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不会背叛战友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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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兆在雁慈寺一待就是半年,这半年时间,辛温平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前往雁慈寺,向辛兆汇报这些日子朝中的大事小情,询问辛兆的意见。辛兆对辛温平越发满意起来。
除了辛温平,辛莫风、许无患等人也来雁慈寺寻过辛兆,出人意表的是,原本和辛温平关系微妙的许无患都上书,请求辛兆立辛温平为皇储。虽然如今看来辛兆的子女里没有更合适的人,但许无患最近未免有点殷勤,弄得辛兆有些心烦。
毕竟如今辛兆身体抱恙,许无患三番五次提起立储之事,无异于暗示辛兆:你快死了,赶紧准备收拾后事。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听见这样的话,因此,原本辛兆已经打算立储,但因为许无患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导致立储的事情一拖再拖。
许无患虽说和辛温平没有明面上的利益冲突,做官圆滑,但他的大冢宰之位还没焐热,他生怕辛温平得了权力就将这大冢宰的位置给了窦漪、公孙冰等人。所以趁着现在辛温平还没被立储,他在这位置上多坐一日,也能多布局一日,手上筹码多了,日后辛温平想动他也难。
比起许无患的急切,辛温平的心态倒是平和很多,甚至许无患的这点小心思也在她预料之中。就像许无患没有准备好一样,辛温平其实也没有准备好。辛兆的病来得太突然,她的布局还没有完全铺开。
朝中拔了竺自珍以后没有什么太成气候的党派,九姓十三家已经如她所愿散成一盘散沙,辛温平真正提防的还是西北的李承牡。只是她至今没能把手伸到西北军内部,这让她有点惴惴不安。自辛兆登基以来,除了在安西都护府设立节度使,在河北道、黔中道等外族归顺的地方也设立了节度使,尽管辛温平入朝以来已经在有意调整兵权,但如今西北军手上仍有二十五万的兵力,姚靖仇手上的平西军有八万兵力,月家军十二万,朔方军十三万,中央军只有七万,其余地方军队零散算下来,约有十六万左右。
辛周大半兵力在边防,边防大半兵力在西北。若是李承牡挥师南下,单凭中央军,根本抵抗不了。这也是为什么辛温平如此重视王荣手上的朔方军的缘故。
何况,辛温平派去安西都护府的暗线,虽然没能混进西北军,却找到了李承牡招募私兵的蛛丝马迹。可即便找到了,辛温平也奈何不了他。
他手上这么多兵力,基本可以说是哪天不开心了,哪天就可以反!
事实上,远在安西都护府的李承牡确实是这样想的。
节度使府内,歌舞升平,胡姬穿着清凉,跳着胡旋舞。赤裸的玉足轻灵地点着花纹繁复的波斯地毯,织金的披帛随着舞姿如流云般在府内飘动,纤细的柳腰露在薄纱的衣裳外,妩媚又动人。如今的安西都护府,原是西域三十六国中几个小国部落的聚居地,乌孙、鄯善、且末、龟兹等因平西王尽归辛周,由安西都护府统辖至今。这胡旋舞就是已经灭亡的弭秣贺国流传而来,如今已经从西域流入中原,大兴有许多达官贵人也爱看这种充满异域风情的舞蹈。
李承牡的左右手边分别坐着他的两个副将:出身大殷时已经亡国的西突厥王氏遗孤处罗力仁,和出身龟兹王族后裔的白念恩。处罗和白念恩二位副将之下,还有一众将士和飞羽、牙璋、饮马、玉鞍四位小统领。一眼望去,竟是藩将多于汉将。就连李承牡手下的饮马,都是突骑施族人。
众将领在一起把酒言欢,席间,处罗力仁亲自下场,为李承牡舞剑。
“今日是将军生辰,就让处罗力仁为将军献上剑舞!”
