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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打车回去时,车内静默弥漫。

华裔出租车司机原本热情非凡,有许多嗑要唠,但起了几回头后,发现这趟载的原来是一车子的锯嘴葫芦,索性放起劲歌金曲来。

方随宁抱着包坐在后座,脖子跟肩膀都缩僵了,眼睛瞪瞪像铜铃,cpu一直在过载,头顶冒烟。

反正糖水是没吃上,商明宝说完那句话后,方随宁脑子里的小太阳花加载半圈,叭唧一声,刚从火锅店买的麻酱和羊肉卷都掉在了地上。

商明宝还想满混过去,吃力且生硬地找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刚刚听斐然哥哥和他女朋友,有点触景生情——”

话没说完,被向斐然抬臂一揽,歪着栽进他怀里。

他宽大的手捂住了她半张脸,“别说了。”

面对着呆滞在当场的方随宁,直接了当地说:“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商明宝满面通红,从自己的伤感中一秒抽离了出来,语无伦次:“随宁,我不是故意要瞒你,今天本来……我……”

向斐然的语言功能比她正常,清晰地说:“本来今天要告诉你的,但她高估了自己。”

“不不不,”

方随宁也开始语无伦次,也罕见地脸红起来,“是我的错,是我说的话让babe压力太大了……”

“没有没有!”

商明宝摆手,“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没有没有!”

方随宁摆手加摇头:“你是怕我接受不了我知道,我知道……”

中文在法拉盛可不是什么加密通话,一时间,等位无聊的路人纷纷都往这边投来目光。

向斐然当机立断打了一台车,将两人推到车边:“先回去,糖水改天再补。”

上车又费了一番功夫。

方随宁往旁边躲:“你们两个坐后面。”

向斐然拉开车门:“我坐副驾驶。”

商明宝退后一步:“你们兄妹两个坐……”

司机:“谁坐都行!”

上了车,刚刚还彼此推让的三人直接上演了快半小时的哑剧。

方随宁抱着包双膝屏拢宛如小学生,背上的冷汗就没停过。

shit!

她当了一晚上的小丑!

直到开上桥了,商明宝才叫了方随宁一小声,说:“对不起……”

方随宁又是那番自省说辞:“没关系没关系,我才要说对不起。”

太客气了,客气得让彼此远了。

商明宝一时间不再说得出什么,方随宁从包里掏出手机,很认真地刷了起来。

曼哈顿的金碧辉煌隔江倾覆在车窗玻璃前,让方随宁晕眩。

ig的图片在眼底瀑布般往下滑,脑子里却一团乱,一会想,难怪斐然哥哥只关注了商明宝一个人,我是笨蛋;一会又想,今晚上我是小丑;一会想什么时候搞上的啊,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一会又想,今晚上我是小丑;一会想,商明宝知道他是不婚主义吗?一会又想,我他妈是小丑……

向斐然降下车窗,让东河上的风灌入进来,吹散沉闷。

继而打开手机,给商明宝发了条信息:「我来处理」

计程车先去了上东区。

向斐然下车送她:“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我保证明天你们会跟以前一样。”

商明宝心中塞满自责:“应该我来说,今天本来会好好的,是我——”

向斐然揉了揉她脸:“跟你没关系,随宁是小孩子,你也是小孩子,现在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给她点时间。”

商明宝只好回到车窗边,弯下腰:“随宁,那我先走了。”

做了个电话的手势:“到家告诉我。”

方随宁点点头,匆匆抬头,对窗外气派豪奢的五层高别墅视若无睹。

再上车时,向斐然坐上了后座,给司机报了一家鸡尾酒吧地址。

方随宁汗湿的掌心捂脸,懊丧道:“你们两个干嘛都瞒着我啊,我今天还跟babe说,我估计跟你女朋友合不来。”

向斐然:“……”

方随宁喃喃:“怪不得她打退堂鼓了……”

向斐然被她气笑:“那现在合得来了吗?”

方随宁垂头丧气:“现在不是合不合得来的问题,是好尴尬啊。”

“尴尬什么?”

“我把她当好朋友的……”

“难道以后不能当了?”

“也不是……”

方随宁捋了会儿,“你别试图跟我进行你那套逻辑推导,这个事情超出逻辑,全是情绪。”

到了鸡尾酒吧,一口气喝完一杯马天尼后,她情绪总算稍缓,第一句就直问核心:“她知道你是不婚主义吗?”

向斐然指尖压着杯垫,“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不会骗她,但是这个事情就很怪。”

方随宁托着腮,“她之前没跟你聊过婚姻观?”

