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的气色越来越差，现在只有看见陈颂的时候，眼中才会有点亮光。

  医生说陈媛的身体机能正在衰竭，现在已经挂上尿袋了。

  陈颂心里郁结，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这孩子在沙发上睡，平时他也注意不到。只有偶尔的起夜，才会发现陈颂坐在阳台上发呆。

  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也许逐渐接受生老病死的常态，也是他人生路上必不可少的一课吧。

  “阿姨，除夕快乐！”

  陈媛努力笑着：“除夕快乐啊，小姜。”

  “最近感觉怎么样？”

  为了不让陈媛知道姜九昭出车祸的事，他已经很久都没来看过她了，每次只是托陈颂拎过来许多日用品、水果和吃的。

  “我感觉挺好的，一转眼又要过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是啊，小颂考完试，感觉自己考得不错。”

  “是吗？哈哈哈哈，那太好了，真好……”

  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陈媛有些喘不过气般咳了两声。

  陈颂立马上去帮她顺气。

  “阿姨，你慢慢说，不着急。”

  “好……”

  陈媛满眼感激：“虽然你没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小颂考试能这么顺利，一定是因为你，真的，太谢谢你了。”

  “别，阿姨你要是再说谢谢，我都不敢来看你了。”

  陈媛摆了两下手指，叫陈颂低头凑过来。

  她说话的声音比刚刚还要虚弱三分：“今天是除夕，我现在吃不了饺子了，身体受不了，你记得晚上回去跟你小姜哥哥一起……吃一顿饺子。”

  陈颂眼眶一红：“我知道了。”

  “今天晚上会不会放烟花啊，去年城管不让私人放烟花，我都没看着，今年还让不让放了啊？”

  陈颂动了动嘴唇，实话还是说不出口。

  “让，今年让了。”

  姜九昭抢在他前面回答了她，陈媛面露喜色：“那太好了，今年终于能看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最后一次看见……”

  “妈，你别胡说！”

  “诶呀，我就随便说说，对了，前两天小杨，给我带了几束百合花苞，今天开花了，你们闻到了吗，是不是很香？”

  陈颂用力点头：“嗯，很香。”

  “小杨对我可好了，昨天还给我带了自己做的粥……”

  两人从病房出来的时候，一路无话。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陈媛的时间不多了。

  医院冰冷的白墙被白炽灯晃得刺眼，陈颂觉得自己的眼睛好酸。

  “哥……”

  他停下脚步，垂头低声问：“我妈她……她能撑到我毕业吗？”

  姜九昭内心复杂，没回答他。

  “不能了，是吗？”

  陈松抬头，俊美的脸庞上已经挂上了两行清泪，可姜九昭没心思欣赏美人落泪，他略显遗憾地将陈颂揽进怀中。

  “别总往坏处想，万一呢。”

  “……”

  怀里的人无声的抽泣，姜九昭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大过年的，别哭了，你还有我，还有我这个哥。”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到嘴边的话一滞，姜九昭想到自己可能做完任务就得走的事。

  但他还是说道。

  “……会的。”

  姜九昭开车去了了中心广场，车里面放着他精心挑选的礼花筒。

  现在虽然还不到七点，但是天已经黑透，他从口袋里掏出来打火机，外壳十分精致漂亮。

  “哥，我来吧……”

  他笑了下，把陈颂往后推了推。

  “往后站，别伤到你了。”

  陈颂心里一阵暖意：“嗯。”

  中心广场人不算多，他俩挑了一处人最少的地方，把烟花桶摆在中心。

  “城管让放烟花了吗？”

  “没有吧，不然街上应该到处都是了。”

  “嗯……那应该是集中放一次吧。”

  周围围了一圈人，都在等着远处的姜九昭点燃烟花。

  只见他弯腰，伸手在烟花桶边缘停留了几秒，然后立马跑开。

  “砰！砰！”

  几声破空的爆鸣声响起，众人的目光随着那道光晕移动，随后看到它炸成五颜六色缤纷绚丽的花朵。

  “好漂亮！”

  “妈妈，你快看！”

  陈颂在一旁站着，温柔地看向绚丽的天空。

  真好啊，妈妈应该能如愿了。

  姜九昭跑过来一把拉着他的胳膊。

  “还站着干嘛？跑路啊。”

