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 189 章(捉虫)
第189章 第 189 章(捉虫)
“掌柜的。”
顾昭打了个招呼, 孟风眠微微颔首。
“阿,阿爷。”小二哥有些心虚。
见掌柜的没有特别的反应,他这才放下了心。
看来, 顾小郎的那一声少东家,阿爷虽然听到了,但也没和他计较,想到这, 小二哥又抖擞了起来,殷勤的给掌柜搬了个圆凳, 嘴里问道。
“阿爷, 你饿不饿啊, 我给你也来一碗面食?”
“不了。”掌柜摆了摆手。
他看着这几日清减不少的大孙子,叹了口气,眼里有怜惜之色闪过。
“阿爷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夜深了,吃了不好克化,这几日乡试, 秀才公们忙,咱们泉哥儿也跟着忙, 都瘦了,去吧,到灶房里煮一碗给自己吃, 回头早些歇着。”
小二哥:“哎,那我给你烫壶酒, 再来个小菜,喝两盏,夜里也好眠。”
掌柜的:“好。”
小二哥去灶间忙活了, 掌柜看向顾昭和孟风眠。
“你们问的那被蛇咬的秀才公,我倒是有印象,可惜,着实可惜啊。”
想起了以往的时光,掌柜上了年纪的眼睛里有惋惜掠过,他抚了抚山羊须,长叹一声,回忆道。
“那还是我年轻时候的事了,那是个老秀才,听说早早就中了秀才,也曾意气风发,不想,在乡试一路上却不顺当。”
“回回考,回回差一点儿运道,屡试不第,说的就是他,最后,更是蹉跎成了两鬓霜雪。”
“听说那一次,他的文章做得极好了,可惜,还是出了这等意外,着实是件憾事。”
顿了顿,他又道。
“抬出来的时候还剩一口气,一张脸都发黑发紫了,那一双眼里还淌着泪,一直看着贡院的方向……”
想起那时的事,虽然记忆已经模糊,那怅然可惜的情感却还在。
老掌柜沉默片刻,“是我那兄长看诊的,人没救过来,在他手中断了气,自打那以后,每逢乡试,我那兄长都会送雄黄过来,让我分给客栈里的学子。”
“能少一分憾事,便少一分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雄黄的原因,亦或是官府的衙役检查得更认真了,贡院没了长虫,打那以后,到底是没有再发生过这等憾事了。”
掌柜说到后面,面上带上了一分欣慰。
顾昭搁了汤匙。
不是贡院没了长虫,是那王老先生在贡院镇着长虫。
……
一海碗的面食说多,其实也不多,片刻后,顾昭和孟风眠便吃完了,两人告别老掌柜,拾阶往上。
大堂里,老掌柜给自己斟了一盏清酒,喝了一口,全身暖洋洋,他又尝了口小菜,瞧见正在阖门的大孙子,眼睛一眯。
“泉哥儿,来,你过来。”
店小二挠了挠头,抬脚走了过来,“怎么了,阿爷?可是还想再烫一些酒?不成不成,再喝多就伤身了。”
掌柜的一瞪眼:“谁和你说这个了?”
“刚才客人在,我不好和你计较,你怎么又让客人叫你少东家了?”
店小二一窒,当即嚷嚷道,“阿爷,可不兴这时候再算账的,我去歇了,阿爷,明儿再见。”
掌柜招手,“回来,回来……欸欸,郑泉,你个憨娃。”
末了,郑掌柜瞧着空无一人的客栈,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热酒,一边小酌,一边自言自语,道。
“憨娃,你知道个什么,咱们老郑家的家训,那是财不露白,富不露相,贵不独行……这样才能攒下大片基业,喜欢当什么少东家啊,小二哥多好,憨娃,憨娃。”
“当好了小二哥,以后才能当掌柜,少东家,那就名头好听罢了!”
