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阳光明媚, 陈小莲裹着厚袄,牙齿咯吱咯吱的打着颤抖,阳光那么暖和, 却暖和不到她的心里。
冷, 好冷
她只要闭上眼, 就能想到那不怀好意的视线。
它举起手,黑影倏忽的化作一把尖利的杀猪刀, 恶狠狠的剁了自己的手, 再剁了自己的腿任由她怎么哭嚎, 也毫不留情。
甚至, 她还瞧见它咧着嘴,将她鲜血淋漓的四肢凑近鼻尖嗅着, 怪笑一声,诡谲又幽幢的说道。
“好香好香大补着嘞!”
“桀桀。”
“啊啊!”陈小莲突然抱着头又要哭嚎起来。
顾昭指尖出现一道黄符,倏忽的朝陈小莲击去。
“疾!”
随着符光一闪而过, 陈小莲肩上的阳火燃烧得旺了一些, 原先惊惧的心也一点点回笼。
顾昭仔细的看了看陈小莲的脸色。
随着符箓入体,她上额发际下的青筋慢慢淡去,面色虽然还苍白, 但神情却平静了许多,一直紧咬的牙关也放松了下来。
赵刀紧张:“昭侄儿, 你婶子这是怎么了?”
顾昭:“吓到了,惊到了魂, 身上的阳火弱了一些, 这几天多晒晒太阳,唔”
她想了想,继续道。
“要是不放心, 睡觉的时候再在床头搁一碗水,里头搁一根针,针孔上穿上一条白线。”
“第二日时候,针锈了,这惊也就收走了等哪日这针不再生锈,这受惊的事儿也就过了。”
赵刀忙不迭应道,“成成,我今晚就搁一根针瞧瞧。”
顾昭又看了一眼陈小莲。
她方才上额发际下现青筋,那是受惊了,要是出现红线冲印堂,那该是犯煞。
人身上有三把火,这三把火护着人不受阴邪所侵,然而,在受惊时,人的心肝胆气有一瞬间的停滞,阳火跟着萎靡熄灭。
陈小莲昨夜梦里受到大惊,三把火惧灭,眼下日头起,阳火复燃,却也不过是微薄的火光。
火光小,心肝胆气就小,心肝胆气小,火光就愈发小,如此恶性循环,直到阳火彻底熄了,那这人也就没了。
所以说鬼有三技,一迷二遮三吓。
所有的手段不过是为了吹人身上的三盏灯,也就是坊间常说的,鬼吹灯。
……
陈小莲三把火旺了些,胆气也就回来了,她抹了抹脸,神情憔悴却也愤愤,瞧见顾昭,连忙道。
“顾昭,我与那人无冤无仇,它作何缠着我?”
陈小莲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鬼,她之前怀着丫头,到后头的时候,怀相不是太好,甚少出门,生了后就更别提了。
要不是昨晚闹这么一出事,她眼下还窝在屋子里,见不得风也不能见这大日光。
顾昭看着陈小莲的腹肚,迟疑了下。
“赵叔,婶子这些日子,有没有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赵刀莫名:“没有吧。”
“就一些乌米饭,还有芥菜,再来就是河里捞的鲫鱼做汤,隔两日我再炖一锅的猪蹄子,她刚生娃娃不久,哪里能乱吃,就连那猪蹄子,那也是大舅哥家自己养的猪,杀好了送一些过来。”
猪蹄剁手脚很香?
顾昭抬头,目光和赵刀对视了一下。
赵刀自己也是脸色大变,“难不成是那猪蹄子?”
顾昭还未说话,旁边的陈小莲不痛快了,她脸一板,脸色虽然苍白,气势却不弱。
“你浑说什么?那猪是我大兄养的,这自己家的猪,哪里有什么问题,我看你啊,就是紧着之前借银的那事不痛快,这才可劲的挑我娘家的礼!”
