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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一章 大难不死


      大提点陪同太子留在华珍园侍奉病危的兆庆帝,却让任少监带着司天监一众官员回京了,临走前特意叮嘱他,让他回京看好余舒,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遭遇不测。

  任奇鸣当天下午就听说了余舒带人到周家劫亲,结果被周业德抓进刑部大牢的消息。负责暗中保护余舒的几个黑衣卫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露面,便来请示任奇鸣是否要等到晚上下狱救人。

  任奇鸣回绝了。他对黑衣卫说:“太书只是让你们保护她的生命安全,不是让你们为虎作伥,她胆大妄为跑去毁人婚事,又当街纵奴行凶,打伤金吾卫军,不应该被人抓捕吗?放心吧,刑部最多是关她几天,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黑衣卫听命于大提点,不能自作主张,现在大提点不在京城,任奇鸣又不肯放话,他们只能静候。就这样一直等到第三天下午,朱慕昭一声不响地从华珍园回来了。

  任奇鸣正在太曦楼内浏览卷宗,听到外面一连串脚步声,抬头看到风尘仆仆走进来的大提点,愣了一下,才起身迎上去:“太书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难道是圣上——”

  他以为朱慕昭会在华珍园留到兆庆帝殡天。

  “圣上无恙,”朱慕昭走到窗边坐下,上身倚在靠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愉悦地勾起嘴角。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他撩起眼皮看着干站在一旁的任奇鸣,道:“想说什么,说吧。”

  任奇鸣欲言又止。朱慕昭盯着他片刻,忽然皱起眉头问道:“余舒她人现在何处?”

  任奇鸣低下头道:“她在刑部大牢。”

  朱慕昭闻言色变,声音沉下去:“怎么回事?”

  任奇鸣于是就将余舒带人前往周家劫亲,反被周业德擒拿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为他阻止黑衣卫解救余舒作出解释:“我知道您对她寄予厚望,可是她不能体味您的良苦用心,正好趁这机会让她认清现实,没有您的庇佑,她什么都不是。”

  言毕,他却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数息过后,方听得他叹气。

  “你糊涂了。”

  他失望的语气让任奇鸣陡然惭愧起来:“太书,我——”

  朱慕昭从躺椅上坐起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凝重地吩咐道:“传唤黑衣卫,随我前往刑部要人。但愿她还留着一口气在,否则司天监唯一的希望,就要断送在我手里。”

  *  *  *

  话说冯兆苗将薛瑾寻送到忘机楼后,就单枪匹马杀回了周家,得知余舒被人关进了大牢,他一口气跑回家去求他老爷子救人,冯将军却臭骂了他一顿,让人把他绑了起来,关到后院柴房不许他出门。

  谁知冯夫人心疼儿子,第二天晚上就悄悄地把他放了,冯兆苗一得自由,立马就又溜了出去,先到余府去请罪。彼时余府上上下下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昨天余舒带着一群护院离开后就没再回来。裴敬出去打听,一家人才知道她被关起来了。

  赵慧和贺芳芝都吃过牢饭,知道那是折磨人的地方,都怕余舒会出个三长两短,一家人跑到刑部大牢想要见一见她,却被拒之门外。这个节骨眼上,冯兆苗上门来请罪,一家子没力气埋怨他,都想着怎么样先把余舒从牢里救出来。

  于是冯兆苗一咬牙,带着贺芳芝和裴敬去相府求薛凌南高抬贵手,指望他能看在薛睿以往的情面,让刑部的人放了余舒,结果连薛凌南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赶了出去。

  冯兆苗退而求其次,又带他们去找湘王世子刘炯,他心想着刘炯过去和薛睿好到能穿一条裤子,总不会见死不救吧,不想到了湘王府,同样吃了闭门羹。

  他无路可走,最后求到了忠勇伯爵府,一向和薛睿称兄道弟的瑞林倒是让他进了门,可他见了冯兆苗却说了这么一段话——

  “过去那余莲房仗着薛睿的势没少欺负人,她在芙蓉君子宴上败坏我妹妹的名声,当时怎么就没想着做人留一线呢,我看她会有今天全是咎由自取,我奉劝你也不要多管闲事,到头来惹得一身臊。”

  看到他这副落井下石的嘴脸,冯兆苗一口唾沫喷到他脸上,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死胖子,别忘了小时候你遇见拐子,是谁追了你十几条街,把你从人贩子手上救下来。莲房她虽然是个女人,却比你们这帮爷们讲义气多了,至少她不会见死不救,更加不会忘恩负义!”

