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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92

出人命,就意味着有命案。

今日宾客里也有刑部在,但在左相府发生的命案,自己这个大理寺卿,肯定是躲不过去的。

陆惟有些遗憾地叹口气。

“看来以后与殿下幽会,还得先看看良辰吉日才行。”

章玉碗娇嗔:“我可没有在他人家里幽会的爱好!”

陆惟看着她娇艳的唇,这一口亲上去唇上胭脂变浅,怕也容易让人看出端倪,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她颊边轻轻吻了一下。

“那请您看在我的美色份上,就容忍一些吧。”

说罢,陆惟又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先出去,赶往声音来源。

他很快找到出来喊人的婢女,在让对方带路过去的途中,也问清了大概经过。

今日谢维安生辰,他周围自然有不少权贵,但是过来赴宴的人很多,其中还包括女眷家属,年纪尚幼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这些人不一定都能见上主人家,一般也是由女主人来招待。

陆惟的同父异母妹妹,陆一娘便是其中之一。

她跟着自家母亲何氏过来祝寿,又不耐烦听母亲和一干夫人们聊些沉闷的后宅话题,就与同龄小姐妹跑到桃林去玩。

这座桃林,便是隔开两座园子的“围墙”

,这边是珍园,那边就是博阳公主的园子。

不止是她们,不少年纪尚幼的小郎君小娘子也都去了。

小孩子凑在一块,人一多,就开始叽叽喳喳,有的在林中捉迷藏,有些想野餐,催着仆役们将食物带到桃林里赏花,还有的想在林子里探险。

陆一娘也是定了亲的人,跟这些小孩儿玩不到一块去,原是想与小姐妹说会儿体己话,这下也说不成了,索性与小姐妹在林中散步,离他们远一些。

但人一多,意味着不受控制的因素也增加,真要发生点什么,反倒是很正常的。

林子里一口井,年久弃用,井沿比地面高不了多少,为了防止有人路过不小心摔进去,上面还盖了块石头。

但小孩子顽皮,偏生就对这口井产生兴趣,有人提议把石头挪开,看看里面有什么,有人不同意,又有人把神怪志异里的妖魔鬼怪都搬出来,说这样的井下面一定通着大海,会有蛟龙。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好奇心战胜一切,大多数人就会同意挪开石头一探究竟了。

几个小孩儿趁机把仆役遣开,只剩下谢家仆从在旁边守着,然后他们蹲在井边往里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有一条龙在睡觉。

这时候陆一娘也与小伙伴走到这里,正好就看见一个小孩脑袋一栽,直接掉到井里头去。

她们听见旁人都在喊“谢大郎”

,认出掉下去的人正是谢维安独子,人称谢家大郎的谢宁。

事情到这里,还不足以惊动陆惟和其他贵客,因为那井是个枯井,淹不死人,赶紧把小孩儿救起来,请大夫察看伤势,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当谢大郎被捞上来时,却口口声声说下面还有个人,事态发展就有点变化了。

谢家下人赶紧请示谢维安,最后终于将井下的“人”

捞上来。

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因为这不仅是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一具腐烂了的尸体。

暮春近夏,潮湿变热,尸体就算没有全腐,也已经半腐,脸部甚至露出森森白骨,离近一些的还能看见上面四处钻动的蛆,足以令人将今天吃的佳肴全吐出来,更别说还有若有似无的古怪气味散发出来。

更重要的是,参与捞人的一名谢府管事,从衣物和剩下那半边脸上认出对方身份,言之凿凿说此人正是一个月前失踪被传已经死亡的博阳公主府上外管事。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

陆惟赶过去的时候,谢维安本人和刑部尚书已经在了。

小孩儿们早就被带走了,这种场合自然不适合她们在,但陆一娘等几名当时在场亲眼看着尸体捞上来的女眷还在,她们被谢维安要求暂时多留片刻,以便记录口供,所以虽然也脸色苍白,但努力克制之下,还能勉强维持镇定。

见陆惟这名断案高手过来,众人下意识先松一口气。

“你能确认此人是公主府的外管事吗?”

陆惟先问指认的谢家管事。

“千真万确!”

