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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护短


苏明枫跟着大胡子侍卫往里走去,一路上,睿王府的下人皆是朝他投来审视的目光,倒是让苏明枫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自在。

        可是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反正睿王已经得罪了,若不是真的,大不了赔礼道歉,再如何,在明齐的地盘上,睿王总会给官家一点面子的。

        苏明枫这下又开始忐忑起来了,睿王连文惠帝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将他一个小小的苏家少爷放在眼中。况且如今苏家已经不再入仕了,对于文惠帝来说,平南伯府没有任何值得重用的地方,真的出了事,文惠帝是不会为了他得罪睿王的。

        幸好平南伯府还有一位苏家二少爷苏明朗,要是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苏家也不至于绝了后。

        可若是睿王迁怒苏家,连累整个府邸又该如何?

        一路上胡思乱想着,苏明枫背后都渐渐渗出冷汗来,连大胡子侍卫将他带到了目的地也不知道。直到大胡子提醒他:“苏少爷,到了。”

        苏明枫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这是在睿王府的后院,院子里有一处池塘,在冬日的夜里,池塘的风吹在人身上,实在是很冷的。隐隐约约透着挂在树枝上的灯笼,可以看见花园中有一处石桌,石桌前正坐着两人,似乎是一男一女,看的不甚真切的模样。

        苏明枫下意识的看向大胡子,大胡子道:“殿下在前方等候,先告退了。”说罢也不等苏明枫回答,转身离开。

        苏明枫看着大胡子的背影,想着这睿王府的侍卫竟然也嚣张如此,也难怪睿王是那个德行了。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上行下效,睿王对文惠帝不甚恭敬,睿王府的侍卫就对客人也不甚恭敬。

        想一想,定京城里行事这么肆无忌惮的,似乎只有曾经的临安侯府小侯爷谢景行了。

        想到谢景行,苏明枫心中又是一跳,他看向石桌前的两个人,顿了顿,终是迈开步子朝那二人走去。

        待走的近了,才发现桌下还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动物,起初苏明枫瞧着那身形,以为是一只猫,那猫儿样的小东西听见他的动静,转过头来,“嗷呜”一声吼出来,露出尖尖白白的牙。

        赫然却是一只老虎。

        苏明枫想,竟然在睿王府里养了一只老虎,虽然是只小老虎,这睿王也倒真是特别的。

        这样想着,又觉得睿王和谢景行并不是很像起来。

        苏明枫走到石桌前,睿王是背对着他的,因此苏明枫第一眼看到的,是坐着的女子。

        那女子眉清目秀,雍容端庄,熟悉的目光看过来,苏明枫失声叫道:“沈小姐!”

        竟然是沈妙!

        “沈小姐,你怎么在这里?”苏明枫忍不住问。

        “苏少爷未免管得太宽了。”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似乎还有淡淡的不悦:“本王的王妃在自家府上,有什么不对?”

        “自家府上”四个字,差点让沈妙喝茶的动作继续不下去。她冲苏明枫微笑着点了点头:“苏公子。”

        苏明枫的目光又落在背对着他的睿王身上。

        他做的懒散,身姿却意外的挺拔修长,借着灯笼微弱的光,可以瞧见衣领处精细的金线勾勒的流畅纹路。

        “睿王殿下。”苏明枫道。

        睿王没有说话,苏明枫定了定神,有了沈妙在这里,他心里反倒是不怕了。想着差点忘记了,沈妙如今也算是睿王妃,眼下瞧着,沈妙和睿王关系也不错,若是睿王真的对他动了杀机,沈妙看在当初谢景行的份上也不会坐视不理。

        虽然这么一想是有些奇怪,不过苏明枫还是鼓起勇气,问:“今日明枫前来,是有一事询问。”

        “说。”

        睿王越是说的简单,苏明枫心中越是七上八下,他道:“睿王殿下与明枫的一位故友十分相似,但那位故友已经消失多年,明枫斗胆……”他心一横,道:“明枫斗胆恳求殿下,摘下面具,让明枫一解心中疑惑!”