杀人诛心,莫过于如此。
赵刀脸色变了变。
陈小莲也是郁闷的别过脸。
旁边,赵家佑抱着小娃娃,青虫样的眉毛拧得都要打架了。
他晃了晃小娃娃,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听到这话,忍不住为他爹说了句公道话。
“娘,爹也是关心你,你这样说话,真是,真是太伤人了!”
陈小莲不说话。
“我去灶间瞧瞧。”既然是腹肚处有不妥,这灶间应该有蛛丝马迹。
顾昭的出声打破了这有些尴尬,有些低迷的气氛。
到底是自己婆娘还有娃儿的娘,赵刀再不痛快,也不会紧着这个时候计较,更何况,他还是个性子颇为大方的汉子。
听到顾昭的话,赵刀连忙领着顾昭往灶房方向走去。
“这边这边,这两天我煮得多了一些,乌米饭和芥菜是没有了,不过,这鱼汤和黄豆炖猪蹄还有一些。”
赵刀犹自絮絮叨叨,“说起来,那芥菜也是自家田里种的,昭侄儿,一会儿我领你去菜田那儿瞧瞧?”
“不必了。”顾昭出言制止,目光落在饭桌上的土陶罐上,低声道。
“就是这个了。”
赵刀顺着顾昭的视线看了过去,喃喃,“真是猪蹄儿啊”难怪他媳妇儿说那影子要剁了她的四肢去吃,因为,她也吃了它的猪蹄儿啊。
“可是,为什么呢?”赵刀不解。
身后,陈小莲踩着小步子也跟过来了,见两人的目光都落在土陶罐中,她难以置信的摇头。
“不可能,这是我娘家给的猪,哪里会有什么问题?”
赵家佑抱着小襁褓,异想天开,猜测道。
“会不会是这猪成精了?”
赵刀一拍赵家佑,唬道。
“浑说什么呢!猪怎么能成精,这不是天下大乱了吗?”
赵家佑委屈,怎么就不能嘛!
他的夜翘都能成精,没道理这么大只的猪不能成精啊。
顾昭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土陶罐中。
在她凝神看时,这土陶罐中装的并不是猪蹄肉。
冬日天冷,汤放了半日就能凝结成肉冻,上头还有些许肥腻的白油,在那肉冻中,人的手指头被切成一块块的,指甲苍白,残破又狰狞。
眼下,陶罐中猪蹄子的部分正好没吃,这么一瞧,正好能凑成一个巴掌……
还是少了根大拇指的巴掌。
顾昭收回目光,“叔,这是五趾猪。”
六道轮回皆有因缘,恶人生前作恶,下一世便会投胎孽畜道,从此他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尝一尝毫无反抗之力被人鱼肉的感觉,以赎清罪孽。
五趾猪是心有不甘的恶人,当不甘之炁到达顶点,那愤懑的怨气就会汇聚于掌间,较之寻常四趾的猪,它会多生一趾。
这等猪养不得吃不得,因为它身上有怨,它还记得些许前尘之事,所谓的猪胎人心,就是如此。
一旦被吃了,它残魂汇聚,会小心眼的寻生前吃它骨肉的人报仇,搅得那人家破人亡才罢休。
是以,不论是养猪的还是杀猪的,都不养不宰这五趾猪,俱是将它扔在山里,任其自身自灭。
……
赵刀是更夫,惯常走夜路的,这杀猪行当的行话,他也是知道一二。
听到顾昭这话,他脸色一下就变了。
“五趾猪?”
“不可能!这肉是我亲自剁的,分明是四趾。”
话才说完,他脸色又是一变,瞧过去阴晴不定。
“不,不对!大兄拿来的四个猪蹄上头,确实是有一块皮肉缺损难道,是他剁掉了?”
赵刀一拍大腿,怒道。
“王八羔子的陈伯文,他这是要害我赵家啊!”
“给妹子下奶水的猪蹄儿都耍心机这这,他不想送这个礼就直说啊,我赵家也不指着他送这猪蹄子!”