掌柜的喝得飘飘然,嘴里说着人生大道理。
……
那厢,顾昭回了屋,左思右想,瞧了瞧夜色,还是出了门。
隔壁屋,孟风眠察觉到动静,走到窗棂边,正好瞧见那道提灯的身影。
月色幽幢,秋风呼啸而来,周围一片的黑,只六面绢丝灯散发出橘色的光团,光不大,照亮脚下的那片天地却是足矣。
他倚在窗棂边看了许久,眼里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和。
……
贡院,客舍。
江治睿是这次乡试的主考官,为了保密和公平,一干大人见了试卷,便在贡院里待着了,直到乡试结束,方可外出走动。
此时乡试刚过第一场,抄录官紧锣密鼓的抄录着试卷,江治睿和裴一清倒是无事,两人在各自的屋里,捧着卷书卷,就着橘黄的烛灯,细细研读,打发这寂寥长夜。
贡院的号舍条件简陋,提供给考官和学政等人的屋舍却还成,一间客舍里,床榻,圆桌,屏风,藤箱等物皆有,虽不若自家舒适,日常的生活却是够的。
“哔啵。”只听一声一声烛火燃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有些大声。
江治睿抬眸看去,拿了把银剪子,起身将蜡烛上过长的烛芯剪了剪。
下一刻,只见火光跳了跳,瞬间,屋里更明亮了一些。
江治睿满意不已。
他瞧着烛泪涓涓流泪,抚了抚须,诗兴大起,轻咳一声,正待吟诗咏唱。
“叩叩叩。”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与此同时,外头的风炁骤起,只听秋风瑟瑟,吹得客舍的窗纸簌簌作响,风细细密密的从屋子的缝隙钻了进来,一时间,桌上的烛光摇摇摆摆,让人担心它要在风中灭了去。
“是谁?”
江治睿瞧了瞧屋门,又瞧了瞧灯烛,面上有迟疑之色。
经过山林间瞧过的那场鬼亲,说实话,他有些怕这夜半的敲门声了,更何况,他刚刚是想吟诗啊。
吟诗作对……
江治睿想起那一夜,耳边好似还有阵阵幽幢的喝彩声,一时间,脸色都有些发绿了。
“大人,是我,裴一清。”
江治睿:“夜深了,裴大人有什么事?不若明日再说吧。”
裴一清瞧了瞧旁边的顾昭,又敲了敲门,声音压低了两分。
“大人,有客来寻。”
有客?
江治睿眉头锁了锁,贡院这等地方,还能有什么客人?
下一刻,他拉开木门,瞧着廊檐下提灯的顾昭,眼睛瞪大了一些。
“顾,顾道长?”
顾昭笑了笑,“深夜叨扰大人了。”
江治睿正想问顾昭怎么进来的,想了想那日下山的缩地成寸术法,抚了抚须,兀自笑得乐呵,片刻后,他回过神,侧了侧身,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快进来吧,外头风凉。”
三人落座,江治睿给顾昭斟了一盏清茶,推了过去。
“寒舍简陋,招待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道长莫要介怀。”
顾昭:“大人客气了,您不介意我突然到访就好。”
顿了顿,她继续开
口道。
“今儿我来,是有一事要麻烦大人。”
江治睿意外:“哦?道长请说。”
顾昭遂将赵家佑发现鬼纹一事说了说,末了,她开口道。
“那王老先生本该入鬼道,前尘往事尽销,却因为那一场未完的乡试,心生执念,自困自身,成了困于贡院的地缚灵,还望大人相助,帮王老先生勘破迷障。”
江治睿惋惜了片刻,“我能做什么?”
这是答应相助的意思,顾昭面上闪过欢喜之色,将自己的盘算说了说,江治睿听了,一一应允。
顾昭感激的拱手,“多谢江大人。”
“小事一桩。”江治睿摆了摆手,“我亦惋惜王老先生,钦佩他的为人,能尽绵薄之力,也是我的荣幸。”
夜色愈发的黑暗,顾昭辞别江治睿和裴一清,提着灯笼往多福客栈方向走去。
蓝花楹随着秋风摇摆,如雾如云,紫蓝色的花朵飘飘落下时,顾昭似有所感,抬头朝多福客栈望去。
客栈里,孟风眠倚着窗棂,一袭白色长裳被秋风吹拂,夜色中,那双眼眸中带着一分笑意,一分了然。
“夜深了,早点歇息。”
一道声音穿过黑暗传了过来,好似就在耳畔边落下,顾昭怔了怔,莫名的脸颊烫了烫,再抬头,她的眼睛明亮如天畔璀璨的星光。
“恩,大哥你也早点歇着。”
……
时间飞快,转眼又到了八月十二这一日。
清晨,晨钟一响,在简陋木板上睡了一日的学子们起身,抻了抻手脚,活动活动脖颈和手脚腕,简单的洗簌用膳后,便等着衙役发放卷子了。
晨钟三响,衙役穿梭在号舍中,给众多学子发放试卷,在经过一处无人的号舍时,他面色如常,将那卷子搁在了无一人的号舍之中。
号舍的方板是褐色的木头,上头有一处的鬼纹,鬼纹是黑色的,就像木头本身带着的纹路。
只是,它瞧过去像人的脸,有人的轮廓,人的眼睛……
裴一清抬脚走到号舍处。
果然,这一处的桌上有顾昭说的纹路,他叹了口气,将顾昭留下的一根香火点燃,插在角落里。
末了,往后一退,拱了拱手,轻声道。
“老先生,该答卷了。”
裴一清抬脚正待离开,对上对面学子诧异的眼神,他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
“听说这处蚊虫颇多,燃一道驱蚊香。”
学子受宠若惊:……
大人,大人这是在和他说话吗?
