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光辉伟大的事业你说继承就继承吗?
1
苟杞知道自己正在做梦。不过因为这个梦并没有令她感觉到刺骨的冷或锥心的疼,她便没有着急醒过来。
在这个奇怪的梦里,她被人搂得紧紧的,心脏贴着心脏的那种。
“如果有人问起,你要记得是这样的顺序:她开车把我逼下河堤,然后下车检查河面情况,你目睹了她行凶的过程,也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你与她起冲突,你是在冲突中不小心把她踹下河堤的,而且你是跟她一起掉下来的,然后你救了我。”
“……是这样的顺序:她开车把我逼下河堤……你目睹了她行凶的过程……你是在冲突中不小心……你是跟她一起掉下来的……”
嗯?是谁喋喋不休地一直在教她撒谎?怎么车轱辘话来回说?烦死了!
苟杞在并不刺目的日光里睁开了眼睛,留守的女警正要上前说话,留意到她的眼神没有焦距,果然,片刻,苟杞闭上眼睛重新睡着了。
2
苟杞是在胃部的烧灼感里醒来的,她怔怔地盯着悬在半空的点滴瓶子,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恰逢正是黄昏将开灯未开灯的时刻,黄雨时推开门一眼看去结实吓了一跳。
此时已经是落水的两天之后了。虽然薛静怡因为溺水仍未完全清醒,但警察已经顺藤摸瓜抓到了她的同伙,并根据同伙的证词梳理出整个案子的脉络了。
元榛只见到三个人,但其实这件疯狂的事儿是四个人做的。第四个人是个“黑丨客”。并非偶尔上新闻的那种出场自带高光的天才级别的,是小广告上一两万块钱就能雇佣到的。
“黑丨客”用几段三天前的录像覆盖了当天的录像,然后驾驶着元榛的车离去,伪装成元榛来了又走的假象。虽然“黑丨客”自信满满,薛静怡跟着美剧自学成才,不厌其烦地又铺了一层伪装——她在五环附近一段没有监控的路上给元榛换了辆车。原本劫持着元榛的那辆黑色箱型轿车离开那个路段直奔省道而去。
他们的初衷确实就如争吵中透露出来的那样,仅是劫走元榛,让他错过金鹿电影节的颁奖典礼——金鹿电影节坚持“不到场不给奖”。但因为元榛麻丨醉剂耐受性差,一直未能清醒,而朝歌又报了警,他们便不得不铤而走险。当然,最后铤而走险的部分拿钱办事儿的“黑丨客”激烈辩称并未参与。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停车场伪装摔跤和河堤上呜呜呜哭个不停的“杨倩”果然就如警方猜测的那样“有来头”,她是朝歌某个大股东的孙女。因此她能伙同旁人混进朝歌的停车场作案并能打听出朝歌秘密报案了。
在元榛报警自救的四个小时之前,警方其实已经发现朝歌停车场的监控有“黑丨客”入侵的痕迹并追到了黑色箱型轿车。但不得不说,以嫌疑人丧心病狂的程度,要是没有苟杞这个寻死姑娘的突然插丨入,元榛凶多吉少。
“醒了吗苟……杞?”黄雨时笑容满面咽下“苟小姐”这个称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需要什么你跟我说,或者给我列个单子,我按顺序给你买来。”她和善地望着苟杞的眼睛,特别在“顺序”两个字前顿了顿。
苟杞的目光缓缓自点滴瓶子移至黄雨时,她刚要张口,望见黄雨时身后跟着的一男一女两位警察。黄雨时那句话里意有所指的“顺序”倏地跟梦里的“顺序”重合了。
警察的问话其实就是例行公事,因为苟杞的人际关系和此前半个月的活动轨迹他们已经摸查得很清楚了,确信苟杞与绑架事件无关。
警察与苟杞的一问一答进行的十分顺利。
3
细脚伶仃的小助理胡不语踮着脚尖贴墙站着,妄图化身变色龙,静悄悄将自己隐匿在病房的白墙里。但黄雨时哪是好糊弄的,一个锐利凝视,她便不得不硬着头皮给她指明了元榛的去向——楼下苟杞的病房。
黄雨时气急败坏地正要出门,元榛转着轮椅回来了。
元榛猝不及防与横眉冷对的黄雨时面面相觑。他屈指挠了挠额头,借势望向病房深处的胡不语。胡不语露出个假笑,元榛便明白此情此景不宜撒谎。
“我以为你下午才来,”元榛讪讪道,“……去楼下看了眼那个小孩儿,她身边没人,不放心。”
苟杞的高烧反反复复的,人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元榛这两天去看她三回,只第一回赶上跟她说几句话,后面这两回她都在睡觉。
黄雨时没忍住呛他:“什么叫‘她身边没人’?我给安排的两个护工不在?医生护士不在?你去能做什么?给躲在犄角旮旯里的那群腌臜货们攒点儿桃丨色绯闻的素材?”