夏令营那阵子,她们每晚睡觉前除了聊明星便是聊爱情,东拉西扯,漫无边际中的充满了少女怀春向往。

方随宁一直记得她讲的小时候想嫁给叮当猫的故事,尤其被她妈妈那句“但是小叮当心里还有大雄,不是一心一意对你”

给逗得乐不可支,从那时候她就知道,这姑娘真是被爱滋养大的。

“如果你没隐瞒她,她怎么会答应跟你在一起?她从小就被教育了对爱不将就,说她恋爱脑是开玩笑,她才不是那种招渣男的缺爱选手。”

鸡尾酒吧灯光昏暗,音乐轻柔,向斐然垂睫的侧影拓在墙上。

“在一起前就聊清楚了,她会跟别人结婚的。”

方随宁脸上神色不知道是错愕还是什么,呆了一会,喃喃说:“斐然哥哥,她一定很喜欢你……”

向斐然点了下头。

方随宁又呆了下。

她一直觉得向斐然在表达亲密上有抗拒,不是那种可以把爱与喜欢挂在嘴边的人。

他的人生中没人教过他这一点,相反,在谈说月的悲剧上,他却耳闻目睹了太多爱与依恋的耻辱,那是一种被鞭笞、被否定、被曝尸

荒野无人应答的残暴的耻辱。

()

向微山人格上的粗暴和冷漠,伤害的何止是斯人已逝的谈说月,就连方随宁自己,在看到这个舅舅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感到一股胆寒、畏惧与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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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听向斐然亲口说“我很爱她”

,方随宁就已经很震惊了,但以为当事人不在现场,便觉得还好。

如今回想,他爱的人就在他对面坐着,他竟也说出口了。

方随宁看着他,反应过来:“你今天失态了,是吗,听我说她的人生理想时。”

向斐然沉默,她当作他默认。

“舍不得啊?”

方随宁有意缓解气氛,调侃,“舍不得就抓紧啊,不婚主义又不是什么金科玉律,难道你绑了个系统,一结婚就会死?”

向斐然牵动唇角:“她家里环境很复杂,没有太多的婚姻自由,能嫁的人只能在小范围里挑选,我不在那个范围里。”

方随宁虽然有质疑,但毕竟是从政治家族里成长起来的,比普通人更明白一些壁垒的存在,也许是地缘,也许是金钱,也许又是什么派系、站队……她没有多问,舒了口气,默默无语地喝干了手中的第二杯马天尼。

出鸡尾酒吧时已近深夜,向斐然送她回宿舍公寓。

在楼下道别前,方随宁虚浮的脚步蓦地站定了,回过头来:“如果你在她的范围里呢?”

“什么?”

“如果你在她的婚姻选择范围内,你的主义,还这么坚持吗?”

向斐然没有回答她,而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不要把精力耗费在不可能的假设上。”

方随宁笑了一下,挥挥手:“好啦,好吧好吧。”

她今晚上有点大脑过载,靠酒精麻痹了自己。

等第二天醒过来时,这些信息量缓缓地、一条一条地重新加载完整,让她在床上抓了五分钟的头发。

向斐然昨晚命令她今天要主动联系商明宝的,但打开手机,发现她已经先联系她了,约晚上见面。

方随宁去布鲁克林的小剧场排练了一下午的独角戏后,如约到了商明宝指定的地点,在哈德逊河的一个码头附近。

这儿是一个民用的直升机停机坪,她在呆若木鸡中被商明宝带上了直升机,然后把整个曼岛踩在了脚下。

方随宁过了整整快一年的拮据生活,到现在都还在死扛,看到金子和dolr就两眼放光,但此时此刻,她他妈晕金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金碧辉煌的地方和这么纸醉金迷的风!

“随宁,希望你心情有好一点。”

商明宝大声地说,“我哥哥们告诉我的,心情不好的时候多看看高处,多看看开阔的地方,心境就也会好起来。”

方随宁坐在舱内,头顶的螺旋桨声震耳欲聋,她恐高,两腿战战,头发也被吹得很潦草,但不得不承认,被肾上腺素把持的感觉很爽。

直升机带她在曼哈顿上空环绕一圈,俯瞰自由女神像、布鲁克林大桥、华尔街、洛克菲勒中心、帝国大厦、时代广场、联合国总部……直到方随宁快被吹傻了

(),才降落回停机坪。

她两手捋头发,被静电刺挠着,诚恳地说:“不用这么破费,我没那么想不开,很好哄的。

()”

而且她也不是很想用这种鸡毛掸子的状态度过这么走心的时刻≈hellip;≈hellip;

没事的,()”

商明宝安抚她:“以前我心情不好时就会来飞一飞。”

方随宁:“……”

哦。

好像有点明白向斐然那句“不在她择偶范围里”

的含义了。

“你现在好多了吗?”

