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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77章


靳元与庄朴忙活快半个时辰,总算将马车货车皆安置妥当,靳元且亲自拿草料喂饱了马,顺便随意发几句同病相怜给某位大公子做苦工的牢骚。

        “盛原,公子待你不薄了,要不是公子把你从官家那儿捞出来,你现在不得在那方寸之地做更苦的工?”庄朴言下之意是让靳元别这么满腹怨气,自然这话真真假假,并不是说给靳元听,而是说给暗处可能存在的耳目听。

        “切。”靳元很是不屑,“大公子救我还不是看上我的本事。说实在的朴忠,你们这些在大公子手下做事的,就算做的再好,他也只把你们当奴仆使,明明不是奴籍。你们啊,当真毫无怨愤吗?”

        “……”

        待回程走一段路,沉默多时的庄朴才回答:“那年饥荒,我是被老爷救的。老爷待我不薄,于我有恩,我来不及回报老爷,却能够回报公子,怎会怨愤。”

        “哈哈。”靳元干笑两声,不置可否。

        庄朴撒谎时属实喜好真假参半。据靳元所知,庄朴曾经确实是饥民,秦周停战之前受战争牵累的饥民。闹饥荒前,庄朴且是个小县城里的教书先生。

        那年大人飞溪谷一战失利,跟随周彬将军的斩龙游军回京,途中经过那已经饿殍遍地的小县城。

        本来大人是要即刻回京受查,不可耽搁,可大人不知怎的竟然突发善心,给那小县城送了一批粮。甚至为了避免粮食引发血案,他带着锋狼残军挨家挨户给幸存的人送吃食,并看着他们吃完才离开,如此便救下了已经饿得动弹不得的教书先生庄朴。

        靠着那一餐粮续命,庄朴从饥荒中幸存下来,又多方打听之下得知恩人在秦京大理寺任职,正巧赶上特招令下达,于是庄朴离开家乡,入京报恩。

        这一报恩就报了五年之久,兴许还得报到大人告老还乡去。

        靳元倒是挺羡慕庄朴,有此恩在,大人对他总是比对旁人信任些,约莫仅次于霄深。哪像他这美男子,总是得大人嫉妒俊容,以致频频被穿小鞋,也不怎么得信任,唉。

        说笑,其实大人就连对云峥与庄朴都并未给予过多的信任,不过是大人艺高人胆大,觉得被亲信算计背叛了也无所谓罢了,是以有些事上放权放得宽。

        她那人啊,似乎与他人总隔着一层厚壁,让人难以窥探与接近。

        至今为止,靳元所见唯一能接近大人的唯有秦恒公主,而秦恒公主给他的感觉只能说——那是与大人一般可怕的同类。

        靳元便颇有一种被公主好生利用一番之感。

        至于他为何对大人与同僚极尽所能地去了解,乃是他作为一个“细作”必须要做的。

        事实上要说细作也不尽然,毕竟他并非某一权党的人,不会传递情报给皇相、南周各党亦或前朝余孽,他所效忠的乃是一个隐世家族。

        若非天下有生乱之象,他可能已经娶妻生子,老实过安生日子,哪里会给那位阴晴不定的好大人干苦力,呜呜!

        不过在大理寺任职,靳元并不讨厌,他很喜欢一众同僚,以及心情好的大人。然而若不尽快将藏身在大理寺的“鬼”揪出来,怕是会使北秦执法中枢因混乱而毁,以致无法无天,民间动荡。

        到那时,乱象恐怕就难以阻止了。

        好在东边某个附属家族保了一个变数,已将之引到大理寺,西边某个善缘正准备着顺应天命,情况尚可。靳元觉得自己不必过于急切,以免被大人与公主看出破绽,若得她们猜疑,那事情可麻烦了,又不能出卖背后老大。

        依照测算,接下来那些个乱世者将出大招,前路怕是崎岖多难。

        神游至此终止,因为已经来到客栈大堂。靳元得做好吊儿郎当的风骚靳寺正才是。

        大堂里已是无甚食客,伙计也都各自忙活,唯掌柜的在账台算账,于是他二人便找掌柜的问询公子在何处。

        掌柜的立时明了是指楼上那位,遂用一种挑拨式的语气说:“那位公子与其妻子住在上间雅居,您二位住下间,比较简陋,还请多多担待。”

        此语让靳元脸色稍差,庄朴倒面色如常。当然他们皆晓得,大人这番安排八成是在给某些图谋不轨者下套。

        “啧。”靳元砸了下舌,掏出一两银子拍在账台上,说,“给我换间上房,再随意整些吃食。”

        说罢,靳元走向一空桌坐下,翘着二郎腿,一副大爷姿态。

        庄朴见状皱了下眉,并未说什么,仅道:“掌柜的弄些好菜送去楼上吧。我住哪儿,麻烦派人带下路。”

        “哎,行。”掌柜的笑笑,招呼一个伙计带庄朴去,接着又招呼另一个伙计到厨房吩咐厨子做些好菜。他则继续清账,就是眼睛没少往靳元那儿瞟。

        这时,大堂里仅剩的一位食客抱着一个酒坛坐到靳元对面。靳元抬眼看向这摆着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的食客,他扬起嘴角,似笑非笑,问:“兄台,有何贵干啊?”