元榛听着前面的奚落没有反应,但到最后一句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
黄雨时叹了口气,解释道:“警方之前因为案件没有调查清楚,只出了个三行字的简单通告,一些营丨销丨号趁机恶意散布谣言,有说你男女关系混乱自食了恶果,有说你是提前得知自己没有拿奖故意自导自演这一出。”
——本届金鹿电影节最佳男主角,既不是元榛,也不是薛静怡她们的“文雨哥哥”蒋文雨,而是一个新人演员霍蔚。
——因为是新人演员,所以没被薛静怡之流放在眼里。
元榛闻言默了默,低头解锁自己的手机,准备义务支教营丨销丨号。大脑虽然和大肠长得像,但你不能拿来装同样的东西。
黄雨时劈手夺了元榛的手机,将之扔给角落里的胡不语。
元榛保持着捧手机的姿势面露愤懑:“……”
黄雨时望着跟自己相差甚至不足十岁的大外甥,露出无可奈何的眼神,“……耐心等着警方后面的详细通告吧,”她说,“那些腌臜营丨销丨号都是谁家养的我们门儿清,到时候一个一个告他们。”
元榛似乎是被说服了,没向胡不语索要手机。他想了想,转着轮椅向前,倒了杯柠檬水,没自己喝,叫了声“小姨”,递给黄雨时。元榛的眼睛是典型的桃花眼,配以饱满标准的卧蚕,即便平铺直叙看人也极能动摇人心,何况此时杂糅了鲜明的情绪。
黄雨时知道他想问什么。薛静怡目前是在押状态——警车昨天傍晚直接把她从医院载走的,没人知道她跟警方交代了什么。当然,她自己的犯案细节元榛并不在意,元榛在意的是,她有没有吐露苟杞蓄意踹她进河里这个细节。
“在来的路上我跟张律通了个电话。”黄雨时缓颊道,“如果她咬定苟杞是蓄意踹她进河里的,她就得承认她蓄意灭口苟杞在先,她的代理律师不可能再让她节外生枝的。而且我们也可以辩解苟杞若是不上去把她踹下来,即便你们侥幸爬上河岸也有被她继续加害的风险。毕竟方向盘在她手里,而她一直守在河岸上,并没有罢手的意思。”
元榛满意地长长一声“啊”,顺手剥了根香蕉,然而正要一口咬下,突然想起导演要他减重的交代,转头望见胡不语,他眉头微挑,意思很明显。
胡不语细声细气叽叽歪歪“我真的不能再吃了”,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吃下去了。
片刻,趁着黄雨时去洗手间,胡不语忍不住提醒元榛:“但是这样一来,苟……苟杞就说谎了。”
“苟”姓太狗了,以至于胡不语很难客气地称呼“苟小姐”。
元榛轻声道:“她那时吞丨药了啊,她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细节哪能记那么清楚呢。”
胡不语恍然大悟,也是长长一声“啊”。
4
午饭后,元榛的爸妈拎着炖了小半晌的甲鱼汤来了,给楼下病房里尚未清醒的苟杞留一碗,剩下的几人分食。之后一再交代千万不能亏待了楼下病房里的姑娘,便由陈霖载去了机场。
——两人是匆匆请了假从工作现场赶回来的,眼下确定元榛一切安好,这就得回去了。
元榛的爸妈都在地质研究院工作,且都隶属深地探测中心。两人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经常需要出差,且大多是去人迹罕至通讯不畅的偏远地方,有时候两个礼拜就回来了,有时候两个月甚至更长。但这并没有影响一家三口的感情。
“……他们的工作很酷,电脑屏幕上的工程图很酷,现场各种奇形怪状的机器嗡嗡嗡也很酷。啊,以前只要碰上寒暑假,他们也带我出去的。总之,我从小到大都觉得我爸妈穿连体工装比穿西装连衣裙好看。”元榛前两年曾经这样向访谈记者描述父母的工作。
有营丨销丨号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声称元榛对父母工作的描述是“工薪阶层的‘挽尊’”,因为与他同期的几个男演员个个都大有来头。
元榛懒得搭理这种价值体系根本不在一个维度的揣测。他面对镜头,向来一字一句都出自真实感受。当然,类似“曾经无理要求妈妈戴着安全帽穿着工装连体裤去给他开家长会,妈妈不同意并打了他一顿”这样的例子,他是不会当众举出来的。
也有营丨销丨号惯会阴阳怪气,声称“他们的工作既然那么酷,你为什么不去考他们的大学,以后继承他们光辉伟大的事业”?
元榛趁公关团队不备,简明扼要地用自己刚刚过线b影的高考成绩单回复了他们。亏得他还能找得到成绩单截图,也亏得他敢于直面自己糟烂的成绩。
——元榛文化课的高考成绩低了爸爸母校录取分数线一百三十七分,低了妈妈母校录取分数线一百四十五分。
首选,称赞他人的工作跟我自己要做什么工作没有冲突;其次,光辉伟大的事业你说继承就继承吗?你问过招生办吗?
……
“你妈问你怎么不回复信息。”黄雨时在翻阅邮件之余突然说。
元榛翻出枕下的手机低头看去,是她妈妈候机时写的小作文。
前面两个自然段是在数落他不知藏锋守拙,“我看这个圈子里大家都在打马虎眼,你如果事事都太过较真,也许不大适合继续留下”。
第三、第四自然段简单评价他在前不久上线的那部影片里细节刻画得不错,“喜怒哀乐举手投足都在人物里,旁人辨不出来我辨得出来的”。
最后一段比较长,能抵前面的四段。大概是说厨房冰箱里扔了什么、添了什么;浴室的地垫不够防滑,务必要记得丢弃并买新的;卧室里的棉被有些泛潮,要记得过一遍烘干机,但最好还是趁着好天气搬到露台上晒一晒;以及叮嘱他受了大寒之后的这段时间要如何养生等等。显然,虽然时间紧张,虽然他其实有专业家政照顾,老两口回国的这几天也仍旧去了趟他的别墅,给他简单拾掇了下。
“收到。”元榛细细读完小作文回复他妈妈,“我明年空档的两个月跟你们一起出趟差。”
“倏——”,元榛把信息发出去,眼前开始闪现他以前跟着他们出差时见到过的,西北戈壁滩上星光极盛的夜空和坦噶尼源喀湖周围细长脚的红鹤及连绵不断的香蕉林。
“叮——”,元榛妈妈的回复到了:别,领着你麻烦。
元榛:……
元榛默默将手机压回枕下,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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