对方斩钉截铁,“因为一个月前,就在此人失踪的前两日,小人还与他喝过酒……哦对了,小人与他老家籍贯一样,平日里碰见了也会打招呼,当时孙管事身上穿的就是这身衣服,您看,这左袖上面,还有我们当日喝酒留下的酒渍!”

听见他这样说,众人忍着恶心欲呕的感觉,勉强又去看了一眼。

果然死者袖口那里,有一大片酒渍,不细看还没发现,细看之下,就能发现那酒渍很深,不像洗过的。

到了公主府外管事这样的身份,在外面也算是能横着走的,尤其注意衣着光鲜整洁,毕竟他们也代表公主府,像孙管事这样连着两天不换洗衣服,任凭酒渍留在身上的,几乎不可能。

那也就是说,孙管事很可能在那不久之后就出事了。

陆惟继而又想起一个月前,刘复当作坊间传闻一样讲给自己听的故事。

那故事里头正有一位据说意图刺杀公主的外管事,但后来也没有人见过那位外管事,此事就不了了之,当作奇闻异事来讲的刘复也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陆惟却一直在暗中留意调查珍宝失窃案,连同外管事的死,也一并入了他的眼。

一个月以来,他查到不少东西,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那具遍寻不至的外管事尸体,竟然就在两座园子中间的桃林里。

“除了酒渍,还有什么特征吗?”

陆惟又问。

“有的有的!”

谢府管事忙道,“他的脖颈,靠近后脑勺处,有一颗豆大的黑痣,我方才认出来了,正是孙管事无误!”

陆惟对陆无事道:“你去大理寺一趟,将老吴喊过来,还有,把孙管事的家人也带

过来认尸。”

陆无事应声离去。

这时候(),长公主、刘复、上官葵等宾客?(),也都陆续闻讯到场了。

上官葵原就是哪里有热闹往哪凑的人,要不然也不能跟刘复玩到一块去,但他看见尸体的瞬间,也跟很多人一样,脸色大变,情不自禁捂住嘴巴,勉强掩下欲呕的表情。

反观刘复,在经过秦州的历练之后,倒比他镇定许多,甚至还悄声嘲笑他。

“就你这样,还想尚主,你瞧瞧长公主什么反应?”

上官葵瞪他一眼,还真去看长公主。

只见长公主正定定望着那具尸体,甚至走到腐尸旁边,只用帕子捂住口鼻,就俯身近前端详,看那样子,要不是尸体已经腐烂了,她还想上手的。

上官葵:……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公主之间天堑般的差距,不由生出绝望,又有点不服气,又去看其他人。

腐尸另外一边是陆惟,他比长公主距离尸体还要更近,甚至伸手去掀开腐尸的衣摆。

上官葵:……呕!

他再也呆不下去,直接转身就跑。

刘复摇头叹息: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刑部尚书不耐久站,正要让人搬几个座垫来,就听见陆惟道:“劳烦谢相去请博阳公主过来。”

众人的脸色一下变得很微妙。

刑部尚书头皮发麻,忙道:“此事就不要惊动博阳公主了吧,倒是可以召公主府上的人过来,说不定他知道点什么!”

谁不知道博阳公主跟谢维安不和,刚才都闹成那样,现在再让博阳公主过来,他都能想象场面会变成什么样了。

陆惟淡淡道:“尸体是公主府的人,又是在谢相园子和公主园子之间的桃林里发现,谢相有嫌疑,博阳公主自然也有,如今谢相已经在场,没有单单撇开另一人的道理。”

谢维安也颔首道:“不错,人命关天,想必博阳公主也想知道事情真相,高尚书,劳烦你亲自走一趟吧,寻常人去请,博阳公主恐怕是不会来了。”

事到如今,高尚书只好苦着脸去了,早知如此,他今日就不该来赴宴。

陆无事动作倒是快,近郊入城的路程,他快马加鞭,待众人喝完三盏茶的工夫,他就将大理寺仵作老吴,连同孙家人都带过来了。

孙管事家里只有一妻一儿,儿子尚未成年,看见腐尸一下就认出来了,顿时抱头痛哭。

在陆无事的询问下,两人也都确认了孙管事的身份,不仅仅是因为他脖颈上的黑痣,还有他脚上的布鞋,是妻子洪氏一针一线所缝。

“那上面的针脚我绝不会认错,都是真真的,他穿鞋子时常爱穿宽一些,说是这样才舒坦,我时常会帮他将鞋子做得大一些。

还有这衣裳,他总是很节俭,说要多留些钱以后给儿子成家娶亲,所以那内里有不少破口,都是我缝补修饰过的,旁人都说他过得不像公主府管事,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娘俩……”

