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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57章


王煊负气离开大理寺,碰巧被回到大理寺的云峥等人瞧见,他们不敢阻拦,便尴尬地站到一旁,止不住胆颤。

        其中当以靳元最为惊惧,他总算是从同僚那里得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此刻又见公主面色不虞的匆匆离开,他深觉自己“死期将至”,竟犹如风中残烛般坐在公堂门口发呆,连那身耀眼的红衣都显得暗淡无光。

        见状,恢复原貌的云峥上前,坐在他旁边,拍拍他的肩膀。

        “给你指条明路吧,胜初。后院那块请罪石还在,你背去向大人请罪,看在你往日的功劳上,大人应不会太过为难你,顶多让你负石嵌地七八个时辰。若逃避,恐大人怒火更盛。总之,尽快。”

        说完他又拍了拍靳元的肩膀,旋即起身往大理寺门口走去。

        门口,蒋攸与报案人的身影十分显眼。

        于云峥与蒋攸一番交谈过后,司直吏考试就此宣告结束,只差综合数科成绩,判定考生去留,此次特招即提前结束,接着就是分配新吏。

        靳元已经没心思关注谁能到自己手下,他听从了云峥的建议,背起后院的巨石,学着九国时代的古人去向大人负石请罪。

        彼时周霖正心烦意乱,不得不重拾从军时的毛病——擦拭非善,似乎只有专注擦拭这把约莫永远也擦不净的剑才能忘却烦闷与苦涩。

        因此,当靳元背着巨石一步一步、满头大汗地挪到大人书房前,但见:大人倚门而坐,面色阴沉,拿布一下一下恶狠狠地擦拭那把仿佛镶了血的宝剑。

        直吓得靳元腿肚子发软,差点脱力被请罪石砸死,尽管勉强稳住了身形,靳元也已是被吓没了半条命。

        周霖虽是专注,但对四周风吹草动之察并未松懈,是以打靳元尚在远处挪步之际他就已经发现了他,只是不想搭理罢了。

        “大、大人……”靳元感觉牙齿在发抖。

        “何事?”周霖冷淡吐出二字,手上动作不停。

        “咕咚”,靳元吞咽口水,讨好道:“大人,小的知罪,您怎么罚小的都行,只要您能消消气……”

        “不必,不知者无罪,本官又岂是小肚鸡肠之人。”周霖的语气要多云淡风轻就有多云淡风轻,且将非善归鞘,起身,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靳元,又接一语,“把请罪石放回去,莫在此处碍眼。之后来寻本官,你此次回京应不是特意来补贺本官燕尔新婚罢。”

        此语暗含讽刺,靳元晓得,无奈默默受着,且道一句:“多谢大人。”

        周霖没有回应,仅推门走进书房,又将门一关,隔绝里外。

        在外的靳元连裤子都被汗浸透了,他固然不觉得大人会真的宽宏大量,但既然大人仍保有理智,那么他暂且应该是性命无忧。接下来只须老老实实的将功补过,以及绕着公主走,大人这满身醋味许是就能慢慢散了吧……

        思及此,靳元长舒一口气,心中有点谱,便就有点底,他的面色多少好看了些,连带着双足都轻快不少。就是这副狼狈模样实在称不上俊美,让他有点郁闷。

        而在屋内的周霖坐于公案前,拿起桌上案簿,半晌,一个字都未看进去。越是想忽视越是忽视不得,越是想克制越是克制不了……周霖叹了一声又一声,他紧握着剑柄,望着房梁,遥望久远的曾经。

        看着那初得名姓,于战场上拼了命厮杀,被箭矢贯穿肩膀仍面不改色的人。看着他不论陷于何等境地皆冷漠而麻木,仿若荒漠中只懂杀戮、无有心肝的傀儡。周霖忽然觉得那人甚为陌生,好似那并非曾经的她,同时又那般熟悉,似乎那才是真正的周霖,现在不过是披了张人皮罢了。

        他笑,暗含讥讽。

        是了,不过披张人皮就以为成了人,有了情?不过在繁城生活几年就忘了曾为“野兽”的自己?“药炉”、战场、秦京,她,周霖,生于野,长于野,活于野,从生至此逃不过一个“野”字,如何敢期盼当下与来日能免于野?

        妄也。

        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周霖已经找回从前的冷漠,那颗开了裂缝的石头心正一点点恢复如初,想来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完全的变回他,重新成为最为无情的利器,再不会为情所困。

        他垂目,案簿上的字映入眼帘,融于思绪。

        近日秦京最为古怪的案子便是:官宦之家的嫡女痴恋于府中奴仆,还是一连数起不同嫌犯同等情节的怪案。那些得宠奴仆毫无例外无才无德无貌,乃至年纪颇大又有陋习无数,却偏能得官家嫡女青睐。更诡异的是那些女子恨嫁到不惜主动献出清白之身,逼得数位朝官宁愿与女断绝关系也不收那上门女婿。

