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走着去医院的。

  从家属院到医院，沿着熙春路，只需要走十五分钟。

  周遭绿化极好，西大操场被太阳晒得发光的草坪，很想让人在上面滚几圈。

  路两边绵延不绝的柳树、杨树，规整的像是进行过军事化管理。

  他们牵着手走在树荫底下，路两边的红砖矮楼好似悄无声息诉说着这片土地悠久的历史。

  边炀主动同她说，“小时候我爹妈没空管我，就把我往学校里一扔，谁家要吃饭了，我就去哪家吃，以后跟着你男朋友，你可赚大发了，不用办什么饭卡，一到饭点，咱俩挨家挨户的去蹭吃蹭喝，绝对没问题。”

  几片柳叶打着旋儿落在少年的肩膀上。

  唐雨伸手摘去，忍不住低声笑，“原来你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啊。”

  边炀指腹轻轻揉过她的掌心，“怎么，你还嫌弃上老子了？”

  “怎么会。”唐雨道，“不过以后你不用挨家挨户去谁家蹭饭了，家属院离教学楼也不远，你想吃什么，我每天都能做给你吃。”

  边炀弯唇，“呦，这么疼我。”

  唐雨无语，“你到底来不来？”

  “来，当然来。”边炀唇角压不住，语气倒是懒洋洋的，“女朋友想拴住我的胃，那我当然要老老实实的配合了，就是我这个人嘴刁得很，要是吃惯了谁做的菜，可就得吃一辈子了。”

  唐雨装作听不懂，“爱吃不吃。”

  “喂，唐小雨，这时候难道不该说‘边炀，你放心，我就想拴住你一辈子’这种话吗？”

  边炀看她无动于衷，很轻的啧了一声，“你一点儿都不浪漫。”直女不懂他的心。

  唐雨：“……”

  边炀来劲儿了，“你说一声给老子听听，就重复刚才那句。”

  她幽幽的看他，“我听说法律系忙得很，可能没时间做饭了，以后还是去食堂吃吧。”

  “这就放弃了？”他轻哼一声，但依旧牵着她的手，“你这样半途而废，让我怎么相信你能爱我天长地久。”

  这个角度看过去，少年精致的侧脸上写满了质疑。

  唐雨埋头，在心里笑。

  边炀需要哄的，他特吃花言巧语这套。

  喜欢听好听的话，喜欢小姑娘主动，最喜欢小姑娘冲他撒娇。

  可唐雨这个性子，寻常是不会撒娇的，她只会在做错事的时候撒娇、示弱。

  边炀一方面想看她撒娇，一方面又怕她做错事……只能干瞪眼，用这种方式逼她来哄他。

  唐雨晃了晃他的手，身上被太阳晒透，骨子里都是热的。

  她说，“这么好的天气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一定是老天保佑了。”

  语调又轻又软，像能钻进他心窝里去。

  简单自然的一句话，他一颗心被熨烫的无比妥帖。

  边炀扬着唇，把先前她半途而废的事儿抛之脑后，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附和，“这么好的天气跟漂亮姑娘一起散步，确实还不错。”

  唐雨听到这话，学他在家属院那话，慢吞吞的说了一句，“边炀，你答应跟我在一起，该不会就是图我的美色吧。”

  本意是想让他自个儿反省一下这话有多无理取闹。

  谁知道他眉梢一挑，不着她的道，还怡然自得的来了句，“是的，我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唐小雨漂亮死了，这美色便宜我了。”

  唐雨成功气笑了。

  偏偏心里还挺高兴，说不出来半点反驳的话。

  谁不希望被男朋友夸呀。

  ——

  医院对老两口进行了全身检查，爷爷倒还好，有些高血压，按时吃药就好。

  奶奶的情况要严重一些，前几年家里条件不好，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如今双腿已经开始萎缩。

  即便是青壮年在手术之后，都扛不住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康复训练，对老人家来说，已然成了一种折磨，而且医生说，不能保证康复训练后，老人家一定能站起来正常走路。

  所以唐雨把决定权交给了奶奶。

  但奶奶还是做了手术。

  她说，这辈子怎么着都得让孙女和边炀吃上一次她亲手做得饭。

  手术室外，唐雨和边炀，还有爷爷坐在长椅上等。

  六个小时后，手术室终于打开，医生说手术成功那一刻，唐雨捂住嘴，低头泣不成声。

  爷爷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话，抹掉眼泪，拉着医生的手连连道谢。

  术后，奶奶要在ICU病房观察两天，看有无术后反应，之后就可以回普通病房疗养了。

  边炀和爷爷在病房里陪奶奶说话，沈老师给她打了电话，唐雨去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接听电话。

  一个小姑娘哭得很厉害，跑的时候被石头绊倒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

  唐雨跟老师说完，匆匆挂断电话，连忙过去把她扶起来。

  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很瘦很瘦，眼窝几乎凹了进去，衬得一双眼睛格外的大，穿着病号服。

  唐雨扶她的手臂时，甚至感觉有些硌手。

  她嘴里嚷嚷着要找‘戚妈妈’，哭得很可怜，大概是走失了。

  唐雨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然后抽出纸巾，擦她手上的泥土。

  破皮的地方冒出血来，她用干净的纸巾捂住，“不哭不哭。”轻轻擦掉小女孩的眼泪。

  “是不是找不到妈妈了？我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姐姐，她们都说是我害死了戚妈妈！我不信，戚妈妈那么厉害，她才不会死呢！”

  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流，哭得双眼通红，“姐姐，你带我去找戚妈妈好不好？”

  唐雨没听太懂，蹲在她面前，擦着她的眼泪，想了想问，“那你告诉我，你的戚妈妈长什么样呀？”

  小女孩揉了揉眼眶，“戚妈妈很漂亮，跟电视里出来的一样，这里最漂亮的就是戚妈妈，别人都怕我，不跟我玩，只有戚妈妈和我一起玩编绳，还教我下棋，可是她不见了，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

  戚妈妈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她哭得肩膀耸动着，“她一定是躲起来，等我去找她呢，她才不会死！那些人都是骗我的！”

  “姐姐，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小女孩一双哭红的眼睛充满恳求，“戚妈妈说会给我带小蛋糕，会陪我下象棋，还说楼下的月季花开了后会送我一朵，可是现在花已经开了，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纸巾都已经湿透。

  “戚妈妈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她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姐姐，你带我去找她吧，我好想戚妈妈……”

  小女孩哭得声带嘶哑，唐雨把她搂入怀里，轻轻的哄着。

  好不容易等她心情平静了一些，牵着她的手，准备去医院的保卫室问问情况。

  这时候一个女医生和一个男人快速的跑过来，男人一把抢走了小女孩。

  而医生看小女孩手上居然有血，眼里一阵惊恐，马上拽走唐雨。

  唐雨被拽得一个踉跄，身后小女孩哭闹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转身看，那男人已经不顾小女孩的挣扎和哭喊，把她强行抱走了。

  “等一下，医生，您这是要干什么？”

  唐雨直接被抓进了一间病毒隔离室。

  医生没回她的问题，只是拧着眉头，用带着防护手套的手迅速按住她接触血的地方在水流下极冲，又打了几遍肥皂水，隔着口罩严肃的问她，“你身上有没有伤口？”

  唐雨一愣，摇头，“没有。”

  “除了用手接触过她的血液，别的地方碰到过吗？”

  唐雨看了下自己的手，摇头，“没有。”

  “用手揉眼睛了吗？”

  “没有。”

  可即便这样，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医生还是拿给她一颗白色药片，“吃了。”

  唐雨接过，有些不解，“这是什么？”

  “艾滋病阻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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