“好!”李承牡大喜,令牙璋取了金鼓来,亲自为处罗力仁打鼓。处罗力仁踩着鼓点,在席中舞剑,引来一众武将的欢呼喝彩。方才跳舞的胡姬已经坐到了李承牡的身边,柔若无骨的身子凑在李承牡身旁,身上,郁金香花露的味道扑鼻盈室。
剑舞结束,胡姬一面娇呼过瘾,一面将身子向李承牡身上靠去,李承牡捏了一把她玉葱一样的手,胡姬顺势坐在了李承牡的腿上。众将士也见怪不怪,身边也各自环着莺莺燕燕,有胡人女子,也有汉人女子。
白念恩恭维李承牡道:“如今西京之中,圣体抱恙,竟然落得让一个公主监国,实在是可笑。辛氏的天下本就是从黎氏手中得来,女主天下之后是男宠之子即位,如今再显牝鸡司晨之兆,如此看来,辛氏终究不是正统。念恩在此提前祝贺将军。”
“恭维之话不必多说,”李承牡面上冷肃,心里却隐约认同了白念恩所言,“中原人讲究盖棺定论,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尤未可知。”
李承牡的这个“中原人”颇为耐人寻味。世人都以为李承牡是汉人将领,实际上李承牡的母亲是汉人,父亲却有鲜卑血统。李承牡自己恐怕也从未将自己当做汉人,与这些藩将相交时,也会刻意提及自己的鲜卑血统。
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不多时,李承牡便说自己有些乏了,将那胡姬一抱,就往后院去。众将士哪有不懂的?嘻嘻哈哈地各自领着美人儿散了。芙蓉暖帐之中,胡姬靠在李承牡的胸口,玩弄着他的喉结,声音娇娇软软地问道:“方才听处罗将军说,李将军日后是要回西京的。金桃还从未去过中原呢……今日将军要了金桃,日后不知道金桃能不能跟在将军身边一道回西京。”
李承牡粗糙的大手在胡姬白玉一样的身上游走,眯起眼睛,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掐了一把。
金桃娇笑着往后躲了一躲:“讨厌!”
只是她这一躲,原本被她坐在身下的李承牡猛地起身,伸手就往她的脖颈掐去。电光火石之间,金桃已经被他狠狠压在身下,而一柄藏剑簪也抵到了李承牡的颈侧,只要再往里一点点,扎下去,李承牡就能一命呜呼。
只可惜,李承牡的右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左手则攥住了金桃刺杀他的手腕。李承牡左手用力一捏,只听金桃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右手已经无力地松开,藏剑簪也掉在了地上。
李承牡微微抬起自己压在女子身上的重量,给金桃留了一口喘息的余地:“你主子姓辛。”
他几乎是笃定道。
金桃愤恨不甘的眼神瞪着李承牡,没有回答。
“你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呢?”李承牡眸色微沉,“你是在为辛尔卿做事,还是辛温平?又或者,二者皆有?齐光公主和突厥可贺敦相互勾结,可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李将军狼子野心,竟然还想说别人心有反意,真是可笑!”金桃咬牙切齿,方才的小鸟依人和柔情蜜意都一扫而空。她本打算在李承牡身边多潜伏一阵,然后再找机会杀了他,没想到李承牡一上来就识破了她的目的。刺杀失败,金桃只恨自己身手不够!
李承牡之所以会猜测金桃是辛尔卿派来的,是因为她的长相很明显是东突厥下一个臣属部落的人,这个部落前年在李承牡挥师北上时被灭,李承牡大手一挥,将这个部族屠了个干净。
不是他残忍,只不过是西北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突厥若是打进安西都护府、打进陇右道,一样免不了屠城。
但这只是他逼走平西王府的一步棋。贺兰敬战功赫赫,他心有畏惧;姚靖仇即便作为大司马也不过是他的继任者,他丝毫不放在眼里。
“你说我狼子野心,可我为辛周镇守安西都护府,驱逐突厥、开疆拓土,圣人与我在阵前结拜,一度和衣共寝、亲如手足。”李承牡死死钳制住金桃,“十年前天山一战,圣人救我一命,我又怎么会背叛我与他的战友情谊?这朝中上下任谁都有反辛之理,唯我李承牡缘何要反?”