  瑞林脸色涨红,怒道:“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救人,别来求我!”

  “老子瞎了眼才跑来找你!”冯兆苗扭头就走。可是他出了忠勇伯爵府,面对着等在门外的贺芳芝和裴敬,就硬气不起来了。

  贺芳芝和裴敬看到他脸色就知道结果,唉声叹气,只得先回家去再想办法。

  *  *  *

  太阳落山前,朱慕昭带人来到刑部大牢门外要人。牢头事先得过上面交待,没有提刑官的手谕,根本不肯放人,把门关得死死的,不让他们进来,一面派了个腿长的狱卒从后门悄悄绕道离开,跑出去送信。

  朱慕昭没有耐心久候,直接让黑衣卫翻墙进去,将门内的一群狱卒放倒后,从里面把门打开了。黑衣卫从牢头身上搜到两串钥匙,跑到前面开路,朱慕昭走在中间,任奇鸣紧紧跟在他身后,进到阴暗闷热的牢房里。

  黑衣卫随手从墙上摘下火把点亮,一间一间栅栏寻过去,关在里面的犯人受到惊吓,像是老鼠一样缩进角落里,他们将整个牢房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余舒的身影。

  “搜,再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慕昭沉声命令,他站在牢房的尽头,两手背在身后,压抑着怒气。任奇鸣心知余舒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却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大约搜了一炷香的工夫,突然有一名黑衣卫高喊道:“这儿有地道,过来人帮忙!”

  一群人围了上去,撬开地道,发现下面居然藏有一座地牢。朱慕昭不顾任奇鸣劝阻,跟着黑衣卫下了地牢,就在散发着恶臭的地道尽头,找到了一间透亮的刑房。

  带头的黑衣卫一脚踹开了大门,几个人冲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刑架上的血人,垂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朱慕昭随后走了进来,抬头一看,眼皮突突直跳。

  他大步走上前去,轻轻撩开那血人黏成一团的头发,就见她额头中间豁了个口子,一团烂肉早已凝固,活像长了第三只眼,满脸的血污看不清她面容,他手抖了一下,接着伸出两指小心翼翼地去探她的鼻息。

  任奇鸣不眨眼地盯着他的动作,直到他放下手指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吩咐道:“还有气儿,慢慢地将她放下来,赶紧派人到太医院找朱青珏,让他尽快到司天监来。”

  任奇鸣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却不知心中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一行人从牢房里出来,外面天都黑了,大门却被人堵住,原来是薛凌南接到消息赶了过来,将他们拦下。

  “是何人劫狱!”薛凌南高高坐在马背上,在人群中搜寻到朱慕昭的身影,明知故问。

  朱慕昭在黑衣卫的簇拥下走出来,仰头看着老当益壮的薛相爷,词严厉色道:“本座若是不来,竟不知刑部这么大胆,居然擅自改建地牢,对朝廷命官动用私刑!”

  薛凌南满心懊恼,他没想到朱慕昭会这么快就回到京城,太子那边不知出了什么意外,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他原本是打算今天晚上再审问余舒一遍,就将她处置掉,却被朱慕昭抢先把人救了出来。

  他远远地看到朱慕昭的手下背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犯人,不是余舒又是谁。

  “此人身系命案,就算是司天监官员也不能徇私枉法,你不要强词夺理,劫狱就是劫狱,老夫劝你还是尽快将犯人放下,不要一错再错。”

  朱慕昭冷笑道:“我司天监的官员,就是犯了死罪,也要经我点头,才能问斩,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管闲事管到我的头上。”

  薛凌南和朱慕昭的恩怨已久,如今却是头一回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

  “好,好,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地禀明圣上,请求圣裁!”