赵刀想着自己回过去的礼也不薄,又是一怒。
顾昭好似想到什么,赶紧又瞧了瞧赵家佑怀中的奶娃娃。
只见奶娃娃舒展着眉眼,脖子上挂一个红绳坠着的长命锁,此时正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动一动嘴巴。
还好还好,这上头汇聚的阴炁不多,且有长命锁这类辟邪的银器挡煞。
顾昭拿过那长命锁,随着《太初七籖化炁诀》的运转,有些灰蒙的银锁一点点亮白起来。
赵刀惊怒:“这这”
顾昭解释,“小孩子眼明,夜里惊啼也是因为那五趾猪骨肉的阴邪之炁。”
赵刀恍然,难怪在小莲手中就爱哭闹,到了他这儿就乖巧,就连今日,半大小子的家佑抱着也不哭。
一时间,赵刀和赵家佑都爱惜的看着这奶娃娃。
真是遭罪了。
旁边,陈小莲大受震惊,五趾猪?听起来就不是好东西,要是她大着肚子吃下去,会不会孩子也多长了一根指头?只是这样想着,她心里就一阵寒意。
“不会的大兄,阿爹,他们怎么会这般待我?”
陈小莲神情有些恍惚。
顾昭理解,她这不是不信,她这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赵刀当下就怒了,他憋了好几天的怒火,因为这一句不会,就像是那爆竹被点燃了导火索一样,一下就爆发了。
“怎么不会?事情就摆这儿,你还心心念念着你娘家?”
“你私自借银的事儿,我还没寻你说理呢!咱们家又不是多宽裕的人家,你借银好歹问过我一声,你问了没?没问!大兄来还银那日,人家说几句好听的,你转眼又心啊肝的贴上去,紧着又要借银,我明明和你说了,万事问问我,万事问问我,你呢?自个儿主意大着呢!”
“说你几句,还在那儿不痛快!”
赵刀指着旁边的赵家佑,怒气勃发。
“家佑的银子寄在你那儿,你也紧着拿去用了,你问过他没?感情就你陈家是你家人,我赵家人是你陈小莲的外人是吧。”
陈小莲被骂懵了。
顾昭和赵家佑对视了一眼,颇为无奈。
顾昭望天,她其实,一点也不想听赵叔赵婶儿吵架呀。
赵刀:“昭侄儿。”
顾昭提神,“哎!我在呢!”
……
顾昭心里忐忑,赵叔可别让她主持公道,这不是她擅长的,这活儿得寻她阿奶。
好在,赵刀也没有想要顾昭这后辈主持公道,不过,他接下来的话,顾昭听了也是颇为为难。
只听赵刀说道。
“咱们瞧着这猪蹄儿是猪蹄儿,你婶子肉眼凡胎,没有亲眼瞧见,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昭侄儿,你往我们眼睛上点一点,让我们瞧一瞧,好让她自己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娘家人到底送了个什么玩意儿过来。”
顾昭:
“不好吧,赵叔,这玩意儿怪恶心的。”
这话,顾昭说得有些慢吞吞的,别瞧她面上平静,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都不想吃猪蹄子了哩!
只是她顾小昭要脸,这才面上毫无波动罢了。
赵刀瞥了一眼陈小莲。
那是怎样的一眼,既有嘲讽讥笑,又有恨铁不成钢,还有两分的失望和自讽。
陈小莲受激,“瞧!我今儿还就得瞧瞧了,看看我大兄给我送了什么来。”
顾昭:
……
最后,拗不过赵家夫妇,顾昭化了一丝元炁在指尖,轻轻点了点赵刀和陈小莲的眼皮。
两人只觉得眉眼中一道清凉之炁,再睁开眼,入目是明晃晃的天光。
陈小莲眨了眨眼睛,好似没什么不同。
顾昭侧了侧身,让出了身后的土陶罐。
赵刀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他回头看了一眼陈小莲,有心想说什么。
不过,想着她这两次借银的事,又恨她不想着自己这个小家,方才他可是瞧得真真的,顾昭从那长命锁里化出肮脏东西了。
要是陈家没有还银,又或者大舅哥又借了第二次的银,他就没银子买这长命锁了
那时,兴许小姑娘就不是爱哭爱闹这样简单了。
赵刀心狠的往旁边撇头。
该!让她好好瞧一瞧,记心里了,以后做事才能好好的思量思量。
陈小莲心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不过,她又不想露怯,心一横,眼睛瞥了过去。
这一看,当真是瞳孔地震。
白腻腻的肉汤里冻着的哪里是猪趾,分明是人的手指,两两拼凑,恰好凑成了个缺大拇指的手掌。
“呕!”陈小莲憋不住了,当下一个反胃。
这些天,她吃的香香肉,尽都是这些骨肉吗?