        显然此事极为不寻常,且与孟挚带回来的消息有关。

        据孟挚所言,秦南多地就有此等怪事发生,那些状似发疯的女子在如愿以偿后不是真的发了疯,就是决绝自尽。而得利男子则是在女子死后也跟着突发隐疾而死,有幸因为女子疯而未死的则皆是神志不清,无人能为此等怪事提供线索。

        好在孟挚于秦南一带已是建立起成熟的情报网,他手下密探颇是能耐,寻得一条重要线索:这些得利者无一例外都是信奉无上太尊。

        又是无上太尊。从罗梁案开始,这“无上太尊”四字,周霖已经不知听过多少遍,他曾派手下不良人在秦京探查,可惜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太过滑溜,总是能提前得到风声逃之夭夭。

        且因为他现在是秦法公,不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将一些看似无辜的人抓到大理寺用刑审问,故而拿那些信奉鬼神的百姓没辙。

        实乃自束手脚,却是无可奈何,倘若无有秦法公的身份,在三堂会审中,大理寺将永远处于劣势。

        尽管周霖已让左锌易容去下京暗查,又先是派左锌外出查案,做一个幌子,迷惑秦京城中那些眼线。但即便如此,已出去近一月的左锌仍未传回半点消息。按理说左锌这样出身乡野,懂得乡野之道的人很容易博取下京百姓的信任,从而接触到无上太尊,未想竟是棘手到一月无进展,甚至左锌疑似失踪。

        周霖不得不怀疑大理寺中还有“鬼”。

        说起这个鬼,他想到在逃的孙青。最近这些针对仕女的案子,其本质上与当初孙青所为无甚差别,皆是以毁人清白的方式对大家闺秀实施报复。

        而孙青之所以会对仕女有如此大的敌意,是因为他的母亲程昭昭即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大家闺秀。

        如同话本子中所写那般荒唐,程昭昭看上一个穷书生,家中不同意这门亲事,于是程昭昭与书生私奔。前两年日子清贫,但夫妻二人恩恩爱爱、琴瑟和鸣,等有了孙青以后,柴米油盐的重压、育子的重担让他们愈加离心。终于有一日,书生抛妻弃子,往别处逍遥去了,留下孙青与程昭昭相依为命。

        若按常理,孙青该恨书生,然此事绝就绝在孙青之母恨上孙青,认为全是因为他,自己才会落至这般田地。于是这位大家闺秀从此堕落,白日对孙青非打即骂,晚上到艺坊卖身卖艺,还要带着孙青,让他代其父品尝“母亲(妻子)沦落风尘的滋味”,甚至程昭昭有时喝酒醉得神志不清,会让孙青代替其父……

        经历这些凄惨事的孙青不长歪才是怪事。

        周霖能得知这些,不是靠在外的眼线,而是在没日没夜翻看卷宗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一卷特别的卷宗,那卷卷宗所记乃少年弑母案。

        将少年年纪、样貌描述与孙青作对比,不难发现孙青与那少年可谓一个模子刻出来,不是父子就是同一个人。

        接着周霖飞鸽传书给孟挚,让他在秦南顺便暗查当年的弑母案,结果果真挖出了孙青的身世与少时经历。

        孙青是否与无上太尊有关?如若有关,这无上太尊的背后很可能就是前朝余孽。不,不论是不是,幕后黑手都得是前朝余孽。

        “当当当。”敲门声阻断周霖思路。门外应是靳元,他合上案簿,手置于非善上,道一声“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副狼狈模样的靳元站在门外,没有立刻迈过门槛,而是向屋内的大人笑了笑,面上难得挂着几分憨厚。

        他居然没有去沐浴更衣,实在让周霖感到意外,连带着对靳元的怒气消散不少。

        “进来,直入正题,不必试探,本官不打算罚你。”

        闻言,靳元省了讨好试探的心,赶紧入内并轻轻关好门,旋即转身正经地向大人抱拳一礼。

        “禀大人,属下在长阙、安星、临东三地皆发现一个名为‘无上太尊’的邪物作祟,越是远京,为邪祟侵染越深,据我所查,有的地方邪祟已扎根四年之久。

        尤其是三地乡村,邪祟极负威望,凡是有人心存诋毁或不信邪祟之意,皆会遭群起而攻,已生数起命案,奈何寻不到证据,抓不着现行,难以罚众。并且这些信了邪祟的乡野之人无一例外排斥官府与外乡人,又满心戒备。

        属下本想趁夜摸进某村长家的祠堂,调查一下那邪祟像是否藏有猫腻,结果那些村人晚上不睡,专门在祠堂处守株待兔,属下发觉后为避免打草惊蛇只得放弃。一连数村皆是如此。

        属下见无法从乡村入手,便前往县城,然而县城亦未得幸免,不少官员都成了邪祟的信徒。属下深觉不妙,遂连夜赶回京地,未成想京地许多地方也已有了邪祟的影子,乃至秦京百姓之中都隐藏着信徒。”

        稍顿,靳元见大人神色平静,毫无惊诧,不禁猜测到:大人兴许已经发觉了下京的异样。

        于是靳元不再赘述,直接言说重点:“属下偶然偷听到邪祟信徒的密语,称京地远善县有神巫降世,能做法杀人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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