  “让开!”

  朱慕昭气势汹汹,薛凌南知道他的黑衣卫厉害,亦不愿在这里和他斗起来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挥挥手,便放他们通过了。

  这一回交锋,表面上是朱慕昭占了上风,可追究起来,薛凌南也没有吃亏什么。余舒在他手里受到酷刑,整整被折磨了两天两夜,她一个年轻女子,就算能活下来,人也会性情大变,这辈子都忘不了她在刑房里的遭遇,恐惧将会一直伴随着她,人不死也废了。

  薛凌南更不怕余舒在朱慕昭面前拆穿他,因为兆庆帝病危,活也活不了几天了,他的亲外孙稳坐太子之位,就是未来的皇帝,这将是第一个不受司天监掌控的皇帝,他何惧之有。

  于是,他目送着司天监的人马在夜色中跑远。

  *  *  *

  朱慕昭将余舒带回太曦楼,让人小心翼翼把她送到楼上卧房,先找了两个侍女过来给她清洗伤口,其余人都退下避嫌。

  一盆又一盆清水送到楼上,污成了血水端下来,朱慕昭的眉头越皱越深,不多时,朱青珏匆匆赶来。朱慕昭领着他上了二楼,简单地说明了情况,又不放心地叮嘱他:“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救活她。”

  朱青珏点点头,尽管他有了心理准备,进到房间里面,看到遍体鳞伤的余舒,还是吃了一惊,他顾不得男女大防,净手之后就上前为她检查伤口。

  一炷香后,他从屋里走出来,脸色很是难看,一边拿手巾擦汗,一边对他爹道:“她左臂骨上扎了五根铁钉,骨头都裂开了,背上有多处烫伤化脓,另外她一只脚脖子被人拧断,最严重的就是她额骨穿孔,不知是否伤到了脑子。这用刑之人无比毒辣,居然对着一个女人动用了不下五种酷刑,也不知她这两天怎么熬过来的,就算是个大男人,恐怕早就受不了咬舌自尽了。”

  朱慕昭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卧房的方向,低声问道:“那她还有没有救?”

  “有救是有救,”朱青珏犹豫着告诉他:“我只怕救活了她,她也会想着去死。”

  “你这是什么话?”

  “她额骨外面那一处皮肉彻底地烂掉了,终身会留下一道疤痕,我再是妙手回春也帮不了她,一个女子破了相,不是逼着她去死么。”朱青珏摇摇头,无可奈何道:“能保得住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愿她自己想得开吧。”

  说完,他就忙着去开方子配药了。

  朱慕昭在卧房门口伫足,他满面沉思,忽闻楼梯口传来脚步声,转头看着一脸内疚的任奇鸣,手指着对面的书房,两人换了地方说话。

  “太书,我知错了。”任奇鸣主动承认了错误。

  “知错?”朱慕昭问他:“你说你错在哪里?”

  任奇鸣暗自握拳,道:“我不该阳奉阴违,没有听从您的吩咐,都怪我袖手旁观,才会险些害死了破命人。”

  “在你眼中,余舒就只是破命人吗?”朱慕昭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忠心耿耿,我这个位置,本来就是准备传给你的。然而世事无常,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中间会发生这么多变故,我没能找回《玄女六壬书》,又放走了云华父子,到最后,景尘也逆反离去。这些都是我的过失,本来与你无关,可是你也知道,我们司天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身下这个位置,关系到天下易学的盛衰,身为大提点,若是无能成为皇帝的头等心腹,就等同虚设。如今司天监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你不再适合坐我这个位置,我不把他传给你,是不想害你成为千古罪人,死后背负无数骂名。”

  任奇鸣早就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三十而立,他跟随朱慕昭这些年,最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思考。听完了朱慕昭苦口婆心的劝说,他没有急着争取原本属于他的地位,而是认真起来问道:“我不适合,为什么她就适合?”

  朱慕昭目光闪动,语焉不详地告诉他:“那是因为只有她才有机会再度开启《玄女六壬书》。将来或有一日,大安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就是那个唯一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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