  俩人快速钻进了车里，驱车回了家。

  ……

  姜九昭看陈颂在厨房蹲着，正在给垃圾袋打结。

  “你以前都怎么过年的？”

  姜九昭依靠着门框，手指扣着没贴好的墙纸边缘，好似漫不经心地闲聊一般。

  “妈妈还没病的时候，她会和我一起过，病了以后……就是去病房过了。”

  “你们会吃什么？”

  “之前妈妈给我包饺子，但我手笨，不会包，所以就去超市买速冻的，煮好了带到医院，我们一起吃。”

  陈颂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对了，中心广场会放烟花。”

  “就算是在医院也能看到。”

  “……我妈她特别喜欢这种东西，所以我会提前去广场上发传单，过年那几天工资很高，赚的钱不仅能买饺子，还能买一些烟花，可以在医院楼下放给她看。”

  “……就是去年开始，城管不让我放了。”

  姜九昭手指顿了几秒：“不冷吗？”

  垃圾袋已经整理好了，陈颂出门前对姜九昭粲然一笑：“人很多，不冷。”

  腊月刚过，怎么可能不冷。

  春联是陈颂贴的，姜九昭不想做踮脚或者伸胳膊这种活动，伤口牵扯起来还是挺疼的。

  陈颂贴完回来，看见姜九昭正在厨房擀着一个个浑圆的饺子皮。

  “哥，你往年都是一个人过年吗？”

  姜九昭点头：“我爸好几年没主动跟我联系了，我妈那边家里人多，我过去过年不自在。”

  “年初一的时候去拜访一下就可以了，后几天没事儿的时候纪显举也会过来玩。”

  “纪显举？”

  陈颂显然对这个名字有些意外。

  他静默了两秒，才缓缓道：“是你弟弟。”

  这是个陈述句，姜九昭也没什么可回答的，就说：“你出去看春晚吧，别在这儿挡路，饺子很快就好了。”

  陈颂被赶了出去，他打开电视，春晚上正演着令人捧腹的小品，可他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因为他不知道从哪里的记忆片段中，找到了这么一句话。

  “你俩有些像。”

  思维跟着回忆走了一圈，把这句话发生的时间地点原因全都捋了个遍。

  原来姜九昭这么照顾他的前提是，他跟纪显举很像？

  陈颂想着曾经对纪显举的匆匆一面，跟自己每天照镜子时的模样对比了半天，也没觉得很像。

  不，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一样。

  但更重要的是，姜九昭曾经对他体贴入微，那是不是说明，他也对纪显举这样过呢？

  如今，他已经失去了姜九昭对他的耐心和温柔，那这份耐心又会给谁呢？纪显举吗？

  陈颂沉浸在不安和沉郁的心情不知多久，等姜九昭喊他来吃饺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手心被指甲嵌出来了两排印子。

  “猪肉玉米馅的，尝尝怎么样？”

  陈颂往嘴里塞了一个：“好吃。”

  姜九昭点头：“吃慢点。”

  这句不是假话，也不是废话，因为没过多久，陈颂就感觉自己的牙被不明物体硌到了，吐出来才发现，是一个开心果。

  姜九昭含笑：“好咯好咯，今年你一定开开心心咯。”

  陈颂不明白为什么，姜九昭解释，在饺子里包开心果是一种习俗，吃到的人会一整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陈颂问一共几个开心果。

  姜九昭失笑：“咱就两个人，还能包几个？肯定就一个啊。”

  陈颂却蹙了眉，一副得了便宜还不满意的模样。

  “为什么是我吃到的……”

  姜九昭耸肩：“这还有什么为什么，你今年运气好呗。”

  陈颂盯了姜九昭一会儿，眼中含着光亮：“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就是最幸运的。”

  姜九昭差点被噎住，连忙说道：“赶紧吃，吃完了还得看春晚去。”

  他低头前望见陈颂眉眼弯弯地含着笑。明明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好好地过了个年，却好像已经幸福了很久的模样。

  姜九昭轻轻哼笑了一声，仰头喝了一口鸡尾酒。

  好吧，算他没大方错地方。

  之前每年过年，姜梅给他包的饺子里，他总能吃到开心果。

  小时候不懂事，每次吃到都要开心好久，后来渐渐明白了为什么，也接受了姜梅的好意。

  今年啊，就把福气给陈小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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