        说完这句话,苏明枫就低着头,忐忑不安的等着对方的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才有声音响起,依旧是淡淡的,似乎不甚在意的声音,低低沉沉悦耳动听,却每个字重逾千斤般的砸在苏明枫耳中。

        睿王问:“你说的故友,是不是叫做,谢景行?”

        苏明枫心中一动,几乎有一阵狂喜从心头掠过,不过转瞬便又逼着自己平静下来。睿王在明齐呆了也有几月,谢景行这个名头不小,也算是明齐一个英雄人物,自己与谢景行是发小,也许有人与睿王说过这件事。

        他道:“正是!”

        “谢景行死了,”睿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说他消失了?”

        “世人皆言他战死北疆,尸体我也亲眼见过了。”苏明枫苦笑一声:“不过我不愿意相信罢了。如今殿下出现,明枫知道自己这个条件唐突又不合理,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费尽心力也要去完成的。”对着睿王,苏明枫并没有隐瞒。他瞧着睿王这模样,似乎并不是一个胡搅蛮缠的人,似乎还有些通情达理。或许会对他的话有感,从而待他特别宽和。

        地上的白虎低低的呜咽了一声,睿王从石凳上站了起来。

        他转过身,半张面具在风中透出冷淡幽暗的光芒。苏明枫这才发现,睿王站起来竟然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谢景行也高了他小半个头。

        那时候鲜衣怒马正少年,最是爱一心比高低,苏明枫为了这小半个头的差,倒是曾央求着苏夫人每日给他多盛半碗饭,希望能比过谢景行。谢景行那时候还颇为鄙夷,道:“你想变成第二个苏明朗?”

        时间恍惚而过,似乎一切都还未变,然而沧海桑田,到底是过去了。

        沈妙欲言又止,睿王道:“你想看本王的脸?”

        苏明枫点点头。

        睿王伸出手覆住银色的面具,慢慢的拿了下来。

        斜眉入鬓,桃花双眸含情,鼻若悬胆,唇角挂着的懒散笑意几乎还是昨日。那样貌到底是有了一丝丝改变,从美貌的顽劣少年变成了眼前这个成熟的,邪气俊美的年轻男人。

        但到底还是他。

        谢景行撇嘴一笑,语气嫌弃:“看傻了?”

        苏明枫猛地觉得自己眼圈有些发酸,上前一把,忽而一拳擂在谢景行的肩膀上,就像他们从前时常做的一般。他嘴里骂道:“混蛋,成日瞒天过海,连我也瞒,不讲义气!”

        沈妙心中难掩诧异。

        她实在没想到谢景行会这么轻而易举的在苏明枫面前揭下面具,承认自己的身份。就像当初在荣信公主面前一样。

        就算是曾经的亲人、好友、至交,在面对突然起来身份的变化时,不一定有的都会是谅解。越是珍贵的感情,越是不要轻易去检验,因为若是检验的结果不是你所能负担的,于你自己,就是一种深刻的,永不磨灭的折磨。

        如果是沈妙自己,或许就不会这么爽快了。毕竟她不敢,也没有勇气去接受一个未知的结果。

        这一点上,她总是比不上谢景行果断,他的确是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逼着自己,连犹豫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留下。

        “你、你怎么成了睿王了?”苏明枫拍着自己的胸口:“刚才我还在想,如果睿王对我动了杀心,今日就只有命丧于此。”他道:“现在总算留了一条命。”

        语气里却是止不住的兴奋。

        谢景行瞧着他,道:“两年不见,你越来越蠢。”

        苏明枫摆手:“我就知道你没死,祸害遗千年,像你这样的人,就该活个万儿八千岁!”他又感叹:“若不是荣信公主那日来找我,我又瞧见沈小姐手上的虎头环,只怕还会被你蒙在鼓里,你是不打算见我了吗?”他怒气冲冲道,颇有些不被信任的负气。

        谢景行耸耸肩:“正是。”

        苏明枫气急,不过他从前就时常被谢景行欺负,这会儿倒也没生气,只是有些疑惑道:“看来沈小姐是早就知道你身份了,”他嘿嘿一笑,看向沈妙,意味深长道:“当初我就觉出有不对劲,如今你也算是得偿所愿,藏得很深嘛。”