“超级。”

“我本来想用来哄斐然哥哥的。”

商明宝雀跃一下,“你觉得他会吃这套吗?他上次说好土。”

方随宁:“很难不吃。”

商明宝在心里记下,跳到她面前,挽过她手:“你不生气了吧?”

方随宁叹声笑:“第一,这个事情从头到尾都不关生气的事,只是震惊;第二,你现在这么对我,是因为在乎我,还是因为我是向斐然的表妹?”

商明宝眼也不眨地:“因为在乎你。”

方随宁在河边的湿润风中呆了一下,脸红红。

可恶,向斐然有点吃太好了!

向斐然搬去波士顿后,方随宁便常常代他照顾或者说陪伴商明宝,听她说他们之间的日常。

方随宁懂,太过思念一个人时,只是能和别人聊一聊他,就已足够快乐。

如果那个聆听者刚好也认识他、熟悉他,那么就是加倍快乐。

哥大皮划艇队参加比赛时,商明宝带她一起去前排观战席。

那是最佳视野,只有队员才能拿到的票。

比赛时,商明宝给她指其中一张华裔脸孔,问她怎么样。

方随宁说身材好,五官也不错。

赛后,被商明宝引荐,知道了对方叫伍柏延。

近距离看还是很帅的,稍有些凶,不是方随宁的type。

赛后吃饭,伍柏延翘了队内庆祝,跑出来单独跟她们两个吃。

他挺绅士,但骨子里的高傲掩不住,方随宁感觉得出来。

一顿饭吃完,她心里略过模糊念头:他该不会喜欢商明宝吧?

可是看他俩互动,商明宝更把他当弟弟,一点女性魅力都不屑于释放的。

当天,伍柏延加了她的好友。

打过招呼后,伍柏延五句话就把话题绕到了商明宝身上,方随宁确定了,这人包藏祸心。

她发过去:「你好亲亲,这边是向斐然表妹呢」

很好,下一秒他就把她拉黑了。

方随宁试图旁敲侧击过,商明宝告诉她,她和伍柏延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上一个真爱就是因为家里不同意而棒打鸳鸯的。

方随宁听完,心里只有三个字:骗鬼啊!

她语重心长:“男人的卖惨小作文不可信。”

不过过了两个月后,她就从pdf里得知了这位伍少爷闪电交了个女朋友又闪电分手了,心里便想,也许他也只是顺带喜欢商明宝,不是特别认真的那种。

方随宁对商明宝的陪伴,告终于第二年的春天。

她和家里漫长的拉锯战终于宣

()告结束,孤身飞去巴黎学习法语,准备下学期去新学校新专业报道。

戏剧文学,从头再来,方随宁啃馒头也不怕,勤工俭学,学会了从旷日持久的罢工游行队伍中轻巧跑过:谁也别阻止我去打工!

咿咿呀呀唱戏时,方随宁曾想过,家里是否会后悔当年让她学了戏?那么多能学的才艺,哪样她都学得起,偏偏是国粹。

早起吊嗓子的生活一过就是十几年,戒油戒糖戒辣戒烟熏戒烟,偶尔喝酒,为它倾覆轨道,放弃家里安排的一切,在法国喝露水。

如果早知今日,家里一定不会送她去学戏的,可是人生没有早知今日,很多爱,开始了就是开始,闷头向前,积重难返。

当她把这份道理移到爱情上时,给远在波士顿的向斐然打了个电话。

没说什么特别要紧的,东拉西扯一阵,问:“你跟babe还好吗?”

向斐然和商明宝很好,度过异地恋的礁石险滩时,就如方随宁穿过罢工游行般地轻巧。

“明年你的offer就到期了。”

而届时商明宝也大四了。

他们已交往三年,不吵架,不说重话,没有隔夜的气,也没有超过一个月的分离。

每周见面,永远对彼此充满迫切。

时间这么久,久到向斐然晚上开始做噩梦,似乎听到闹钟的嘀嗒声响,有一个倒计时,在他的梦里按下。

他已走过了他们交往的中轴,是人生的假期过半,暑假的八月已过,往后每一天,都是往终点走。

从哈佛出站后,向斐然就该回国。

国内的高校和科研所已在接洽他,谈论待遇和实验室配置。

如果是以前,他会力求离向微山越远越好,但经过两年异地恋后,他舍不得了,他舍不得离商明宝太远。

最终留在他备选清单里的,只剩大湾区的高校和所。

方随宁在法国的第一年过得太辛苦,从她的社交动态里一览无余。

这一年的跨年,她不能在时代广场见证自己的梦想飞到数十万人的上空了,但在跟商明宝的越洋电话中,忽然被问:“我那年夏天送你的包,你扔了吗?”