在洪氏的描述

()中(),孙管事是一个顾家的人4()_[((),与妻子感情也很好,绝不可能一声不吭就失踪了。

“一个月前,应该是一个月出头了,有日他忽然与我说,让我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没有他的来信就不要回来,我就追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只说是自己在京城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办,顾不上我们,可,可还没等我收拾东西,那天夜里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陆惟问:“你去公主府问过吗?”

丈夫是公主府外管事,他失踪了,按照常理,妻子找不到人,肯定会问到公主府上去的。

洪氏流泪点头:“去过,怎么没去,我去了好几回,可他们每回都说,孩子他爹想要刺杀公主,被当场拿下,可我知道,他那样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会有天大的胆子去刺杀公主呢?!”

刘复眼睛骨碌碌地转,按捺不住想要说话的欲望,听到这里,终于再也忍不住,朝陆惟挤眉弄眼。

“你还记得不,我给你讲的那个传闻?”

陆惟自然记得,那个传闻由始至终,都像是有人故意传播出来的。

此时去请博阳公主过来的高尚书也终于回来了。

但他没能带回博阳公主,跟他一块过来的,是义安公主章秀和淮阳郡王章年。

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博阳公主说,她在谢相府上受了惊吓,回去一病不起,无法过来了。”

高尚书估计是没想到博阳公主连自己去请都不给面子,这话说得也颇有怨气。

义安公主也叹了口气,不得不为亲姐圆场。

“阿姊确实有些不舒坦,已经请了大夫上门,你们看,此事能不能我代为在场,回头再转告于她?”

她与章年两人轮番苦劝,奈何博阳公主就是不肯过来,他们也不可能把人强绑过来,只好自己先来了。

陆惟不置可否,先让老吴说结论。

“人是被杀的,勒住然后一刀断气,干净利落。

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老吴一边察看,一边缓缓道。

陆惟:“他是习武之人吗?”

老吴摇头:“从此人骨头皮肉来看,从未习武。”

陆惟:“既然从未习武,又怎会想不开,意图刺杀公主?自从长公主遇刺,各家都增强防卫,博阳公主身边侍卫云集,他身为公主府外管事,怎么会不知晓,还主动去找死?还有,既然杀了人,为何要带到这里来抛尸,是为了掩盖什么?”

他问的自然不是老吴,而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

章年微微皱眉,忍不住为博阳公主发声:“陆廷尉,你这些话有点先入为主了吧?何为掩盖什么?这是不分缘由先给人定罪了吗?”

“博阳若是冤枉,就算自己不来,公主府也该有公主府令或管事过来接受问询吧,为何却是你们一人过来?你们不知缘由,就认为公主府是无辜的,那孙管事若是被冤杀,又上何处喊冤?”

这番话说得章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他倒是不好发作了,因为说话的不

()是旁人,正是邦宁长公主。

她身为在场最尊贵者,稳稳压了章年和章秀一头,换作旁人开口,章年还能反驳。

义安公主迟疑:“此事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章玉碗:“即便有误会,也该让博阳自己来澄清,而非你们帮她辩解,此事若传出去,博阳背了污名,不也便宜了真凶吗?”

这些话占了理,便是义安公主,也不好再为博阳公主开脱。

却听陆惟忽然道:“其实,此案真相,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今日应该就能有个结论。”

众人听得一愣。

尸体刚挖出来,博阳公主不肯露面,一切都还云里雾里,怎么就要水落石出了?

虽然他们都听过陆惟断案的名声,可也没想到是这样快的速度。

义安公主担心博阳公主不在会被背黑锅,不由望向章年,似要让他拿个主意。

章年还未说话,便有声音气势汹汹传来。

“什么结论?我一不在,就有人迫不及待想污蔑我了吗?!”

博阳公主踩着风风火火的步子走过来,身后跟了一大帮人。

有公主府管事,侍卫,婢女等,排场比身为主人的谢维安还要大。

由于她是从自家园子那边过来的,也没人能拦下这么多人。

博阳公主环顾四周,明丽上挑的凤眼最后定在陆惟身上,下巴微微扬起。

“你说!”