        沈妙:“……”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景行不耐烦道:“我和你嫂子还有话要说。”

        沈妙和苏明枫同时被“嫂子”二字震了一震,苏明枫看了一眼沈妙,道:“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这两年都不与我说一声。而且看起来荣信公主是怀疑你的身份了,你为什么不主动与她说,还有你爹……”

        “苏明枫,”谢景行打断他的话:“我是大凉的睿王。”

        院子里安静下来。

        沈妙的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总要走到这一步的。

        谢景行的身份,注定在定京城里没有站在他这一边的人。无论是谁,看到谢景行真是身份的时候,总会想着“叛国”之名,不管这其中真相或是苦衷是什么,没有人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是“结果”和“欺骗”。

        荣信公主疼爱谢景行如亲生儿子,到最后也免不了防备和欺骗。苏明枫乍见老友重生自然欣喜若狂,可那短暂的欢喜过后,终于还是会走到真相大白的一刻。

        那就是人性最*裸,最残酷,最令人痛苦的时候。

        苏明枫疑惑的看向谢景行,问:“你在说什么,对了,你现在变成了睿王,是不是当初北疆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得已之下的权宜之计,这睿王的身份的确高贵,可长久下去不是办法,你总要……”

        “我是大凉的睿王。”谢景行道。

        絮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卷起院子里的落叶,白虎早已蜷缩到为它搭好休憩的窝棚里去了,无星无月的夜里,只有灯笼发出微弱的光。

        苏明枫的目光惊疑不定,他迟疑的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真实身份,就是大凉的睿王。不是临安侯府谢鼎的儿子。”谢景行淡淡开口:“不是权宜之计。”

        “不可能!”苏明枫脱口而出:“你与我相识十几载,幼时就在一起,你是大凉的睿王,我怎么不知道?”

        “谢家世子甫出生就夭折,真正的临安侯府世子已经死了,”谢景行道:“不是我。”

        苏明枫怔怔的看着谢景行,他的话语有些混乱,似乎自己也分不清楚一些事情,他道:“你的意思是,一开始你就不是临安侯的儿子,有人狸猫换太子换了你进来,你一直在定京城生活到大,可是你其实不是明齐人,你是大凉人,你是大凉永乐帝的胞弟,你是大凉的亲王,这怎么可能呢,这根本不可能……”

        他的话语在看清楚谢景行的神情时猛地顿住。那张熟悉的,貌美英俊的脸上,有的只是冷漠之色。苏明枫了解谢景行,谢景行在说正事的时候,不喜欢重复的时候,不耐烦的时候,往往就是这个神情。

        他说的是真的。

        苏明枫说不出此刻他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被堵了一团棉花。方才乍见老友之下的欢喜荡然无存,有的,只是空落落和一些莫名其妙的怒气。

        他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

        “记事起。”谢景行答。

        苏明枫倒退两步。

        “记事起?”他问:“你很早之前就知道你是大凉人了?”

        谢景行不置可否。

        沈妙心中感叹,谢景行何必要如此实诚,事实上,他越是这么说,苏明枫就越是会有一种被欺骗至深的感觉,有时候,适当的说一些谎言,对自己,对别人都要容易接收得多。

        可是沈妙扪心自问,若是换了自己,怕是也会如谢景行这般坦诚。

        对于很亲的人,实在没有必要欺骗了。

        果然,正如沈妙所料,苏明枫在听闻谢景行的答案之后,面色变得极为复杂,惊诧、怀疑过后,便像是被背叛了的愤怒之色渐渐涌上,他冷笑反问:“哦,那你现在回来做什么?莫不是看明齐不如你们大凉,还想野心勃勃的在这里插上一脚吧?”