与此同时,贡院之外,顾昭将空白的答题纸搁在袋中,封面上头写了王老先生的名讳和忌日,火光撩过,这答题纸和纸扎的文房四宝化作灰烬,灰烬盘旋升空。
贡院之中,王博元的手中,倏忽的出现了文房四宝和答题纸,他看了看衙役搁在桌上的卷子,迟疑了一下,下一刻,面容闪过坚毅。
号舍里,拿到了题目,学子们纷纷沉思,待心中有了沟壑,这才提笔作答。
一时间,此地只有纸张翻动和毛笔摩擦过卷子的“唰唰”声。
众人瞧不到的地方,方桌的鬼纹如墨一般晕开,最后,它成了个面容清癯的老者,两鬓有霜雪色,着青色儒袍,长裳披散在号舍的木板上,只见他看着卷子上的题目,略略沉思,片刻后,这才提笔。
阳光暖暖的落下,这道影子淡得几近透明,插在角落里的青烟袅袅腾空,烟雾护着这一道魂灵,就是在阳光下,阴物也不惧怕。
这一答
,便从清晨答到了夜里,又从夜里到了翌日的傍晚。
……
第三场考试过后,王博元搁了笔,面上有了释怀和满足。
与此同时,那卷子一闪,化作一道莹光,如烟又如雾,飘飘扬扬的朝前飘去。
王博元看了过去。
只见这卷子落在了一位着朱色官府,胸前有三品文官的孔雀补子的官员手中。
他知道,这是这一届乡试的主考官,江治睿江大人。
江治睿拿着卷子,对于这手中多出来卷子没有分毫的诧异。
王博元愣了愣,随即了然,眼里浮上了笑意,抚了抚须。
那道长,着实是有心了。
落日的余晖中,他的身影在一点点淡去。
那厢,江治睿瞧着手中的卷子,眼睛一亮,直击手掌称秒。
他眼睛急急的朝号舍方向看去,似有所感一般,他好似瞧见了顾昭口中的那位王姓老书生。
暮色中,只见那道影子透明极了,光线好似穿透了他,耀眼又剔透,似乎是知道自己瞧了过来,他对着自己轻轻一笑,沟壑的面庞上都是释然。
江治睿遗憾。
他拂了拂衣袖,郑重的拱了个手,轻声道。
“先生不但人品出众,才学更是出众,老夫主持乡试多年,先生之才,以老夫拙见,状元之资不敢说,三甲定然有先生的一席之地,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多谢多谢。”王博元哈哈一笑,面上是释然。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铁链断裂的声音,只觉得自身的束缚尽去,他伸出手,掬了一把阳光,在这无限美丽又温柔的落日中,那道宽袍的身影犹如碎光一般化去。
这时,远方的天地来了道风炁,风卷着那片片碎光,裹挟过江治睿手中的那份卷子,下一刻,消失这一片天地中。
同一时刻,祈北郡城宝安堂里,一位身怀六甲,年轻的妇人发动了。
“哎哟,疼,疼死我了,相公,快去找稳婆,请大夫,我要生了啦!”
“哦哦,找稳婆,找大夫……稳婆,大夫。”
年轻的相公急得像没头的苍蝇,左转转,右转转,那脚还在原地打转,下一瞬,他被拍了下肩膀,回头就见自家阿爹拉长的脸,沉声道。
“愣着作甚,找稳婆去啊!”
