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考了年段第一，拿了两千的补贴，闻歆和姜兆年喜气洋洋，姜兆年开始筹备自己的砖窑。

  王远侯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尴尬，后面报名广播员，每个年级选一男一女的广播员刚好选到的是王远侯和皎皎。

  三组轮着放学校的广播，初三那组爱放学习相关的，初二那组广播员爱播歌，初一的皎皎和王远侯一拍即合，都给放英语。

  一块儿值日，王远侯绅士地把广播室垃圾倒了，皎皎检查完电器关了，差不多又碰面，所以一块儿回去走一段路。

  他想起来一个事问到，“那张葛老师另外发的试卷你做了吗？我好像第五题的宾语从句弄错了，之前我在美利坚的时候好像不讲究从句。”

  “我还没做，今天回家做吧。”

  赵姚在前面先走了，伍莎时不时住王厂长家里了，赵姚也跟王远侯住一块儿，但是王远侯不让赵姚跟他一块儿走，也不让赵姚说他们的这种关系。

  皎皎和王远侯只有一小段路并行，王远侯说要送皎皎一段，皎皎往前面看到一辆熟悉的三轮停在路边。

  “你先走吧，我看见我朋友了。”

  王远侯愣了一下，他也认出来那辆三轮车是当时来学校送猪肉的三轮车。

  宋祈生蹲着，黑色的柴油沾了一手，好像很无措的样子，黑色的小皮鞋停在三轮车头前面，他抬起头，头发被剃短了，竖起来看起来像一根一根的钢钉，又像浑身尖刺的刺猬。

  宋祈生抬起头来，“皎皎。”

  皎皎问他，“车怎么停在这里了。”

  “出故障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皎皎甚至觉得宋祈生的眼睛湿漉漉地，这肯定不是他的车，他只是送猪肉和砍猪肉，要是车坏了，对东家怎么交代呢。

  这是小学毕业到现在两个人第一次说话，王远侯慢吞吞地从旁边走，又折返回来，“要不要我去喊修理厂啊。”

  皎皎摆摆手：“没事，你先去吧，我会修。”

  王远侯看了他们一眼，宋祈生的目光又垂了下去，高瘦的少年蹲着看底下的零件和地盘，蜷缩在一块儿。

  皎皎卷起袖子伸手敲了敲，又把座位往上掰了起来，往里面看。

  王远侯只能先走了。

  这三轮出的问题很好解决，是辐条移动了位置，辐条移动了位置容易让车子左摇右摆，大偏转就会停在路边，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但是动不起来。

  宋祈生余光看到王远侯走了，才把有些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说来卑劣——

  其实车的辐条本来就有点偏，开起来歪歪扭扭，宋祈生自己会修，这种简单的技术还是会，可是皎皎和王远侯一块儿走出学校的背影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宋祈生觉得今天的夕阳未免有些太过刺目，他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三轮下面装着的辐条，把安回去的辐条又他扯回了原状。

  皎皎还记得他吗？皎皎会觉得他明明答应和她一块儿去读初中，结果他不辞而别很过分吗？皎皎会觉得他是一个食言的人吗？

  当黑色小皮鞋停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心就定了下来。

  他听见皎皎说对那个他看见过几回和皎皎一块儿走的朋友说：“你先走吧，我看见我朋友了。”

  他蹲着几乎是蜷缩着的防御姿态，他甚至害怕这个人会在学校里和其他同学说：“皎皎和那个杀猪的是朋友。”

  但皎皎是个人缘很好的小姑娘，或许他不必担心那么多，他们肯定会维护皎皎的，因为皎皎包容又坚韧，像一个散发柔和的光芒且不为任何人改变形状的一弯月牙。

  但是他不想任何人说皎皎的不好，尤其和他沾上关系。

  皎皎把三轮修好了，修得很快，快到夕阳下山的角度没改变一丁点。

  三轮修好了，宋祈生马上就要开着修好的三轮走了，皎皎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意识，也是既定事实。

  毕竟宋祈生不住荷花大队了。

  皎皎无意识的脚往前磨了磨，黑色小皮鞋沾了一点儿柴油，宋祈生垂着的眼睛看到那一点儿污渍，口袋里没纸也没布头，他蹲下来用衣角抹掉了皎皎小皮鞋上的一点黄乌的柴油。

  “生生，我在外婆家那边拿了好多好多钱的补贴呢，真的很多，你要不要跟我贷款啊，一块儿去读书吗？我的补贴就是通过读书读得好拿的。”

  宋祈生的睫毛颤了颤，他知道贷款的意思，在县里这些天哪天不是摸爬打滚过来的呢，可是读书早已经是少年回不去的乌托邦了。

  他觉得自己像在大海上空飞翔的鸟，没有一处落脚地，他回不去荷花大队了，他生来没有家。

  他没说话，皎皎说：“你可以很久很久以后还我，我有很多很多钱，贷款是有利息的，你很多很多年以后还给我，我会问你要两倍的利息。”

  皎皎拉住他的衣角：“你可以很久很久以后还给我，我不要利息。”

  宋祈生口气涩然：“皎皎，我没户口了。”

  他的户口被赵晓燕撕得粉碎，他在县里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拿别人一半的工资。

  他没有家，现在没有身份了。

  这个世界上属于宋祈生的符号少得可怜，要是世界卡了一个bug让宋祈生消失了，那么没有任何人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可是皎皎会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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