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大汉月报社。

    钟俊拿着一篇文章道：“《父母逼女养家，人伦何在》就不要上报了，像这样的百姓矛盾就不要报道了，现在稳定压倒一切。”

    写这篇文章的记者郑齐着急道：“社长，这不但是小樱姑娘一个人的遭遇，更是千千万万纺织女工的遭遇，我暗访十几个纺织厂，问了几百女工，很多纺织厂都出现这样的事情了，而且还有增加的趋势，我等不报道这种事情让朝廷重视，等到情况变得更危机了，就会有更多像小樱姑娘这样的受害者。”

    从陈郡开始，纺织业一直都是大汉朝廷财政支柱产业之一，尤其是公输仇改进形式的纺织机后，有了水利纺纱机，新式织布机，纺织厂产能成倍暴涨，纺织业占据大汉财政的份儿更是在不断提升。

    大汉定都长安城之后，为了增加大汉朝廷的收入，周章命令东织令公输仇，在关中各县一连建设了十几个官营纺织厂，这些纺织厂拥有的纺织机超过了5万台。

    现在关中各条河道上，到处都是庞大的水力纺纱机，这些纺纱机随着水流运转，源源不断把麻线，蚕茧，羊毛纺成纱线，而后再纺成布匹，丝绸，羊毛布。

    整个关中官营纺织厂，就可以为大汉提供超过150万匹的各种布料，大汉朝廷可以从中获取3万金财政收入，说纺织厂是大汉下金蛋的母鸡也不为过。

    纺织业的利润如此高，自然吸引了大批有钱人投入进去，而纺织业就是轻工业，投入快，见效快，回本快，而且技术上还没有难度，产业链也不复杂，极其适合初生的资本家进入这个行业。

    他们只要买一个大厂房，购买一些纺织机，纱线可以直接向官营的纺织厂购买，因为大汉的水利纺纱机效率极其高，尤其是水力纺纱机，上百倍提升纺纱数量，纺纱效率提升的太快了，织布机忙不过，只能借助民间的纺织机厂来消耗纱线的库存。所以大汉朝廷是乐意看到民间的纺织厂建立的。

    于是整个关中民间小纺织厂，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民间的纺织厂虽然不如大汉规模大，但数量却是大汉纺织厂的几十倍，织机也是官营纺机的几倍数量。

    大量的民间投入，带动了关中经济的增长，加上关中本就底蕴深厚，两年不到的时间，关中就变得比大秦时期还要繁荣了。

    而大量的纺织厂建立，吸纳了大量关中的女子成为纺织女工，织布的工作给这些女工，带来500钱到几千钱不等的收入。

    而这个时候矛盾就产生了，这个时代虽然还没有什么三从四德，但女子地位还是比不上后世，这个时代还是以家族为最基础的单元来生活，为家族赚钱，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于是这些纺织女工赚的钱，大部分还是用来补贴家用。技术好的纺织女工，她们的俸禄甚至有几千钱，如此高的收入，足够让她们养活全家人。

    但很快矛盾就发生了，纺织厂一般都是在城邑繁华地带，进入纺织厂的女工，见识城邑的繁华，被动的增加了见闻，内心有自己的想法，她们就不想把自己的劳动果实交给家人。

    但在这个时代，她们的行为肯定是没办法让人接受的，她们也不敢这样做，流言蜚语就足够淹没她们。

    同时女工家人的想法，也在金钱的扭曲下发生了改变，以前女儿成年了，他们会想办法找婆家。

    但现在女工已经成为了家族的顶梁柱了，这要是嫁出去了，家族就会少好大一块收入，这让很多家庭都舍不得把女儿嫁出去，因为纺织业的大发展，关中女子出嫁的年龄明显在提升。

    而且女子彩礼也在不断增加，由以前大家都是穷鬼，成亲就是一家人办一座酒席就成，能拿出一床被子，两只鸡都可以算是有钱人家了。但现在关中成亲的彩礼5000钱，8000钱。

    这些人的父母还振振有词道：“五千，八千也不过我女儿两年的俸禄，我们把女儿养的这么大，现在给你们家赚钱，你们赚大了，拿出两年的俸禄这不是应该的事情。”

    但关中普通百姓最多也是混个温饱，彩礼定的这么高，老婆都娶不起啦，当然这种事情还是个例，但趋势却已经很危险了。

    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很多高收入的女工家人，他们甚至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出嫁，全家趴在女儿身上吸血。

    那个年轻记者说的小樱姑娘，就是一个技术纺织女工，因为技术好，她在一家小纺织厂俸禄有3000钱，即便居住在长安城，也足够养活一家。而他们家也是奇葩，真就趴在女儿身上吸血。

    而后这个小樱姑娘，在长安城认识一个叫张仁杰年轻小伙，两人情投意合，张仁杰就去小樱家提亲，但却被小樱的父亲打出来了，不管张仁杰如何说，小樱的父亲就是不同意这门亲事，为了防止两人来往，小樱父亲每天接送小樱，不给两人接触的机会。