只是这样一想,陈小莲又是一阵呕意。
……
顾昭手中持着一张符箓,赵家佑盯着瞧了瞧,小声道。
“顾小昭,我阿娘还有什么不妥吗?”
顾昭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颇有些羞赧的收了起来。
“啊,没有没有……那啥,我就是怕婶婶受惊过度,先备一张压惊符罢了。”
“不过,我刚刚瞧了瞧,婶子身上的阳火还旺着,没有惊到。”
赵家佑:
他想说顾小昭怪贴心的,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
陈小莲是没有被惊着,她是恶心了,还有气着了。
好半晌,她吐得肚里没有东西了,这才接过赵家佑手中的热水净了净口。
再抬起头,眼睛里都是泪花。
“我要去泰安村,我要去问问阿爹和大兄,作甚送我的猪蹄儿是五趾猪的,我,我寻他们说理儿去!”
赵刀:“胡闹,你还在月子里,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路又是水又是风的,你以后不要身子了?”
陈小莲不甘心。
赵刀:“我寻他们去。”
说罢,他目光看向顾昭,顾昭点了点头。
就算赵叔不说,她也得去泰安村走这一遭。
无他,这五趾猪魂魄已聚,其他的肉定然也进了腹肚,她得去泰安村问问,这肉都进了谁的肚子,要是成,最好还是度化走这头五趾猪。
……
陈小莲进了屋子,顾昭在窗棂和屋子的四方都贴上驱邪符箓,尤其是大门之处,她在上头搁了一面八卦,在坊间里,五趾猪最为出名的便是猪拱门。
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八卦变六十四爻……1
从此周而复始,变化无穷,虽然是小小一个八卦图,但那五趾猪来,却要过六十四道门,旁的不说,拖一拖时间还是成的。
赵家佑好似一下子便长大了一般,他抱着小娃娃,神情认真道。
“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娘和妹妹的。”
赵刀欣慰。
顾昭和赵刀到泰安村时,正值日头当空。
这时,陈家热闹着呢,各个欢喜不已,互相奔走相告。
陈伯文同样一脸的兴色,“爹,管用管用,胡屠夫那招管用着哩,昨儿儿子好眠得很,那,那东西没有再寻来。”
因为畏惧,陈伯文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甚至连五趾猪都不敢说,只敢小声的用那东西来代指。
旁边,陈仲武摸了摸肚子,同样心有余悸。
“昨儿夜里,它也没有来寻儿。”
陈忠明眼睛扫过其他几人,儿媳妇孙儿俱是一脸庆幸的点头,他心里安心了一下。
“好了好了,今儿晚上再看看,最好咱们还是要寻一个懂行的人来瞧一瞧。”
陈家兄弟皱巴着脸,这,这懂行的人哪里那么好找,多数是骗子呢!
……
陈忠明抽搭了下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眉头紧皱着,总觉得自己好像落下了什么,心里隐隐还有些许不安。
赵刀和顾昭就是这时候来的。
……
待听到门口处的动静,众人回头朝大门处望去。
就见赵刀面有不善,旁边还站了个俊俏的少年郎。
陈忠明一拍大腿,坏菜了!是闺女儿那头忘记了啊!他就说好像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
陈忠明着急,“女婿啊,小莲没事吧。”
赵刀心道,好啊,瞧这句话问的啊……敢情他们家里遭难的事儿,老丈人居然还是个知情的?
赵刀冷哼了一声,也不应话,只眼睛扫过众人一眼,尤其在大舅哥面前瞪了瞪。
就是这人,拿了那招灾的东西到他家里!