方随宁这次脑袋里的小太阳花整整转了五圈才加载明白——那个被她称为是水货的爱马仕kellydoll……已经绝版的……kellydoll……六年前,就要一百多万的kellydoll……

那个包仿得太真,以方随宁的家庭背景,是不适合背出去的。

带回家后,被父母严厉上了一课,之后便被束之高阁。

方随宁打了个电话给从小带她到大的保姆,请她打包寄一些包包衣服过来,说在法国穷得连h都穿不起了。

保姆依言,将那个很像鳄鱼皮的包也一并塞了进去。

二十天的海运和清关后,在新年伊始的料峭中,方随宁拆了箱,拿着这个小巧可爱的包走进拍卖行。

从那一天起,她人生的齿轮重新开始转动了。

这一年的五月,方随宁有了钱去戛纳。

这一年的五月,有一个中国导演名叫商陆,拿到了最佳导演奖,有一个中国演员名叫柯屿,拿到了戛

纳影帝——是并列,双黄蛋。

()

姓商,不必多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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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随宁知道商陆也曾在巴黎求学,他的导师是她暂且够不上的大佬,她也知道商陆的很多故事,激励着她。

她拍了照,分享给商明宝,恭喜她小哥哥获奖。

商明宝在珠宝设计的专业课上回复了她,祝她未来有一天能将国粹唱响在巴黎歌剧院的殿堂。

她在大二的秋季学期便转到了珠宝设计专业,又不想延迟一年毕业,便卯足了劲地学、修学分。

廖雨诺起先听闻她真要转专业,不可思议地瞪着眼,问:“那我怎么办?”

她们吵了一架,不欢而散,隔了两日,商明宝主动去和好。

可是她毕竟忙,跟shena一起跑遍了全球珠宝市场和矿区,又要兼顾课程以及wendy介绍给她的贵妇们,再难陪廖雨诺一块儿没心没肺了。

廖雨诺虽觉得天天蹦迪喝酒没意思,但习惯了每天喝到三四点的日子,虽厌倦,却觉是漩涡,抽身不出。

戒断一阵,pdf里说她在家里失宠了没钱了,她便又穿着新高定、带着做完热玛吉的脸和刚捏好的新鼻子杀了回去。

宿醉第二天,廖雨诺偶尔会去陪商明宝听课,看她在速写本上画戒指。

“将来我结婚,戒指要戴你设计的。”

她晒着教室窗口的阳光说,吐息中有酒味。

商明宝不嫌弃她宿醉的气味难闻,专心致志中说:“好啊。”

不过商明宝并不常设计戒指,她在自然中学到的功课如此繁复绚丽,以她目前的思路,还不能很好地凝聚在这小小的一圈田地上。

她喜欢设计项链、胸针与表盘,研究最好的镶嵌工艺和金属骨架。

只是第二年廖雨诺生日,她终归是忙忘了,迟了一天送上礼物。

也曾在wendy的宴会上忙得焦头烂额时冲去警察局捞人,她酒驾,问她嗑药没有,她咬死说没嗑。

在警局冰冷的长椅上,商明宝蹲下身,牵她的手:“cheese,你找点事做吧,好好上课,不行吗?”

她快被学校劝退了。

廖雨诺确实发奋上进了一阵,但她身边朋友太多,各人有各人的精彩,她好忙,忙到顾不及上课。

听她母亲告知,她爸爸在外面的私生女绩点高达38时,她沉默着,说就是因为她出身够烂才这么拼啊。

比不过,干脆不比了,维持着不被学校清退的成绩和出勤率,养活了一堆论文代写。

那年圣诞,商明宝没有收到廖雨诺的邀请函。

她起初没有发现,因为圣诞是她和向斐然的纪念日,等发现时去问,廖雨诺才笑笑说,请你你也不来,不请你不也现在才发现吗?没什么所谓的吧。

站在洛克菲勒中心又一年的伯利恒之星下,她仰首,懂了什么叫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向斐然拥抱她,护着她的脸在怀里,告诉她,这不是她的责任。

春夏秋的美国郊野山林,一季有一季的美丽。

在印第安纳沙丘上,看雁南飞,越过蓝色的冰碛;在黄昏时分的坎卡基河,看到萤火虫点亮暮色。

在那里,向斐然

()给她找一种叫做疏花野蜀葵的花,浓密,馥郁,玫瑰色。

他告诉她,这是美国最罕见的野花之一,只生长在这条河流的下游。

在天幕下,在野外旅行的最后一天,他和她摒弃时间,根据“林奈的花钟”