年轻相公眼睛一亮,“对,我找稳婆去,阿爹你找大夫,咱们分头行动。”
末了,他冲扶着腰的媳妇喊道,“娘子,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你别怕!”
说完,年轻相公一溜烟就跑了出去,脚程快得就像下头装了风火轮一般。
……
憨,又憨又傻!
他怎么生了个这么傻的儿子?一点也不像他!
郑仕韬摇了摇头,朝儿媳妇开口,道。
“把手给我。”
年轻妇人愣了愣,随即讪笑。
她和相公真是昏头了,明明自家公爹就是大夫,眼下,他们就是身处宝安堂,宝安堂是何处?那是祈北郡城出了名儿的医馆,她和相公居然还喊着找大夫。
这是骑驴找驴。
昏头,当真是昏头了。
老大夫郑仕韬仔细的把了把脉,瞥过儿媳妇那惨白的脸,宽宥道。
“没事,脉相顺当着呢。”
年轻妇人:“哎!”
……
那厢,酉时到,贡院里的暮鼓敲响,宣告着这一场乡试的完结,学子陆陆续续的出了考场,面
上或怅然,或忐忑,或兴奋,或疲惫……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完成了这一场的乡试,拼尽了全力,也无愧寒窗苦读数年的自己了。
“大人。”裴一清喊了江治睿一声,有些担忧。
江治睿回过神,瞧了瞧空无一物的手,叹道,“可惜可惜,这等好文章没有留住,裴大人,你要是看了,一定也会拍案叫好。”
原先,他还想着为了让那王老书生勘破,就是文章做得不好,他也得说做得好。
哪里想到,人家这文章是真真做得好,倒是让他这样惜才爱才的,莫名添了几分怅然。
“好了,学子的乡试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该是我们的要务了。”
裴一清肃容,“是,大人。”
……
第二日清晨,顾昭才下楼,手中便被小二哥塞了个红鸭蛋过来。
“郑哥,这是?”
掌柜的在旁边瞅着,顾昭自然不好称呼他少东家,两人相熟,小二哥郑泉是个熟络热情性子的人,他喊顾昭一声顾小郎,顾昭喊一声郑哥,倒是也妥帖。
郑泉笑得不见眼,“给你沾沾喜气。”
“昨儿啊,我那堂哥家添丁了,是个小郎呢,可把家里人欢喜坏了,这不,一早就拿了红鸭蛋过来,沾喜气呢。”
顾昭:“恭喜恭喜啊。”
郑泉说起自己那小侄子,那是越说越亲香,“不是别家的,就我那宝安堂当大夫的伯公家里的。”
“顾小郎,我和你说啊,他生的时辰也好,刚好是乡试结束后,而且,他生的时候有吉兆呢!”
吉兆一词一出,顾昭来了兴致。
“哦?这话怎么说?”
郑泉喜气洋洋:“生娃娃的时候,家里灶房烧着水,我那伯婆去外头收衣裳,正好瞧到了,一阵风吹来啊,把那烟气吹成了一顶帽子的模样。”
“哎哎,是这样的!”
说完,他比划了下有两个帽翅颠颠的状元帽。
顾昭被逗乐,“是是,那是状元帽,你家小侄子啊,那是有状元之才呢。”
“对对,有状元之才,哈哈哈。”
郑泉大乐,又要往顾昭手中塞鸭蛋,热情的说要给其他几位秀才公和白衣公子带一个。
顾昭已经顾不上理会了,她面容有些奇怪,就在她刚才说状元之才时,只听远处传来一声诺,那是天地之势的回应。
顾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难道,她这嘴巴被开光过了?
顾昭试探的开口。
“顾昭要发财了……”
“顾昭要走好运道了……”
一阵秋风吹过,萧萧瑟瑟,卷起枯叶片片,似在嘲笑她的痴心妄想。
顾昭生气:……
“什么嘛,小气死了!”
下一刻,枯叶朝顾昭面上拍来。
顾昭胡乱的将枯叶扒拉下,气急败坏。
孟风眠从楼梯处下来,瞧到的正好是这一幕,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在顾昭瞪来时,连忙噤声,目光朝旁边游移而去。
他方才是咳嗽了,没有笑。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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