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知行合一
翌日一早,陈云甫就陪着邵柠回了一趟娘家,不过陈云甫却没有在邵质府上多待,当府里的门房过来通传说杨士奇到了之后,陈云甫便告辞回府。
他的事太多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休息。
“门下参见少师。”
陈云甫的前脚才踏进正堂,坐在这里的杨士奇就站了起来。
“坐吧,在本辅这不用过多礼节。”
陈云甫直接唤下人去书房取两本昨日带回来尚未勾除的礼法,随即就和杨士奇进行逐条批对。
“每岁正旦节(大年初一)之后,放假五日,初七复朝,而后快到元宵节的时候,从正月十二日始,又要放十天,正月二十二复朝。
这个月,朝廷基本上就没怎么工作,政务基本处于不处理状态,这一条就得改,以后正旦节大礼节结束后,当日放假及后五天,初七复朝,直到元宵节当天放一天假,其余时间均不许假。”
“那,外省考入京或调入京的官员怎么办?”
杨士奇迟疑道:“有很多士子考入翰林院,每年就指着这点时间回乡尽孝。”
“尽孝,本辅看是炫耀才对吧。”陈云甫言道:“别忘了,本辅是从一介刀笔吏上来的,可是没少同小官小吏打交道。
翰林郎非实职,仅有虚衔领朝廷俸禄,回乡只可坐驴车而不能坐马车,每年,本辅未曾见有人离京归乡,一来驴车不显其身份,二来盘缠确也紧张。
而那些有官有职的,就可以坐马车骑高头,纡青拖紫的好不神气,他们归乡既有面子更有里子,当地的官员接风送尘,哪次都没少过礼节。”
杨士奇面色讪讪,不敢言语。
他本是江西人,按照惯例,各衙门留人值守会选择在京籍官吏,外省的一律放假回家,初七要复朝,十二又放假,来回仅五天都不够来回折腾的怎么办呢,允许外省的官员连着这中间的五天一起放。
换言之,二十二复朝的时候再回来也可以,这多出来的五天假期,会在本年度后面其他节日的时候抵扣掉。
比如冬至、皇帝皇后双圣寿诞日不放假,留在衙门值守。
为的就是给外省官员留够充足的时间往返探亲。
但杨士奇为什么留下来。
举凡入京的年轻官员,哪个没有衣锦还乡的野心,有的选,谁也不会高官骑瘦马。
面子,很重要。
陈云甫说的一点毛病没有,文人的傲气这年头尤其盛,没混出个名堂之前很少有人选择回乡。
十个官员中,有九个都是混好了之后才选择锦衣返乡。
当然了,这里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可陈云甫并不打算为了少部分人,而保留如此长的衙门假期。
“那些归乡心切的,可以向吏部申请,本辅会让吏部酌情考虑,以后,尽量将入仕的翰林郎调到离家乡相近的府县任职,别都窝在京城里读书熬时间等位置。”
陈云甫自入仕以来,一直对古代王朝这种选拔官吏或者任命官吏的制度不太中意,洪武朝的情况又更严重。
因为洪武朝严重缺官。
很多翰林郎在翰林院读了几年书,就直接扔到五品、六品的官缺上,甚至不乏直接提拔做一部侍郎的例子。
这不闹呢吗。
官员需要学习不假,但官员更需要的还是实践,你总得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吧。
若说徐本那种,能把治下治理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地步,这种官员,你提拔做尚书、入内阁那自然是合情合理。
“好了,咱们继续往下批对。”
时间过的飞快,两人忙的热火朝天,一度连午膳都忘了吃,等到肚子都饿的咕咕直叫这才彼此对视,尴尬一笑。
“走,随便对付一口。”
家里有包好的饺子,陈云甫招呼下人去备了两碗,就这么捧着和杨士奇一人一碗水饺,守着两叠咸菜对付过去。
“士奇可千万别嫌弃本辅寒酸啊。”
“不会不会。”杨士奇囫囵个的咽下去,急着答话:“少师勤俭持家,乃是我辈楷模。”
“你也觉得勤俭是一件好事。”
杨士奇笑着:“那是自然。”
“好在哪里?”
这问题来的杨士奇为之一怔,这勤俭本身就是好,何必再问好在哪里。
“勤俭可以节约粮食、可以、可以省却不必要的花费,用来应付突发的意外,这不就是好事吗。”
陈云甫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和勤俭相反意思的叫什么。”
“自然是铺张浪费。”
陈云甫继续考校道:“如果把勤俭和铺张放在一起,它们俩都属于什么?”
杨士奇蹙眉想了一阵后说道:“迹?”
“对,它们俩都属于一种行为,属于迹。”陈云甫便笑了起来:“迹是心的延伸,勤俭发于何心?”
杨士奇知道陈云甫这是在考校自己是否具备做其秘书的资格,立马正襟危坐的对答道。
“勤俭发于克己之心。”
“那铺张呢?”
“铺张发于奢欲之心。”
“没错。”陈云甫更加欣赏了,言道:“克己之心,会延伸出许多的迹,勤俭便是其中之一,而奢欲之心或者说贪婪之心同样会延伸出许多的迹,铺张浪费也只是其中一种行为。
我们提倡勤俭节约,不单单只是弘扬这种对的行为,而更想要籍此来规范和锤炼天下百姓的心,万事皆发于心,先有心才能有迹。
心到便为知道,迹到便为做到,心与迹合,便是知道和做到达成了一致,便可谓知行合一。
而天下最难的事,恰恰是无法跨越知道和做到之间的鸿沟,人如此,国家也如此。”
杨士奇好奇的问道:“敢问少师,国,也有心吗?”
“国若无心,何来国策?”陈云甫笑道:“国策便是国的迹,既有迹,缘何无心呢?”
杨士奇又问道:“谁人可为国之心,今上吗?”
对此问,陈云甫笑而不答。
“士奇,本辅给你讲个故事吧。”
“下官恭聆。”
“说曾经有一个年轻的士子入仕,因文笔出众被一位上官选中做了上官的秘书,这位上官呢非常器重这个年轻的士子,传授他为官之道,教育他要廉洁奉公、立心为民、严于律己、言行端正,年轻的士子受益颇丰。
可你猜怎么着,没过几年,那位上官竟然因为贪污、腐败、擅权枉法而倒台了。”
杨士奇没忍住笑了出来:“那位上官竟然还教育别人,自己都是歪的。”
“是啊,他自己还教育别人要如何如何,结果自己一身的病疮。”
陈云甫感慨了一声:“或许他有过心,但迹却做不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迹是要做出来的实事,而实事就会受到很多实际存在的其他因素干扰。
心其实也一样,心同样会受到意识形态的干扰,但很多人在教育别人的时候,往往会摒弃掉那些不良的意识风气,将自己伪装成一副非常端良的面貌。
故而,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窥探到我们自己的心,更无法知晓我们自身究竟是否能够做到知行合一。
别人看不到,但我们自己要知道,故而,士奇啊,本辅希望你、也希望国朝的任何官员都能摆正自己的心,走正自己的迹。”
知行,合一。
杨士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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