    他父亲还警告小樱，想要成亲就让张仁杰拿出二十万钱来，拿不出就不要想成亲的事情，敢私奔逃到张家，他就去县衙告状，告张仁杰拐卖妇女，让他入监狱。

    绝望的小樱最后选择了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一生。

    这件事情在当地引起了很大轰动，大汉月报记者郑齐知道这事情之后，气愤无比，想要以此事写一篇文章。

    但随着他深入调查发现，这不单单是小樱一个人的问题，而是已经开始向整个长安城纺织女工团体蔓延。

    于是就有了这篇《父母逼女养家，人伦何在》的问题，他想要用这样的方法引起大汉朝廷，乃至天子的重视。

    只可惜郑齐的这篇文章，在钟俊看来，这简直是在给大汉抹黑，父亲为了钱不允许女儿成亲，女儿绝望之下上吊自杀，这还是在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发生的事情，这要宣扬出去，天下的诸侯该如何看待大汉？

    钟俊道：“现在是战争时期，一切都要为战争服务，关中是大汉的后方，稳定才是当务之急。”

    郑齐激动道：“社长，这说的是我大汉底层百姓的事情，怎么和战争扯上关系？”

    钟俊道：“你爆出这篇文章是想干什么，是想让齐人和天下诸侯都嘲讽我们大汉，父不慈，子不孝，纲常颠倒，礼崩乐坏，难道你连家丑不可外扬的事情都不懂。”

    而后他又对着四周的社员道：“以后你们写文章要引以为戒，这段时间我大汉稳定压倒一切，像这种影响我大汉形象的，让天下人嘲讽的事情，统统不准上报，要是谁敢违反我的命令，就不要在大汉月报待了。”

    “大汉月报头版必须是写陛下如何仁慈，如何关爱百姓，你看上次小谢写的《天子的镰刀》。这篇文章就很好吗，写陛下去视察美阳养马场，却不辞辛劳的去帮助牧民割牧草，牧民们感激无比提壶担浆犒劳天子。这就是天子一直和我们说的军民鱼水情。

    某第一次看这篇文章的时候，激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往上数几百年看史书，有哪个天子做过这样卑贱的事情，仁慈如周文王，商汤也没有做到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传说中上古圣王大禹才有这样的事迹。

    我等是何其幸运，何其有幸，才能遇到这样几千年才一出的上古圣王。像《天子的镰刀》这样的文章才是你们该学习的榜样，”

    “还有你们不是喜欢深入乡里，去看看我大汉修建的水渠，看看因为农业钱庄贷款富裕的村民，看看那些减税免徭役而富裕起来的百姓，引导他们说以前暴秦时期的生活，再对比我们大汉天下的生活，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不就出来了。”

    “最后伱们再去报道一下，齐国百姓是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的，秦末齐国就是最后平定的，三年的大战死了百万齐人，现在项羽又挑起大战，你们要写齐国的百姓如何痛恨破坏他们生活的项羽。”

    “如此简单的事情，说的已经如此仔细了，你们难道还不懂做吗？”

    郑齐道：“赞扬天子的报道已经出了好几期了，关中的农业贷款我们也写过。”

    钟俊道：“那你们就从其他方向继续写，或者换上郡，陇西郡去写。”

    说完钟俊就离开这里。

    所有人都失望的叹口气。

    郑齐道：“我们社长真是百家宗师？”

    不看人脸，只听这话，这明明就是一个圆滑的官吏，哪有一点学问人的傲骨。

    谢俞嘲讽道：“小说家宗师，你还想真当人家是鸿儒。”

    郑齐苦笑道：“明明社长说的都是实话，我怎么就如此反感这些事情呢？”

    谢俞苦笑道：“一是写的太多了，我们写烦了，二就是社长想要弄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圣人，但我们都知道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尤其是我们这些了解内情的人，看到这些报道反而觉得虚伪了。”

    郑齐看着工作大厅上挂着这“布衣御史”牌匾道：“某就是因为这句话，想要为民请命，才加入大汉月报的，结果每天却写这些东西，这个记者做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谢俞道：“你真想为民请命，就去考法吏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李斯忽然拿去郑齐写的文章，看完之后道：“写的不错，要是想要考法曹可以去老夫的府邸。”

    “通古先生。”两人行礼道。

    李斯却直径走到钟俊院子道：“某写的文章怎么被撤稿了？”

    扶苏和胡亥他们回到长安城之后，胡亥把自己在上郡经历的故事和李斯说了一遍。

    李斯觉得这是一个好的热点，于是就写了一篇评论员文章，认为上郡太守行事简单粗暴，而且也是在知法犯法，大汉太守法律意识令人堪忧，在最后李斯更是写到警惕汉吏秦吏化。

    结果李斯的稿子交上去之后，却毫无下文了。

    后面李斯去大汉月报社一打听，才知道是钟俊撤了他的稿子，这次李斯是来找钟俊算账的。

    钟俊道：“通古兄，现在是战争时期，齐地已经是天下粥粥的样子，现在是稳定压倒一切，上你的文章这不是给大汉朝廷抹黑。”