陆惟没有被她压倒性的气势影响,依旧是不疾不徐的节奏。

“我得循例先问殿下,以及殿下身后诸位,孙管事是否贵府外管事?”

回答他的,是博阳公主的公主府总管事李方平。

对方看了一眼面目全非的尸身,露出嫌恶之色,忙移开视线。

“如果他是孙良无误,那的确就是博阳公主府上的外管事。

不过这也是旧事了,此人偷盗殿下的东西,事败之后还不知悔改,企图行刺殿下,被当场正法了。”

陆惟:“说详细些。”

李方平有点不耐,但想起陆惟和在场众人身份,只好忍住。

“他原先是掌管殿下名下几间当铺的,殿下信任他,将当铺交给他打理,谁知这小子吃里扒外,偷偷将当铺里的东西昧下,中饱私囊,被我们发现之后还死不认错,我们就要他将东西交出来,他非但不肯,竟还要刺杀殿下。

要我说,殿下就是太仁慈了,还说罪不及家人,不再追究,要不然非得搜查姓孙的家里头,看他是不是把东西都留给妻儿了!”

洪氏慌忙摇头:“没有的事,贵人明鉴!

孙良平日连多拿公主府一点赏赐都不安心,如何会去偷盗公主殿下的东西,这一定是有人冤枉他!”

李方平哼道:“冤枉?他要真是冤枉,就不会狗急跳墙,还敢对殿下动手了!”

洪氏:“你胡说!

孙良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李方平:“你这愚妇懂什么,不仅三番两次上门骚扰,竟还在殿下面前大呼小叫!

若不

是怕惊动诸位贵人,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

陆无事:都住口,安静些!

此处虽不是大理寺,也与公堂无异,你们再喧哗无礼,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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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氏自然不敢再说,只是低声抽泣,李方平平日也是跋扈惯了,听见这话,就冷笑一声,待要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便听见博阳公主不耐烦道:“李方平,休要废话,有什么就说什么,赶紧说完!”

李方平忙收敛脾气,躬身应是。

陆惟也不管他们,兀自问下去:“他偷了什么东西?”

李方平:“一套玉盏,一匣宝石吧,都够他吃喝一辈子的了。”

陆惟:“你说他被逼问之后,眼看事情败露,就想行刺公主?”

李方平:“不错。”

陆惟:“他用什么行刺的?”

李方平:“一把匕首。”

陆惟:“他不是习武之人,为何会随身携带凶器?”

李方平:“这我如何知道?您应该去问他。”

陆惟:“匕首呢?”

李方平:“自然是扔了。”

陆惟:“假设他当真行刺失败而死,为何你们要特意将他的尸身运到近郊扔到此处枯井里?”

这个问题,李方平显然早就想好答案了,闻言就道:“因为一个月前,殿下正好到这园子来散心,听说孙良的事情之后,就让人将孙良也带过来问话,谁知出了那等意外。

事后殿下没再过问,是我等自作主张,将人抛到此处的,当时已经入夜宵禁,而这毕竟是一具尸体,运出城总有些麻烦,我不欲给殿下招惹麻烦,才会出此下策,后来也向殿下请过罪了。”

博阳公主闻言就道:“不错,此事他已向我禀告过,像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痛惜的,倒是污了我的园子!”

她自觉今日颇为不顺,原本是想过来给谢维安添堵的,结果谢维安堵没堵不知道,她自己倒是先堵心了。

先是被章玉碗当众打脸,而后又卷入这桩莫名其妙的案子,博阳公主已经想好从这里离开之后如何入宫告状的事情了。

谢维安这等欺师灭祖之徒,今日能背叛师门,他日又怎么保证忠心?

还有章玉碗,不过是仗着天子这面大旗,方才敢有恃无恐,可真要论起来,堂姐难不成比亲妹妹还亲?她知道兄长为何重用章玉碗,自然也觉得真要论起亲疏,兄长总不能忽略了她这从小到大陪伴长大的亲妹妹,而去更为看重突然就冒出来摘桃子的章玉碗。

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博阳公主听见陆惟开口。

“李方平,你的话早已漏洞百出,事到如今,还要继续撒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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