        他话说的刻薄,连沈妙也忍不住为之侧目。心中却是明了,局外人看棋,看的最是清楚,苏明枫乍一下知道这么多秘密,必然无法接受,对于身边走得近的人,人们总是特别容易伤害他们。

        “是又如何?”可谢景行更不是个低声下气的主,不仅没有顺着苏明枫的毛捋,还气定神闲的承认了。

        沈妙想说话,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观棋不语真君子,今日她且当看戏就好。

        苏明枫果然更加愤怒,他冲着谢景行吼道:“我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乱臣贼子,什么叫做养不熟的白眼儿狼!原来我以为你从小对临安侯不亲,是因为玉清公主的缘故,如今看来,分明就是你一早就要和他们划清关系!你根本不是临安侯的儿子,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临安侯府的一切,甚至谢府的两个庶子都不及你丝毫。你口口声声说荣信公主是你的亲人,你却欺骗她,让她为了你的死讯而成日痛苦。你当我是兄弟,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多年,只怕你与我交好,也是有原因的。”

        “你不喜欢明齐,不喜欢定京。可那毕竟是养育你的地方,生恩不及养恩大,你享受着明齐给你的一切,回头却釜底抽薪做你大凉的睿王。你大凉国富民强,你大凉兵肥马壮,你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明齐的一切。谢景行,你无情无义,你就是个小人!你不配为人臣子,不配为人嫡子,更不配为人兄弟!滚回你的大凉!”

        “够了!”沈妙猛地站起来打断苏明枫的话。

        苏明枫的这些话,未免也太伤人了。

        她转头看向谢景行,没有面具戴在脸上,谢景行的表情一览无余,他没有动怒,没有微笑,只是面色淡淡的,平静的看着苏明枫。好似苏明枫嘴里说的那个人不是他,又好似……根本对苏明枫的话不甚在意。

        沈妙的心里,突然就起了几丝波澜。

        她看向苏明枫,面上却是浮起一个嘲讽的微笑,道:“哦?苏公子看来倒是大义凛然,这就迫不及待的过来伸张正义了。可惜,你所谓的别人是白眼狼,在我看来,你也一样。”

        谢景行一怔。

        苏明枫连带着对沈妙也愤怒了,道:“你说什么?”

        “说你是白眼狼啊。”沈妙前生在后宫里与楣夫人相斗的时候,自然每日也少不了唇枪舌战。论起嘲讽人来,虽然不是出类拔萃,到底还是从楣夫人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她微微一笑,端的是端庄稳重,越是这样,就越是衬托出苏明枫的无礼。她的声音也轻柔温和,和风细雨一般,字字句句却都是不留情。

        “来指责别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苏公子觉得睿王是白眼狼,觉得睿王是利用你,我也请问苏公子,当初平南伯府,自小到大,谢景行帮了你多少?”

        “从你入仕开始,你不懂交际应酬,是谢景行替你出银子打点,想要学拳脚功夫,谢景行帮你请武师。皇上要打压平南伯府,是他在旁提醒着你,劝平南伯急流勇退。若非如此,你以为如今明齐定京还有个平南伯府?只怕坟头的草都有一丈高了。”

        “你说谢景行利用你,与你交好有别的图谋?整个定京城,提起你苏明枫,谁不知道是谢景行的发小。从小到大,你身子羸弱,却无人敢欺负你,你以为,凭的是谁?是你平南伯府的门面声望,还是你有个定京城无人敢惹的发小青梅。世上之事,就是这么简单,苏公子莫要觉得我说的不好听,从小到大,谢景行替你铺了多少路,给你们苏家帮了多少次忙?若是这就是所谓的利用,我也希望有人能利用利用我?苏公子,你说是不是?”

        她笑意盈盈,说的话却如雨打芭蕉,滴滴答答都是凉意:“拿了别人的好处,回头却要倒打一把,口口声声指责别人的不是,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苏公子,我是不是也能说你,无情无义,不配为人兄弟?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你指责的人所给你的一切,你亏不亏心?”