        食客犹豫再三,小声说:“你是那对夫妇的仆从?”

        “仆从,哼,我可不是,我只是暂且受雇,把她们送去远善县罢了。”靳元抛出一个饵。

        食客一口咬上了钩,犹疑道:“远善县,那地方可不好去,听说有些怪事……还有啊,我就多句嘴,你那雇主不好相与,估摸着信不得我的话,望你能劝劝。让他赶紧带着媳妇回家,别在这儿,不,最好是去秦京,现在哪哪都不安全。”

        此话很有意思,同时也隐藏着试探。靳元打进了客栈后就明里暗里展露出与大人不和,眼前这位看上去是好心,但不去和大人说,偏和一个临时雇来且与雇主不和的人说这些,岂非是白费功夫?

        再者好心提醒也不提醒全了,就这么说一半藏一半,他就算有心也劝不了大人,何况看食客与掌柜的态度,大人约莫扮得是黑脸,且是颇为嚣张的那种,如此他更不可能劝动大人。

        综上所述,这食客十之八九是在试探靳元到底是不是与雇主离心,以及他对于一些怪事是否有所了解。

        思绪不过一瞬,靳元冷笑一声,回应:“别和我说,去找那忠仆去,我可没那么多好心替她们着想。”

        “这……”食客面露难色,踌躇两息说,“我就是一时好心,倒也……那个,你不想知道远善县或者其他地方有什么怪事吗?兴许很危险,你看……”

        听到这儿,靳元明白了他的意思,此人是想赚点偏财,拿情报作卖。兴许是被那一两银子引来的。

        “多少?”靳元面露鄙夷。

        食客尴尬一笑,竖起三根手指。

        三两,胃口还不小。靳元自是不会真顺其意,这要是随手按两掏银,他这伪装的身份不遭怀疑才怪。是以靳元只拿出两钱银子,放到自己跟前,语气漫不经心。

        “就两钱,说些有用的你就拿走,不说就拉倒。”

        食客看看银子又看看兴致索然的靳元,僵硬笑一下,说:“去远善县的路上倒没什么危险,就是远善县有点阴物,没去过的可能沾上……听说,我听说,有个东荷县的行商,卖些小珠子的,到了那儿没两天就无缘无故死了。县令说是突发恶疾,但谁知道呢,去过远善县的,我认识的都说那地方邪门,最好别去。其他,其他地方丢姑娘的多,你雇主媳妇好看,免不得要被抓姑娘的看上。还有……”

        他来回游移眼珠,不知是在回想还是在打坏主意。

        “还有这里,这几日天发阴,估计快下雨了。天虎力神又要纳妾了,最好赶在下雨前赶紧离开,不然你雇主那媳妇怕是要被掳去。”

        天虎力神?又一个邪祟,以及下雨纳妾……看来邪祟纳妾就是镇中怪事的起因,就是不知怎么与丧事联系在一起的,且看外面发丧之人的模样,整一个麻木至极,不见多少哀色。镇中倒确实不见年轻女子,不知那等地方是否也不见。

        此外,东荷县,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装那具血尸的红漆木箱就来自东荷县。听说东荷县附近正闹着饥荒。

        真奇怪,长卫怎么着也是京地,又紧挨秦丰,怎会闹上饥荒呢。户部对此居然毫无作为,相党莫非一点民心都不在乎了?

        不,这饥荒很可能不是引子,就是幌子。

        难道欲让六部失威信?

        如今工部牵扯官商之路,工部尚书蒙赋手上且不干净,工部正处于风口浪尖。

        兵部侍郎袁缤出事没几个月,平安镇这边又出了怪事,兵部显异。

        刑部在拂烟楼案大失民心,当下被大理寺压得抬不起头。

        户部又一向在民事上不怎么上心,今时长卫都出现饥荒不治之象。

        吏部更是不必说,多少贪恶官吏打吏部出来。

        至于礼部,唐鸿虽死,但他早年私相授受、科考舞弊的黑迹可抹不去,新任尚书钟顼倒是不必担心,然而他手下那三个老侯辅有两个与秦京仕女失节案有牵扯。一旦钟顼出事,礼部侯辅之争顷刻间就能让礼部陷入危机。

        越想越觉着幕后黑手谋在六部的可能颇大。靳元心道:须得尽快告知大人才是。

        于是他起身向掌柜的说把吃食送到他房中,旋即跟着领路伙计慢悠悠上了楼。

        大堂里的人便一直瞧着他的背影消失。食客拿了两钱银子到账台付这一餐的账,掌柜的小作调侃:“真有你的,这儿谁都知道的消息卖了两钱银子。这三十文先赊着吧,左右过不了两天你还得馋酒,到时一并清算就是。”

        那食客即刻喜笑颜开,连连道谢,随后揣着两钱银子吃花酒去了。

        当下的平安镇,约莫唯有花街柳巷的姑娘不惧那天虎力神,只因天虎力神与世间俗人一样,最是看不上风尘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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