立不住,不由得就向地上扑去。

  翰米南嘴角流淌出绿色的液体,身体摇摇晃晃也要跌坐在地的时候,旁边一个年轻人将一根用石片削制而成的木杖递过来的同时,毫无畏惧的站在他的身前挡住了那些随着狂风纷飞的雪块冰屑,翰米南抓住木杖,丝毫不觉得那些粗糙的木刺扎进手心的疼痛。

  “你不害怕么?”待到雪崩带来的冲击力逐渐停息之后,翰米南问向年轻人。

  “我怕,但干仁在这天地之间和虫蚁没甚么区别,死了就死了,可若是一个干仁,一百个,一千个干仁的死,能保护到萨满大人,那也是值得的。”那个叫干仁的年轻人坚定的答道。

  雪崩的余波对这个山谷还是造成了一些破坏,干仁跪在地上给翰米南磕了个头,起身便要和身边的族人们去救助那些因为木屋帐篷和树木倒塌受伤的老幼妇孺。

  翰米南拉住干仁,往他手中塞进了一卷羊皮纸:“一天之内,你要领会这上边记载的聆听之术,然后告诉我,你们的大族长完颜函普临死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干仁虽然十分迷茫不知其意,但他打开羊皮纸看了一眼,发现很多女真文字自己都认得,便点头应了下来。

  翰米南看着干仁离开之后,才扭头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处洼地土层松软,再加上下边本就有岩洞,因为雪崩的震动而坍塌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上方数百个女真人都落入其中不知生死。

  翰米南拄着木杖走到地穴边缘向下看去,惊奇的发现那些跌落洞中的数百人竟然毫发无损,洞底的泥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手掌,将他们托举在掌心之中。

  “百兽之心,万物之灵,天地之力。”翰米南盯着其中唯一站着的样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口中喃喃说道:“没想到黑水靺鞨的气运如此兴盛,竟然聚齐了三界之才,倒也不枉费我走这一遭。”

  此时的女真族人逐渐开始展现出强大的凝聚力和行动力,各个分支部族再不分彼此,群策群力之下很快便制作收集了数十根结实够长的绳索,将落在洞底的人一一拉了上来。

  翰米南询问过完颜绥可,已经知道了那个中年男人名叫法加库,看到他从坑底出来后,便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手中的木杖被他的灵气充盈其中,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缓缓生出了一枝绿叶。

  “能做到么?”翰米南将木杖递给法加库的同时问道。

  法加库呆呆的接过木杖,他只是个普通至极的女真人,虽然知道如何捕猎各种山间野兽,如何分辨能够食用的植物块茎,如何在这白山黑水之间顽强的生存下去。

  但他并不擅长在战场上冲杀,将武器刺进和他长相类似的敌人胸膛。懦弱的性格让他一直被族人们鄙视排挤,可在这天灾之前,法加库终于展露出了隐藏在自己身体之内的惊人天赋。

  他抚摸着那根木杖,并不知该如何能让它生长出枝叶,不由开始慌乱起来。翰米南伸手搭在法加库的肩膀,渡去一丝灵气:“闭上眼睛,静下心来莫要慌乱,感受这股暖流的走向。”

  法加库深深吸了口气,将心神安稳下来,果然发现自己体内有一股暖流像鱼儿般四处游走,最初他只觉得那条鱼儿游动的路线杂乱无章,可渐渐的却发现那些路线形成了一个玄奥的图形,法加库忽然心中微动,感觉手中的木杖变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引导着那股暖流注入其中,接下来那枝绿叶再次生长起来,一直到枝叶之中长出了一个小小的淡红色花苞才停了下来。

  翰米南向完颜绥可招了招手,待他恭敬的走过来之后,轻声说道:“百十年后,黑水靺鞨会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家,但同时也会遭受一场灭族之灾,比你们之前经历的灾祸还要严酷百倍,而这三人,就是女真人能否延续下去的关键。”

  完颜绥可登时一惊,正要说话时被翰米南打断道:“不过你放心,虽然现在我还参不透那个泼天的劫数,但定会尽力而为。”

  翰米南叹了口气,看向远方雪崩过后的天豁峰,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几道模糊的身影,眉心突然一阵剧痛,忍不住抬手按在自己的额头:“雪魔。。。七子?不对,那场大劫数应在百年之后,为何这天地命理在三十年后便会乱成那样!”

