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被困于游轮上的这一日半，岸上李渭水这一日半过的也并不舒心。

  等到整个屋子再次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第一晚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十分古怪的梦，为何这样说呢，他在梦中见到了一位与自己长相近乎一模一样的人，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不是服侍，不是头发的长短，而是气质。

  那人在梦中用一种很漠然又似很熟识的语气对他说：“活着，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当时在梦里听到这话，他当下就嘲笑着回了一句：“狗屁，活着不重要，什么重要？”

  这类生死哲学的问题，哪怕在现实他都未曾深思过，更何况是一个古怪的梦里。

  那人在梦里对于他这样粗鄙的回复，并没有做出相对的反应，比如解释自己为何这样说，又比如教导他不应该说粗口。

  反而笑了一声，好似不意外他这样的回答，反问道：“那清醒的死去你比较喜欢，还是浑噩的活着？”

  这个问题难倒李渭水了，从小到大的教育并没有涉及过这种层面的问题，他甚至在梦里都习惯性的挠了挠头说道：“非得死不可吗？有别的路可以走吗？就非得在生死之前做出选择？这么苛刻。”

  对方好似认真的想了想，手指上下拈着指尖，好似在算些什么，确定的回答道：“目前看来，并没有更多的可能性。”

  李渭水看这人盘腿坐着，自己也学着盘腿面对面而坐，将手肘撑在腿上，手腕托着下巴，把这个问题在脑海里翻炒了好多遍，最后一甩手道：“那还是清醒的死去吧，浑噩的活着也太没意思了。”

  梦里一片安静，那人并未继续开口。

  轮到李渭水好奇了，他问道：“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又穿成这个样子，不会像什么电视剧里演的，我前世之类的吧？怎么我这是未来会有危险？来预警的？”

  他问题接连不断地问出，专注的看着面前人。

  并没有等到这些问题的答复，那人神情有些寂寥，好似被回忆牵绊住，双眼透过自己在看些什么。

  ：“喂，说话。”李渭水甚至想上手拍拍这人，让他回神。

  那人眼眸轮转，梦境里竟然像四季变换一般，一轮景一轮山色的轮换，光影错落间，他说道：“你比我笨。”

  李渭水登时不乐意了，这人老神在在的，装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半天不说话就算了，一开口就诋毁自己：“喂，你是不是想打架？打别人可能犯法，我打我自己可没有哪条法律说不行。”

  ：“但这不是坏事。”他第一次露出了一点不一样的神情，手在前轻轻一挥。

  李渭水整个人就好像身后被什么拽着，被快速的拖出梦境，那人在彻底离开梦境前有最后一句话传来。

  ：“封印有损，还会有再见面机会的。”

  等到李渭水从床上醒来，头疼欲裂，比上次前一天晚上庆功宴上被灌了二斤白酒的早晨，还要疼，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在大脑里游走，让他咬着牙几乎要呻吟出声。

  一只手按着额头，强撑着到洗手池前，他想冲冲冷水是不是能让自己缓和一点，弯腰将整个脑袋放在水流下。

  冰凉的水意冲击下，果然头痛缓和了不少，等到他喘着粗气重新站直身子时，没忍住骂了一句：“别见面了，要是每次见面都得来这么一下，再多好奇都没了。”水流从身上直往下滴答，在这冬日里用凉水洗头，直接两个大大的喷嚏打出来。

  ：“阿嚏，只能等长安他们过两天回来再问了，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擦了擦身上的水，打了个冷战，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出门，到警局上班去。

  他一路上缓过劲来，把梦里那人说的几句话，倒腾来倒腾去的在脑海里咀嚼了一番，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没有前因后果的抛出这么几个问题，有道是，办案得讲究线索，办事都得讲究个前因后果，这没头没尾的，真是闹心。

  要真当做一场梦，忘了也就算了，结果末尾那人还来一句，什么封印，什么还会再见，那你这次忘了，下次不是还得莫名其妙出现？

  真够流氓的，不讲道理的事情，在李渭水看来都是耍流氓。

  他其实现在就想给李长安打个电话过去，打开手机的时候，收到了两条极长的信息，光是从头读到尾，都花了不少时间，一条来自李长安，另一条来自王老头。

  按着屏幕往下划拉，越往后表情越凝重。

  ：“李队，咋了，大早上的，表情这么不好？新案子？”局里人见他刚来就坐在位置上，还一脸凝重的盯着手机屏幕。

  李渭水说道：“于笑兰你有印象吗？于家那边之前不是有一些手下涉黑的匿名举报吗？后续怎么样了？”

  ：“这个案子目前不归我们辖区管，怎么你感兴趣？”

  ：“可能过几日案子能往下深挖，想先了解一下，和负责这个案子的同志通个气。”

  两人聊了一会，原本因为于山青这个姑娘的事情，他已经独自查过一些资料，不过毕竟这案子后面不归他管，也不好插手太多，现在按照李长安说的，于家也许能从别的地方往下深挖。