陈伯文瑟缩了一下。
他也惨啊,被剖肚子不说,还被割脖子了。
陈忠明见赵刀这模样,当下便知道那五趾猪定然是寻到了玉溪镇的赵家,他又急又慌,手都颤抖了。
“怪我怪我,家里遭灾,也没想到小莲那儿也送了肉,小莲,小莲”
赵刀没好气,“受惊了,说是梦里被砍了手脚,眼下人暂时没事。”
他视线扫过众人,心里叹了口气。
这般多的人,但凡有一个想起他赵家,他都没这么气,到底是外姓外孙和自家子孙啊。
陈忠明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抹了把脸,神情讪讪,忘了闺女儿,这这,唉,说是不偏心,他到底还是偏心了啊。
陈忠明紧着又道,“对了女婿,一会儿你回去让小莲倒穿蓑衣在村子里跑跑,那五趾猪就寻不到味儿了。”
“大家伙儿昨儿都跑了,昨儿那五趾猪就没来,管用着呢!”
其他人齐齐点头,证明自家老爷子所言非虚。
赵刀:
他颇没好气的道。
“昨儿当然没来这了,人家去了我们玉溪镇了,来回路途远着呢,哪里还有空闲再来你们陈家。”
这话一出,陈家人脸上洋溢的庆幸僵住了。
陈忠明也是惊疑不定,这……女婿这话,好生有理啊!
旁边,顾昭听到倒穿蓑衣的说法,愣了愣,思忖片刻,觉得这法子应该是只能治标,不治本。
坊间有倒穿蓑衣通阴阳的说法。
陈家人倒穿蓑衣,暂时将自己的气息蒙上阴炁,那五趾猪夜里寻来,一时嗅不到那活人的阳炁,定然心生怒火,瞧着它梦里砍赵家婶婶的手段,已经颇成气候。
回头要是寻到陈家人,这报复定然是加倍的奉还。
是以,对上赵刀的视线,顾昭摇了摇头。
赵刀心里叹了口气,听着他丈人的意思,他们是全家人都吃了这五趾猪,他这一颗心真不是滋味,又怒,又觉得自己怒得好像没有道理。
因为,他们也吃了。
真是憋闷啊。
自打知道他媳妇借银,他就该死的熟悉这憋屈的感觉。
好半晌,赵刀瞪了一眼陈伯文,声音瓮沉。
“小莲那时可还怀着胎呢,你送五趾猪来是什么意思?还把那多的趾头剁掉,你这是故意欺瞒我们!”
陈伯文神情讪讪,没有应话。
他这不是怕妹妹和妹婿一家忌讳这五趾猪,不肯收么!
回头他不收,老爹还得催着他宰一头新的猪过去,他,他好生舍不得啊。
陈忠明也瞪眼,“你不是说妹婿也不在意吗?”
陈伯文不说话。
陈忠明气得几乎要仰倒,指着陈伯文,怒道,“造孽啊造孽,自家妹子呢,你怎么这般小性子啊,小莲待你可大方多了。”
半晌,他颓然的垂下手。
罢罢,他自己也有错。
赵刀也不说话。
他心里冷哼了一声,真该让婆娘瞧一瞧,她心心念念的大哥,对她这妹子有多尽心,不过是话说得够漂亮罢了。
赵刀再次为自己贴出去的回礼不值得。
他这人就是忒实心眼,还拿了好的熏肉和熏鹅,特意捡大只的给!
包玉燕见气氛有些沉闷,尴尬的笑了笑,热络的道。
“我们也没啥坏心眼,就是想着这猪浪费了可惜,这这,谁想到会有这样邪异的事儿。”
她觑了一眼赵刀,小心道。
“都是一家人”
赵刀:“呸!一家人使这样的心眼,就是没有这邪异的事儿,小莲怀着娃娃,你们也不忌讳一下?万一吃了肉,娃娃也多了个指头怎么办?”