  “罢了,我被你困在这里太久太久,是时候出去看看,现在的天下到底是什么样子了。”翰米南看向远方,心中已有了决断。

  有了翰米南这种几近神人的帮助,黑水靺鞨在天豁峰迅速的稳定下来,开始蓬勃的繁衍生息和发展。翰米南收的三个传人也不愧是天赋异禀之人,他们分别各自学会了萨满教三大神通中的一项,辅佐完颜绥可将女真部族治理的井井有条,但翰米南却在二十年后不告而别,只在石碑上留下了一句话:若南下高丽受阻,当西进,收粟末靺鞨后立国,天下大业,徐徐图之。

  又过了十余年后,完颜绥可已将大族长的位子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完颜章烈,彼时黑水靺鞨的人口已经暴增数倍,原本物产丰饶的天豁峰山谷已经无法再容纳下他们,于是完颜章烈将目光投向了鸭绿江对面,在发动了几场小规模的渡江战争后,女真人惊喜的发现那些高丽人不仅身体素质低下,性格还极为懦弱,一个普通的女真战士就能将数十个高丽士兵像撵兔子一样追着打。

  “渡江!灭了高丽,为咱们女真人建立一个真正的国家!”黑水靺鞨所有的部族都达成了共识。然而正当女真人摩拳擦掌全员备战的时刻,一支从斗流浦登陆到高丽国的颂军将他们的美好理想无情的粉碎了。

  他们的兵器无坚不摧,他们的铠甲坚不可摧,而让女真人彻底绝望的,是他们的战阵和士气。

  那场战役中双方都无骑兵,女真人射出的箭雨准头和距离都很惊人,但用骨头和劣铁磨制的箭头对颂军真就了雨点一般不痛不痒。颂军的三千枪兵和刀盾兵结成的圆阵,轻易就抵挡住了两万女真战士的近战冲锋。

  “围也要围死他们!”完颜章烈咬着牙下令道。

  于此同时颂军圆阵让出数十个小口子,每个小口子里都冲出来了几个重甲兵,如同野牛般撞向阵外拥挤的水泄不通的敌人,待到冲势已尽,每个重甲兵几乎都撞死撞伤了十余名女真人。接下来这些重甲兵站在原地无视四面而来的击打,好整以暇的抽出各种武器,用着固定的节奏一边向前缓步而行,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每一次的挥动都会让一个女真人倒下。

  远处山头上观战的完颜章烈看到此等场景,将双手缩回了袍袖中,防止身边的女真头人们看到自己的颤抖。

  其实那些头人们早就肝胆俱裂,若不是完颜家的威望,早就召回自己部族的战士跑路了。

  “撤!撤回去!”完颜章烈说完这句话之后,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颂军看到女真人已经开始溃散,却无丝毫追击之意,反而在同时间也向后方退去。

  “大族长!为何不请出咱们的萨满大人!咱们还有一搏之力啊!”几个还存有战意的头人劝到。

  “打到现在,你们可曾看到对方的带兵将领?人家根本不屑于出战,一旦我让三位萨满大人进场,你们觉得颂军会派出甚么样的高手出来?”完颜章烈苦笑道:“我们引以为傲的勇士被他们的士兵杀鸡屠狗一般,我不会让萨满大人们去面对未知的危险,回去吧,南边去不了,咱们可以商议西进事宜了。”

  完颜章烈转身向山下走去:“让咱们的族人放心去收拢战死勇士的尸身,救助伤者,让战败者来打扫战场,真是杀人诛心!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希望还能与你在战场上相遇!”

  但完颜章烈并不知道的是,他这场惨败只是对方的棋子只落到一半,待到不久之后“雪魔七子”的来临,才是那颗棋子真正的落在了棋盘上。

  时间从百年前回到现在,建州城。

  完颜阿骨打的城主大殿之中,此刻大小族长纷纷都拿出了自己多年掠夺而来的金银珠玉首饰和各种书籍字画,更不乏打造精良的兵器铠甲以及各族的貌美女奴,被下人们小心翼翼的摆在高台上逐一展示。

  完颜阿骨打只是微笑着坐在高台之下,看着善阳和吴乞买不停的在讲评那些宝物美人,期间妙语频出,将鉴宝大会的气氛一阵又一阵的推向高潮。

  其实阿骨打对立国一事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但善阳和吴乞买这两员智将的搭配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而翰米南的归来让他彻底的再无顾忌,