  等他一日工作忙完后，局里就剩下零散的几个还在加班的人，李渭水走到智深兄旁边，拍了拍肩膀说道：“晚上一起吃个饭？你这几日茶饭不思的，晚上我请客？”

  智深兄将深埋在各类卷宗里的脑袋抬起来，看到是李渭水，点了点头。

  两人去了一个不远处的夜宵摊子，这时候还早，师傅刚刚支起炒菜的锅子，凳子都还没摆好，他们两人随便点了一些，拿了两瓶啤酒，寻了两个红色的塑料凳子，让老板慢慢来，他们俩先喝着。

  ：“你这几日安静的可怕，之前那股彪悍的样子，换了味一时还真不习惯，局里人都以为你失恋了。”李渭水用点菜板把啤酒盖子撬开，把手上已经开了的这瓶递给智深兄，自己再重复一样的操作，开一瓶新的。

  智深兄含混说道：“谢谢。确实是失恋了。”

  李渭水怔了怔：“这都好几天了吧，之前不是和你说了，不是你的原因，那位泰山婆婆和我们不一样。”

  智深兄握着冰凉的啤酒瓶，眼底有些黯淡说道：“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放下，好像和她以前认识一般，你也知道，我们俩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之前我也喜欢过别人，可她不一样，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

  这倒霉孩子，李渭水心里闷闷的说道。

  ：“不是，马上过年了，你家里前几年就开始催婚了吧？咱们想点实际的吧。”李渭水想着也许从现实出发，能让他打消一些念头。

  智深兄，不，此刻他这副样子，再无鲁智深的鲁莽，刘雨止带着十分的认真说道：“在我不能完全忘记她之前，重新喜欢上另一个人都是不负责任的事情。”

  这石头可真硬啊，他这话你还不好反驳他，而且说不定这种牛脾气上来之后，你越让他不要做什么，越生出逆反心理，李渭水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大口后说道：“唉，工作上没有耽误什么，所以我在局里也没说你啥，可我看你这样闷闷不乐的，也不是办法啊。”

  刘雨止沉默片刻，神情依然有些郁郁说道：“李队，你说我们这些向来信仰的都是无神论者，可不知道为何，那日碰到她，我真觉得，好像前世与她见过一般，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李渭水心想，别说你疯了，我才是真要疯了，昨晚梦里是真见到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要是说给局里人听，谁信呢，所以此刻他并没有否认刘雨止的话：“你后来还去过泰山婆婆的店吗？”

  刘雨止摇了摇头说道：“她既然说了不愿见我，那我自然不能再去打扰她。”

  这茅坑一样硬的性子，感觉也不愧对他智深兄的称号，这股烂耿直，真的让人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待李渭水哑言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开导他的时候，老板已经把炒好的夜宵端上来了。

  ：“先填饱肚子。”

  结果最后刘雨止还是没有吃多少。

  ：“你总不能因为这事把自己饿死吧？吃完，别剩饭，剩饭更讨不到老婆了！”李渭水当真苦口婆心。

  刘雨止感激他的好意，也明白自己兄弟的用心，只是这是他自己需要想明白的事情，便温言解释道：“若能清醒的死，总比浑噩的活好些，何况我只是暂时没想明白，过段日子就好了，而且我只是吃的少，不是不吃。”

  李渭水如闻巨钟鸣响在耳旁：“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只是暂时吃得少，不是不吃饭。”

  ：“不，第一句。”

  刘雨止疑惑问道：“清醒的死，比浑噩的活好些？这句？”

  李渭水心中一日内听到两次一样的话，心神激荡，坐在塑料凳子上晃了晃。

  见他样子古怪，刘雨止上手抚了一下他说道：“怎么了，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李渭水吐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觉得，巧合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算了，你的事情，你心里有数就行。”

  刘雨止答应道：“当然。至少这件事情上，要顺我心意，若稀里糊涂的相亲娶妻了，后面的日子我也不会开心。”

  ：“我还是要再问一次那个问题，值得吗？到底那日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还是无法相信当日就那么一面，就能让你情根深种至此，咱俩都坐这喝酒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雨止低下头来，沉默了许久，好似在思考要不要将所有事情全盘说出。

  ：“我告诉你，没有什么不可能的，还记得许家那个案子吗？什么牛鬼蛇神的事情都有，再离谱的事情，咱们也不是没听说过，你还怕说出来吓死我不成？”看刘雨止一脸慎重，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李渭水把话挑白了说。

  刘雨止神情格外认真，仿佛此刻热闹的夜宵摊子上只有他们二人：“我那日在店里睡着后直至醒来，做了一个梦，梦里泰山，是我的妻子。或者说，是我前世的妻子，而我也知道她与我们不同，不论是寿命还是旁的什么。”

  李渭水看着他无比确定的神情，示意他继续说。

  ：“我知道我说的话，有些荒谬。”他平静的在述说这几日一直笼罩着自己的事情，心底挥之不去的隐秘。

  ：“我知道她没有忘记我，她给我喝的那杯酒，就是为了让我忘记曾经去过那家店，可不知道为何反而起了反效果，我因此想起了不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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