包玉燕一窒,不好再接话了。
气氛再次沉闷。
顾昭倒是理解赵刀的郁气。
孕妇的忌讳颇多,讲究的人家就是连豁口的碗都不吃,剪子也不能拿,就怕忌讳冲击到肚子里的娃娃,更何况是吃那多长了趾头的猪。
再是生气,赵刀也不能见着老丈人一家满门丢了性命。
赵刀看向顾昭,“昭侄儿,那五趾猪还会来吗?”
顾昭点头,“应该会。”
猪胎人心,猪胎又被吃了,本就怨孽的魂定然怨气更甚,怀恨于心。
一次梦里夺不去人命,多吓几次,人身上的灯被吹灭,总有一次,日出东方,雄鸡破晓也复燃不了。
顾昭沉声:“五趾猪,它向来有破家猪的说法。”
这话一出,陈家人背后一寒。
大家伙儿目光惊惧的相互看着,想起被剖肚的那一夜,俱是胆战心惊。
陈伯文喃喃,“我听到了,那日有声音,它说这事儿没完。”
陈仲武也点头附和,他也听到了。
陈忠明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顾昭身上。
顾昭冲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陈忠明看了一眼赵刀,又看了一眼顾昭,恍然,随即冲顾昭拱了拱手,道。
“这位小郎,还请救我陈家人一命,大恩大德,必有重谢。”
顾昭:“老爷子客气了。”
陈伯文惊疑不定的看看顾昭,又看看陈忠明,老爹这是昏头了,这就一半大小子啊!
“爹你”
“闭嘴,你个蠢货!”
陈忠明又看向顾昭,歉然道,“小郎莫要介意,我这大儿,他向来有些蠢。”
有些蠢的陈伯文:
顾昭并不介意,“陈老伯,昨日你们倒穿蓑衣,一时欺瞒过那五趾猪,再加上有赵婶婶那边引它动手,今夜,必定是大凶。”
陈忠明沉默,是这个理儿。
就像是堵水口,堵住了还好说,要是没有堵住,只要稍稍漏出一个缝隙,接下来,他们就得迎来更猛烈的洪水猛兽。
陈忠明冲顾昭拱了拱手,再次道。
“小郎,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
顾昭:“除了赵婶婶,还有你们陈家人,还有其他人吃了这肉吗?”
“没有没有!”这下还不待陈忠明回答,包玉燕紧着就应道了。
“公爹那时叫我带一些回娘家,当家的爱吃,我心里也是颇为不舍,就没有带回去了。”
小心思说出来,包玉燕有些讪讪。
顾昭点头,“那便好,今夜你们在屋里待着,甭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众人点头如捣蒜。
被剖过肚子,抓出过心肝肠子,他们也没胆子出来了啊。
……
赵刀还是不放心家里,顾昭便打算带着他走一趟鬼道,陈忠明拉住赵刀,抹了把脸,道。
“女婿啊,难为你还想着我们。”
赵刀瞪眼:“别,我就过来讨个理的!”