  翰米南也对善阳对于天下大势的判断力赞不绝口,当初刻在石碑的那句话,完颜绥可是唯一一个看到的人,他记在心里后,便抽刀将字迹刮去,只有在自己族人接任大族长时口口相传,却没想到在近百年后被一个年轻人敏锐的感受到了现今女真人的出路。

  “当年颂人太祖赵匡胤陈桥兵变成了一国之君,占据了物产丰饶的中原大地,今日我完颜阿骨打又何尝不能黄袍加身,把他的江山夺了过来!”完颜阿骨打心中火热,急忙喝了几口冰水压制,没错,今晚他其实滴酒未沾,手中酒坛里盛放的是半融的雪水,只为随时保持清醒和理智。

  曾经的粟末靺鞨如今早已不再强盛,他们建立的渤海国在辽国的铁骑面前土崩瓦解,大半族人都被辽人收编奴役,剩余散落逃亡的三分之一族人,在得知完颜阿骨打的父亲完颜章烈率领黑水靺鞨从长白山卷土而归时,未做任何反抗便毅然投入了他的麾下,这些渤海人长年与辽人游击作战,血性和武艺自都不必多说,而黑水靺鞨女真人对于富足平原的生活的渴望,加上两部本就为同源同族,便放下了曾经的怨仇。两部合在一起数十年之间,并没有共同经历过大型的战役,但与辽人之间频繁的小范围对抗厮杀,竟然多有胜利,时至今日,黑水靺鞨与粟末靺鞨已经紧密的融合在了一起,这一场鉴宝大会更是让所有女真人看到了建州城磅礴的生命力和未来无限的可能。

  思慕作为原本粟末靺鞨的大族长,今夜完全表明了以完颜阿骨打为尊的态度,即便他并不知道阿骨打接下来具体要做什么事情,但人老成精,以他的智慧隐隐有些预感,今日之后未来女真族的命运,将会因为这个身上气势岳镇渊渟的男人发生惊天动地的扭转。

  “元元,他们玩的差不多了,你的宝贝呢?”思慕有些疲惫的问道。

  元元是完颜阿骨打的小名,唯有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才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他,但若是在这种重大的公开场合,已经是在表明,思慕要将手中所有的权力交之与他了。

  完颜阿骨打站了起来,大殿之内的喧嚣之声即刻停止。

  “善阳,拿出来吧。”完颜阿骨打扶着思慕:“爷祖,那东西可能有些惊世骇俗,呆会儿看了还要稳住心神才好。”

  善阳和吴乞买对视了一眼后,挥起断臂上的假手将高台大桌之上剩余的“杂物”一扫而落,那些金银玉饰落在地上顿时碎裂了大半,让众人一阵哗然,那些财物的主人忍不住站了起来准备大声斥责。

  吴乞买微微一笑,将身后的一只木箱放在桌上,毫不犹豫的就打了开来。

  那只栩栩如生的雪羽碧瞳海东青登时展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思慕只是扫了一眼,便头晕目眩,这等神物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便是在梦中也从未见过。

  完颜阿骨打一手扶着他,一手抚向他的后背:“爷祖,跟孙儿一起上去看看罢?”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天佑女真,天佑女真啊!能看到这等祥瑞图腾神物,爷祖已经死而无憾了,别说摸上一摸,就是离得近些,怕也要冒犯天威的。”

  思慕缓了缓神,感觉自己已经站不住了,便慢慢坐了下来:“好孩子,你上去吧,不管今夜你想要做甚么事情,我这个老头子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完颜阿骨打在思慕身下垫了张兽皮,示意身边的下人过来好生伺候着,又向思慕行了一礼之后才转身向高台走去。

  像思慕这种见多识广的大族长都被这尊海东青惊讶到有些失态,其余那些女真族人更是不堪,有数十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里也不知在念诵着什么,剩余的大半人也全都瞠目结舌,喉间不停的吞咽着口水,还有寥寥几人虽然能保持理智稳立当场,但眼神中的贪婪之色已经掩饰不住。

  善阳和吴乞买分站桌台两侧,完颜阿骨打站在正中,伸出骨节粗大,满是厚茧的手掌抚摸在这似玉非玉,通透润滑毫无丁点刀工之痕的奇物之上,微笑着看向台下众人。

  数百人无一言语,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却还是有人顶着阿骨打那让人窒息的气势开口问道:“敢问完颜城主,此。。。此尊海东青,从何而来?”