    李斯冷笑道：“60万大军的实力不知道有多强大，你看天子有把项羽看成是对手？

    天子不过是借项羽的名义，清洗中原河北的贵族豪强，以大汉强大的实力，只要内部不出现问题，天下就没有任何人是大汉的对手。”

    “可不敢乱说。”钟俊吓的看了四周，发现没人才放心下来。

    “比起项羽这个敌人，大汉内部的隐忧更加重要，这种事情要是放任不管，天下的汉吏必定得寸进尺，吏治就会缓慢崩坏。”

    钟俊马上说道：“曹太守不过是惩戒了一些奸商而已，没有您说的那样严重。”

    李斯却说道：“你不知道什么叫防微杜渐。”

    钟俊却叹口气道：“某不过是千石社长，而人家曹性却是位高权重的太守，如此得罪他，通古兄认为某的下场可会好。”

    李斯失望说道：“难怪你们小说家会越来越没落，你这个掌门人才是没落的主要原因，天子当初设立这大汉月报，就是想要你们监督汉吏，要不然天子为什么期许你们是布衣御史。

    但你却是把自己看成汉吏，这个不敢管，那个不敢管。立场都歪，大汉要你小说家有何用？以后某的文章再也不交给你们了。”

    说完李斯失望的离开了大汉月报社。

    长安城，李斯府。

    暴秦被大汉消灭之后，李斯那庞大的像宫殿的丞相府被大汉没收，李斯用自己赚的钱，买下了一个三进小院。

    而这天张苍和自己这位师兄相聚。

    李斯在自己的小院当中，摆下几个下酒菜，给张苍倒酒，两人边吃边聊。

    李斯笑道：“现在大汉忙于秋收，还要为六十万大军提供后勤支援，这种事情老夫可是深有体会，当年老夫最忙碌的时候，一个月都没有回府。”

    张苍苦笑道：“师弟可没有师兄那样位高权重，现在忙碌的是丞相周章，假想陈平，某虽然忙碌了一些，但还不至于不能归家。”

    李斯笑道：“师弟这次来到师兄的小院可有何事？”

    张苍道：“师弟内心有个疑问，想要和师兄诉说。”

    李斯道：“说。”

    张苍道：“师兄有没有觉得，现在天子变得越来越像始皇帝了？”

    李斯笑道：“可是因为大汉清洗中原河北豪强的缘故，让师弟内心疑惑了？”

    张苍点点头道：“中原河北贵族豪强通齐，这肯定是有的，但十几万人通齐，项羽有这样的本事，大汉的天下早就灭亡了。”

    李斯悠悠道：“某说一下当年始皇帝统一天下之后的事情，希望对师弟你有所启发。”

    “当年天下一统之后，始皇帝也面对很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封赏功臣？我大秦军功受爵，立下战功就要分田地。

    但天下岂有无主的土地，越是肥沃的土地，占据的人身份就越高，那个时候天下刚刚安定下来，要强行收缴天下贵族豪强的土地。刚刚统一的天下必一定会再次分裂，只怕等不到当今天子起义，整个天下就遍地烽火了。”

    “始皇帝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迁徒12万六国贵族豪强到咸阳城，再以他们手中的土地安置功臣，同时为了安抚其他豪强贵族，大秦用了“使黔首自实田”的政策来承认关东贵族豪强的土地所有权。”

    但从后面看来，始皇帝的妥协是做了无用功。整个天下对大秦的仇恨并没有减少，当今天子一起义，天下皆反，三年时间一个强大的帝国就土崩瓦解了。

    张苍道：“但陛下却是想办法安置功臣，完全不需要学习始皇帝。”

    李斯笑道：“站在帝王这个位置，清洗前朝余孽越干净，对天下的发展就越是有利，这不管是始皇帝，还是当今的汉帝都是一样的。”

    汉帝对自己的人，仁义大方，不但把军功受爵的体系推升到宗周时期，分封的彻侯更是始皇帝的十几倍，从这点来说，汉帝比始皇帝要大方的多了。汉帝能夺取天下不是没有缘由的。

    “但任何事情不可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汉帝当家都要面临一个问题，钱从哪里来？”

    汉帝对功臣仁义，分封了几十位诸侯，彻侯六十四，子男等低级爵位更是数以百计。而这些封赏或是要土地，或是要钱财。大汉对功臣的封赏十倍于大秦。

    张苍认可的点点头，这只要算大汉诸侯彻侯的数量就不会怀疑。

    “汉帝对百姓也仁义，把各种税费合一，让天下的百姓减少了一半以上的税费，连徭役都没有了。某种程度上来说，汉帝真是个仁人君子，他情愿苦自己也不愿意苦功臣。比起始皇帝的穷奢极欲。汉帝过的却和一个小地主一般。

    李斯加重语气道：“但整个大汉上层消耗的钱财却比大秦要多，而且是多的多，这钱从哪里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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