陈忠明也不多说,他松了松手,沉默的在旁边抽着旱烟。
吞云吐雾中,就见那顾小郎带着女婿踏入另一条道,片刻后,这顾小郎出来了,女婿赵刀却不见了。
陈家人惊奇。
陈忠明更沉默了。
他们陈家理亏啊,得亏女婿不计前嫌,还找了这般厉害的人物,这情分,他得记心上。
顾昭在陈家宅子东西南北四方分别落下一道符,符箓落地,瞬间埋入黑泥中。
接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应和,各有一道光柱起,光一点点延伸,片刻后,就像一个透明的气罩一般,将整个陈家小院笼罩,接着光一点点消淡。
顾昭守在门庭处,静待。
另一厢,玉溪镇赵家,赵刀也往门庭处挂了个铃铛,这铃铛颇为精致,不过,里头却没有铃舌,风来,铃铛摇摇摆摆,悄无声息。
赵刀摒气。
顾昭说了,要是铃铛响了,那就说明有鬼炁撞来,到时,他捏了符箓,昭侄儿就会过来。
很快,落日下山,倦鸟归林,天光转而黯淡。
夜,愈发的浓郁了。
泰安村很安静,没有虫鸣声,也没有鸟鸣声,偶尔几声风来,伴随着树叶的沙沙作响,窸窸窣窣,似鬼物诡谲低语。
倏忽的,此处寒风大作。
顾昭站直了身子,原先的散漫之气一下便褪去。
她目视前方,来了。
果然,在陈家院子百米处的老榆树下,黑夜中有数道的黑雾在游弋,它们一点点汇聚,先是人的脑袋,接着是脖颈,肩膀,腹腔,臀最后才是四肢。
顾昭注意到,它的右肢少了一块手掌。
是那五趾猪了,毕竟,那手掌还在六马街赵叔家里的土陶罐里搁着,眼下是没人敢吃了。
黑影似乎也是颇为愤怒这手掌还缺了一块,它的目光看向陈宅更是不善了。
顾昭凝神,就见这黑影化作一道飓风,猛地朝大门处冲击而来,隐隐可见一头灰白眼睛,目露凶狠之像的大猪。
不过是一下,血煞冲天,门户上的神荼郁垒画像瞬间黯淡。
顾昭:好凶的猪!
幸好她埋了护宅符,还事先埋了八卦剑阵符。
顾昭手诀翻动,只见大猪破门的那一刹那,门庭处四方有四道金色之炁刺出,大猪灰白的眼里倒映这金炁,眼翳急促的紧缩。
它想退,奈何已经无路可退。
只见四道金炁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八分为六十四,生生不息……
最后绵延成一道巨网,似天罗地网一般的将其兜住。
黑影咆哮,怒吼声冲击得木门砰的一声倒地。
屋子里,陈家众人的心俱是一悸。
顾昭手诀翻飞,绛宫处的金丹不断的有元炁绵延而出,随着手诀指引,似一道银光一般没入这大网之中。
巨网的光彩愈发的盛大。
里头的大猪如困兽,不要命的拿头猛的撞击大网收口的那一处。
每一次的撞击,必定是金光红光绽开。
黑夜中,倘若不见这狰狞浑身血气的大猪,这红光金光相互绽开,倒是颇为绚丽多彩。
顾昭额上有汗珠沁出,随着手诀翻动,叱了一句,“收!”
大网倏忽的收紧,紧紧的贴着大猪的身子,只待再一下,这道黑影便能被搅成肉糜。
“道长,饶命啊,道长。”
倏忽的,大猪重新变成了人形模样,他感受着贴在身上的金炁锋刃之意,瑟抖了一下。
随即干脆又利落的跪了下来,讨饶。
顾昭没有放松警惕。
都说兽穷则啮,鸟穷则啄,大猪这般凶,她可不能阴沟里翻船了。
顾昭的手紧了紧,金炁的锋刃贴着那人的皮肤,直接搅破块块碎皮肉。
“啊!痛痛!”黑影当下便哀嚎了起来。
顾昭这下也看清了这人的模样。
只见他肥头大耳,身量高大,颇为富贵模样,只是此时眼翳灰白,瞧过去骇人得很。
黑影挣扎,“道长,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苦下这般狠手。”
顾昭瞧着他身上散漫的血煞之炁,毫不留情的又拽了拽这天罗地网,惹得黑影又是一阵呼痛。
顾昭:“是无冤无仇,不过是见你残害人命,龚行天罚,还人间赫赫明明罢了。”
“我不服!”黑影咆哮,“作甚他们能吃我,我却吃不得他们,没有这般道理的。”
顾昭没好气:“谁让你这辈子是猪了。”
“上辈子不修德,造孽了才是猪,轮回道里给你算得明明白白的,你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黑影顿了顿,继而一股不甘的怨气勃发,黑色的怨气冲撞得他身上覆盖的金炁都黯淡了一分。
“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我都舍出大半家业了,明明说好了,这辈子还予我富贵,为我夺那福荫骨,为甚,为甚我会是孽畜道?”
“我不甘心啊!”
顾昭一凛。
夺福荫骨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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