  阿骨打并没回答,一旁的吴乞买开口道:“数月前,孛术鲁族的三族长萨哈林带着人马去长白山南麓狩猎,半月未归后由二族长善阳点了五百勇士前去寻找。”

  “后续发生了什么,就由你来详细给大家说说吧。”吴乞买看向善阳,和颜道。

  善阳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开始讲述:“善阳三弟多日未归,也无人回来报信,大哥伊什布便让善阳带领族中五百猛士进入长白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萨满大神的指引下,善阳寻到了自己的三弟,可他已经死去多日,就连头颅都被割走。”

  “咱们女真人的首级,只有在辽国和颂国才值钱,而那鸭绿江附近根本无可能出现辽人,善阳虽然怒火攻心,可还是根据三弟临死前留下的线索,在他卧尸之地的土层中,起出了这尊海东青。”

  “而且那些杀害我三弟的颂人,终是留下了些线索。”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精钢长刀,直接丢向台下,一名身材高大的女真头人手疾眼快的一把接在手中,曲指弹了下,刀身铮然轻鸣绵绵不断,他提刀扭身劈向旁边的矮桌,只是稍微运了些真气,那桌面被刀划过,竟然顿了一下才从中开裂。

  “好刀!”女真头人抚摸着刀锋,竟然忘记了高台上的海东青。

  完颜阿骨打看到下边的族人有很多都将目光移向了那柄长刀,还有几个要上前争抢,眼中终于展露出些许欣慰。

  “族人们!这样的长刀,长枪,还有盾牌铠甲,还有很多很多!只是善阳无能,巡着颂人的踪迹前去追赶,结果却中了他们的埋伏!五百族人无一生还,连孛术鲁族长老撒合辇都被他们使了阴谋诡计,在十几个高手合击之下含恨而亡!”

  “善阳本应该与族人一起战死,但心知这尊海东青对咱们女真意味着什么,所以宁愿背负永世的耻辱,也要将它带回来。”

  “我那些英勇的族人用自己的生命给我了一条生路,可是在我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回到族里之后,劝说大哥伊什布将这海东青献与完颜城主时,我那大哥竟然想要杀了我,将这宝物据为己有!”

  “善阳不及反应,被大哥斩断一条手臂,幸有族中万夫长等勇士拼死保护,最终善阳将鬼迷心窍的伊什布斩杀!”

  “完颜城主,我未能给三弟报仇雪恨,未能将神兵利器带回来,再加上弑兄之罪,恳请城主对善阳施以千刀万剐之刑!”善阳面对完颜阿骨打直直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头,不仅额头上鲜血直流,就连死死紧咬的牙关中也趟出血液。

  善阳此番话语七分真三分假,而那三分假隐藏的才是最为重要的事实,这是他和阿骨打以及吴乞买仔细商议后的结果,今夜所做的一切,只为建国大举!

  “啊啊啊啊气煞我也!”那个抢到钢刀的族人早就按耐不住了,看到善阳其实已是立下大功而无毫过,却还这样愧疚无比,忍不住怒吼一声:“善阳族长,我蒙脱现在就回族中召集最好的战士,由你带领我们前去杀光那些连辽狗都不如的颂猪!”

  “蒙脱族长万万不可!”善阳闻言大惊,脸上的鲜血都不去擦拭,急切道:“当务之急,并不是颂人!那些颂人虽然武器精良,但只是因为人数众多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才险胜的,我之所以能逃回来,也是他们被杀破了胆子,竟无一人敢前来追击于我。”

  “善阳愿意用血来祭这尊海东青!还请城主成全!”