金桃死死咬着唇。她若是知道,便不会在这里了。
“我要是反了,便是被齐光公主逼反的!她在朝弄权,迫害良将,都是她的错!”李承牡沙哑着声音说得切齿,好像真的是辛温平逼得他迫不得已,他是正义的,是替天行道。
实际上朝中最爱弄权的人是皇帝辛兆。是他对臣子永远怀有疑心,放任竺李窦三派在朝中斗法,猜忌平西王、王荣、月槐岚等将领,派姚靖仇来与李承牡牵制,又不愿意给平西军更多的兵力。只可惜辛兆偏偏是太祖唯一一个姓辛的孩子,他虽有文才武功,可心性太差,根本不是明君,若太祖有选择,皇位不一定在他身上。
幸而辛兆如今身体抱恙,他在位至今不过七年,辛周已经隐有分裂衰颓之相。原本在太祖手里的盛世江山,如今不过剩一个浮华的外壳,内里已满是败絮。若是他再坐上几年皇位,辛周怕是要二世而亡。
但李承牡看不见这些,金桃也不知道,为何李承牡对辛氏女——或者说,他对天下女子,这滔天的恨意从何而来?
金桃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她的刺杀任务失败了。李承牡在咬牙切齿时,已经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手上,伴随着颈椎骨断裂的声音,金桃灰败的双眸直直望着李承牡,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答案。
李承牡起身去后间洗掉身上的脏污,换上衣服出来时,飞羽几人已经将金桃的尸体拖走处理掉了。他走出这间侧院,轻手轻脚地走到主院。夫人周氏本以为李承牡今夜不会过来,正松一口气,没想到他就大步进了主院,脸色有些难看,唯唯诺诺地上前向他问安,要服侍他梳洗。
李承牡摆了摆手:“我已经洗漱过了,望归和念故呢?”
上元元年,李承牡刚到安西都护府没多久,夫人就生下了小儿子李念故。李承牡最满意的还是周氏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至于他房中的那些媵妾,有些生了女儿的,被留在大兴根本没有带来安西都护府,可谓弃如敝履;有些实在太过低贱,被他灌了绝子药,玩弄厌了就会送去军中;还有两个生了庶子的夫人,也在府中。但李承牡还是独宠李望归和李念故二子。
“小少爷刚睡下。”周氏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答道,在李承牡的规矩里,直视自己的夫君是很没有礼貌的,一旦让李承牡觉得受到了冒犯,便是周氏也要上家法。只是周氏是正妻,又生下两个嫡子,家法在她这里就是抄抄《女德》《女戒》,跪一跪书房前的台阶——李承牡出身寒门,无父无母,被养父母养到十四岁就参了军,所以家里没有祠堂。
但若是那些个媵妾犯了家法,要么当场就死在李承牡房中,要么被送去军中折磨……
西北军也是辛周目前唯一一支没有女人的军队。
李承牡“嗯”了一声,抬脚走进了李念故的房间里。三岁的李念故正睡得酣甜,李承牡望着儿子与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脸上却没有一个父亲应有的柔和。
今日是他四十七岁的生日。
念故现在和他那时是一个年纪,多好啊。望归和念故作为他的儿子,未来会拥有他曾经失去的一切。这个天下本就是属于男子的,那些行错的轨迹,就让他来纠正吧。李承牡伸手,轻轻为李念故将他踢开的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李承牡看完小儿子,又去看了看大儿子李望归。李望归如今正在跟着李承牡读兵书,李承牡给他布了课业,这会儿正摊在桌上。李望归已经睡了,李承牡便将他的课业拿到书房去。望着书房亮起的灯,想到今天李承牡应该是没有折腾她的意思,周氏这才松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上床躺下了。
批完儿子的课业,李承牡看了看时辰。已经过了子时。
人人都知昨日是他的生辰,却不知道生辰的第二天,才是改变他一生的日子。心绪翻涌,李承牡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长短句。
四十四年东望,西京又西,孤客悼故魂。鸣金扬旗,黄沙戎马,不过贺兰山。
江山如固千秋业,问苍苍、胡草深时。清钩画霜,哀雁声厄,杀破凉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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