        苏明枫可不是一个会和女人唇枪舌战的人,何况沈妙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嘲讽,却又是货真价实,直堵得他脸皮都涨成紫红色。在极度的怒意中,随着沈妙说的话,他的脑海中却又浮起当初一卷一卷的画面来。

        谢景行待他,平心而论,的确是很好的。若是不好,苏明枫也就不会惦记着这么多年了。谢景行这个人,傲慢无礼,放肆顽劣,做事又随心所欲,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约束他的。他虽然嘴里说的无情,可是对于苏明枫的事情,总会帮上一些忙。譬如小时候有人欺负苏明枫,谢景行二话不说带人将其狠狠揍了一顿,即便那人是皇亲国戚家的小孩,也照揍不误,终于让旁的人也不敢欺负苏明枫。

        只是谢景行虽然做得多,可是却从来不邀功,甚至提都不提,妹每每还用一种恶劣的态度,于是天长日久,人们记得他的坏,他的好却渐渐被人淡忘了。

        沈妙说完一通话,心中却也是畅快至极。不知道为何,看着苏明枫指责谢景行的时候,她觉得那画面十分刺眼。眼下说完,虽然有些赧然,却并不后悔。

        谢景行对苏明枫究竟有没有存在利用之心?沈妙想,铁定是没有的。否则前生苏家被文惠帝下令满门抄斩,苏煜父子无人收尸,人人皆是惧怕文惠帝的迁怒和怀疑时,只有谢景行站了出来,厚葬了他们。

        即使那个时候的谢景行,是背负着谢鼎战死,临安侯府岌岌可危,他自己也即将领命出征的危险时刻。

        讲义气,真英雄,跟着自己的心率性而为,那是傅明对谢景行的评价,孩子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最真的东西。沈妙以为,傅明说的,本就是如此。

        如果这样的人还要被苏明枫骂“不配为人兄弟”,沈妙就要替谢景行万万不值了。一个身份足以改变所有人的目光,睿王这个名头看着是风光,可事实上所承受的东西,又有几人能面不改色,谈笑间就承受下来了?

        她却没有发现,在她说话的时候,谢景行微微意外过后,目光落在她身上,皆是愉悦笑意。

        苏明枫看向谢景行,说不出话来。

        他的心情复杂又难过,好友未死还活着,本来是一件足以令人高兴的事情。可不知为何,眼下他却是一点儿开心的兴趣都没有了。

        谢景行瞥了他一眼,道:“我不欠你们什么。”

        “就算欠,也早就还清了。”谢景行道:“临安侯府树大招风,皇帝有心打压,临安侯手下谢家军千万,如果再父慈子孝,子承父业,皇帝就睡不安稳了。走得越近,死得越快,我还想多活几年,就先替临安侯保一个侯府。”

        “养育之恩换个侯府安稳,值不值当?”谢景行挑起唇,问。

        苏明枫被问的哑口无言。

        “如果我不这么做,谢鼎本来就是皇帝眼中钉,总有一天会死,临安侯府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会被泼污水,会倒。现在虽然儿子死了,绝了后,至少临安侯府还在,皇帝放过临安侯府。提起临安侯府,也还是清明之家。”谢景行笑的嘲讽:“和玉清公主总有母子的名义情分,为了这点情分,能做的,也就只有保住临安侯的尊严,临安侯府的尊严了。”

        沈妙看着谢景行英俊的侧脸,他说的漫不经心,仿佛这些都一点儿不重要似的。可是在过去的那些年,这些未曾言明的话,只能放在心里。

        谢景行是一个坦诚的人,但他又是最不坦诚的人。他坦诚的陈述真相,事实的经过,不坦诚的却是自己的心。他不提自己受过的委屈,不提自己的担忧苦闷,于是所有人的眼中,他游戏人生,玩世不恭,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他。然而他在安排一切的时候,为了保住延续一个侯府的清明的时候,却要被迫承受着“忤逆”“放肆”“目无尊长”“不敬父兄”之名。

        苏明枫听得呆住。

        “我在大凉,也并不是你想的荣华富贵那样简单。”他看着树上的冰凌,漫不经心道:“要是换了你,呆不了一日就会哭着回来找娘亲。”

        苏明枫被这话气的喉头一梗。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得了什么,就要争取什么。苏明枫,你的日子安逸,不能以这种安逸猜度我。我经历的,比你想象得多。”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面上还是带笑的,那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睫毛垂下一个好看的弧度,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眉眼温柔,美貌的好似从画里走出来的精魅,然而那双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无。

        凛冽的如冬日寒风。

        “最重要的,明齐对我,没有养育,只有抹杀。”他说。

        ------题外话------

        哎,这张有点心疼老谢,忧桑/(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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