  “哦?你拼死将海东青送回建州城,已是大功一件,却要把自己给血祭了,老朽能听听,到底是为何原因么?”一个身穿破旧兽皮袍子的白发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大殿正中,身侧跟着三个披着彩色布条,头戴兜帽的随从。

  完颜阿骨打看到老人,急忙就要拉着善阳和吴乞买走下高台向其行礼。

  老人挥手制止:“让这个年轻人继续说吧,女真人现在还不需要繁缛的礼节。”

  阿骨打顿有所悟,向善阳点头示意。

  善阳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诸位,我之所以弑杀自己的兄长,便是这海东青一旦落入他的手中,不久的将来,不仅他会死,我也会死,我们的族人会死。”

  “还有你们!还有你们的父母兄弟!你们的儿子女儿,以及同样无数的族人!”善阳指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怒吼:“一百年了!黑水靺鞨被粟末靺鞨打的遁入长白山深处,而粟末靺鞨又被辽狗奴役大半族人!他们并没有称呼你们渤海人,而是分为生女真和熟女真,这是所有女真人的羞耻!”

  “我之所以要回来,就为一个词,团结一心!”

  “我的弟弟临死也要把海东青护起来。”

  “我的族人为了让我逃生而浴血奋战。”

  “我为了海东青不落在伊什布手中,让女真人再次分崩离析,所以亲手杀了他。”

  “我只想让我们所有人真正的团结起来!而在我心中,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完颜城主,只有他才能带领我们真正的离开雪山和荒野,占据看不到头的肥美平原,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

  “尊贵的大萨满,这就是善阳的回答。”

  翰米南点了点头:“我与女真族上百年的因果缘分,如今终于结出了果实,阿骨打,你可以公布我的身份了。”

  阿骨打大声说道:“这位就是一百多年前接收到萨满大神的意愿,帮助咱女真人的祖宗们在天豁峰山谷安下家园的大萨满翰米南大人!”

  殿中的女真人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可听到完颜阿骨打亲口承认,还是忍不住远离翰米南四人。

  他们族中亲眼见过翰米南的祖辈几乎十不存一,听到的都是传闻中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神迹故事,但这些也不至于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忍不住如此这般的,就是因为那个名字:“妖僧杨琏真迦!”

  “放肆!那传闻皆是辽国、西夏和吐蕃故意造的传言,为的就是让咱们对大萨满产生敌意!”完颜阿骨打看到族人这种反应,须发皆张大怒道。

  “无妨无妨,无论我是杨琏真迦,还是翰米南,如今都是个侍奉萨满大神的仆从,坔积,准备一下吧,这场所有点小气,配不上待会儿的仪式。”

  一个彩袍仆从随即向一旁走了几步,半跪在地,双手按在地面的石砖之上,不消片刻整座大殿的地面就开始微微颤抖,石块和木柱,房梁与房顶,全都都开始膨胀生长,众人惊骇下只顾得寻找个能站稳的所在,完颜三人却丝毫未动,只因他们所处的高台虽然也在缓缓拔高,但却像被特别照顾了般毫无震颤。

  一盏茶之后,整座大殿扩大了一倍有余,而那座高台已经需要人们仰首而望,而在完颜阿骨打的身后,原本简陋的木椅已经化作了张造型古朴的金石宝座,那宝座的椅背之上立着一只硕大无比半人多高的黑青色海东青,身上翎羽根根都如同铁片一般,众人还在迷茫之时,那海东青振翅长啸,啸声在大殿之中绕梁不歇,竟然是只活物!

  “辽人不再强大,却依旧傲慢,颂人坐拥金山,却软弱无力,而咱们女真人呢!”

  “咱们的祖宗饮冰卧雪,与猛兽争命,肉汤里能加点盐就是美味!我完颜家百年间不知杀过多少自家的老人和妇孺与其他族人充做救命之粮!”

  完颜阿骨打一把扯下身上的皮袍子,露出上半身两大块可怖的疤痕:“这两块肉,是为了救父亲!你呢?吴乞买!”

  吴乞买闻言知意,也脱下身上的衣物,身上虽然伤口不大,但密密麻麻布满了前胸和后背。

  “那次雪灾,我们俩只救活了半家子的人,死去的,全给族人带走烹吃了。”

  “你们呢!”完颜阿骨打双眼血红。

  所有的女真汉子都扒下了自己的袍子,同样都是密密麻麻的割痕,与拼杀的伤痕交织错杂。

  “所以我不气!即便我知道有很多人到现在也不服我,我也不急,因为我知道接下来,若是再有不服我之人,根本就用不着我完颜阿骨打动手!”

  完颜阿骨打狞笑道:“有请咱们尊贵的辽国使者,右相萧兀纳之子,前锋郎将萧挞凛,以及郑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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