设想,根据花朵绽放的时间,去猜测这时候正是白天的哪一个时段。

在奈厄布拉勒河的夜晚,黄色报春花河和德拉蒙氏雨百合盛开,向斐然为她朗读《仲夏夜之梦》,告诉她,这是他最喜欢的莎士比亚的作品,是历史上有关植物的最好的文学作品。

也曾在沙丘上看到响尾蛇。

即使是在越野车里,商明宝也一动不敢动。

不可思议,在八月盛夏,他们的车停在沙丘路中间,曾一起看过了一场英仙座流星雨。

这磅礴的雨落下时,商明宝不顾一切地去吻他,仿佛下一秒那如白昼般的天体碎片将带着炙热的高温砸向他们、融化他们。

在越野车的后座,前排的座椅被放至最小犄角。

夜晚的沙漠那么冷,但毯下的商明宝大汗淋漓。

那晚他们都有些失控,在星空的穹顶下,她将嫣红的唇贴近他滚烫的皮肤,脸贴着,鬓角的汗湿长发蜿蜒在瓷白的肤色上。

当然,大部份时的野外工作并称不上浪漫,而只有枯燥。

做样方调查,在一公里长的森林样带里每隔一百米便设置一个十米乘十米的样方,在垂直的海拔上每隔一百米就设置一条这样的样带,样方便有数百个,再在同一个样方里拉对角线设置灌木层与草本层的样方,事无巨细地采样、鉴定、汇总;灌幅高度,盖度,不停地量尺、记录……以此来得到这座山、这座林、这条河的植被构成河生物多样性。

这样的工作非两人可以完成,向斐然往往会带一支小型队伍,商明宝偶尔打下手,但大部份时是在进行自己的植物观察和速写,以喂养给她的珠宝设计灵感。

人类驯养的园艺植物固然华贵美丽,喂养出了无穷精妙的高珠设计,但既已看过旷野、深入过雨林、趴下看过伏草的天空,惊叹与浮动着雾气的河流上的玫瑰色的荧光的花,她又怎么甘心止步于此。

倒可惜过“林奈的花钟”

,那么好的艺术概念被别的品牌捷足先登,否则,她可以设计出比那更灵动的概念;很喜欢的品牌有过漫长的三色堇设计历史,但她不再喜欢了,自从知道三色堇在莎士比亚的故乡被称为“惫懒花”

之后。

它象征的是“徒劳的爱”



商明宝不去想未来。

二十五岁前和心爱的人结婚的理想,她不要了。

谈到几岁呢?她不知道。

夜晚做梦惊醒,梦到向斐然跟她说,该结束了,醒来时才知道眼泪早已在梦里流了许久了。

她抹掉,知道这个时候在波士顿的他一定已入眠了,便没打电话惊醒他,只是看着他的头像。

那张蓝色暮色与群山间的侧脸,是她拍的,强制他换上,这么多年都没换过。

从未怀疑过他会移情别恋,正如他也从未怀疑她会见异思迁。

坚定的,全然交付的。

苏菲起先问,你跟斐然还不分手呢?苏菲后来说,斐然跟你谈恋爱还养不养得起自己了,他也真是的。

偶尔在上东区留宿,苏菲躲得远远的,跑中央公园里放风筝。

商明宝忽然敢想未来的那一天,是温有宜给她打电话的那天。

她说的话好委婉,始终假装不知她和谁交往,说之前那个向博,要介绍给二姐的,也不错。

商明宝问怎么不错,说上次你已经开除过他了,他家里不方便。

温有宜在电话那头说:“也不是不可以的。”

她翻遍了商伯英的信件,没有找到老人家曾经松口或提及此事的痕迹。

她只好去梳理向联乔的一路升迁路、外派路。

商明宝一直没分手,温有宜便一直观察着。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是头,因为这一步对于商家的未来风险系数太高。

她查着,像是一场自欺欺人。

但是,向联乔的身体不如以前了。

风烛残年,温有宜从这生命的残酷规律中忽然领悟到了一丝可能。

“妈咪,什么叫……‘也不是不可以’?”

电话那端,商明宝捏紧了手机,指骨泛白,耳廓生疼。

“如果很喜欢,也是可以大胆去试的。”

温有宜的暗示只到这里了。

这一年,在向斐然即将回国的这个月,在商明宝眼前浮动的昏昧雾霭,骤然间被吹散了。

她可以……

他们……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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