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0章 借地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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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道:“琮不敢说西域比东南海防、九藩更重,只是丧权辱国的口子不能开!
一旦罗刹国、阿布赖等人成功从天朝身上撕下一块肉,西夷列强岂会无动于衷?若以为天朝软弱可欺,争相效仿,如何是好?”
林如海道:“准公正是看到此节,方才力主兴建水师,构筑海防,使彼辈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咱们在西域吃了亏,东南又不固,腹背受敌起来,岂不坏事?
西域局势再崩坏,国朝据玉门、阳关、嘉峪等雄关固守,足以保证中原安宁。
待时机成熟,兵出玉门,稳扎稳打,收复故土,并不为难。”
贾琮道:“既然朝廷已有定论,琮只能保留浅见。那两封国书怎么处置?”
林如海道:“蛮夷狮子大开口,朝廷岂会允准?不过暂施怀柔之策,以安其心。
朝廷的底线是,银子一分不给,若有这许多银子,咱不如直接起兵再战,地也不割半寸。
可与罗刹人签个条约,将伊犁等地借其驻守五十年,但是留个口子,若在罗刹人治下当地百姓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国朝有权提前收回。”
贾琮想了想,点头道:“这条件似乎还能接受,而且给咱随时进兵提供了理由。”
林如海笑道:“朝堂上并不都是傻子,百姓有没有怨声,还不是凭我们说?什么时候我们力量足够了,随时能都收回。”
“那阿布赖那边?”
“准许他们建国,命南安王府派贵女和亲,不过没嫁妆。”
贾琮道:“也罢,用南安王府的女儿换南安王一条命,也说得过去。若他们不答应朝廷的条件,如之奈何?”
林如海断然道:“这是朝廷的底线,若其不从,便按五军都督府的意思,朝廷破釜沉舟,再和他们战一场!”
贾琮点头道:“那就拭目以待罢。”
送走林如海回来,贾琮见庞超正闭目沉思,他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良久,庞超缓缓睁眼,眸子里精芒一闪,道:“若按如海公方才所言,西域局势倒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贾琮道:“可能是吃了大败仗以后最好的局面。”
“若能如此,倒也可算是缓兵之计。”庞超道:“你可知如海公今日上门的意思?”
贾琮一愣,道:“岳父方才说是奉元辅的意思来劝慰我。”
庞超冷笑道:“如海公本意自然如此,却未必领悟了元辅的深意。”
“什么深意?”
“元辅恐怕也在对你施展缓兵之计。”庞超淡淡道。
贾琮一惊,道:“先生此言何意?”
庞超道:“如今你身居高位,军中威望隆重,底下又有许多勋贵跟随,已不可等闲视之。
未来几年,元辅在削藩、推行新法、巩固海防、剿灭土司等事务上,还需要你大力支持,故而派如海公上门抚慰于你。
只要挨过这几年,朝堂上还需要你这样一个强势的勋贵么?”
贾琮又惊又怒,冷然道:“先生为何如此推测?”
“方才如海公说,将来你若愿意,可亲自领兵去光复西域,这句话便露了马脚。”庞超道。
“什么马脚?”
“这等军国大事,如海公万万不敢胡乱拍板,自然是元辅授意,听起来很顺耳,却与今上圣心相左。
试想,你年纪轻轻已位极人臣,再领兵克复西域,岂非功高震主?朝廷如何封赏此等灭国之功?难道破例让你当个王爷?
准公年事已高,今上也不年轻了,他们去后,谁能制得住你?”庞超淡淡道。
贾琮深吸了口气,道:“先生以为今上和元辅会怎么处置我?”
“飞鸟尽,良弓藏而已。过几年,朝廷要办的大事办得差不多了,你这把良弓就可以束之高阁了。
念你颇有功勋的份上,回家当个闲散国公,颐养天年罢。”庞超道。
贾琮冷笑道:“我方才就说了,元辅的缓兵之计,同样给了敌人休养生息的时间,走着瞧便是。
西域是朝廷的西域,不是我贾琮的西域,既然都不想要,索性不要了。
我只管积蓄力量,其他都是扯淡,若天下有变时,他们才会知道,我是棋手而不是棋子。”
庞超笑道:“然也。朝堂之争,理应顺势而为,攫取利益,方可实现自己的抱负。
西域虽美,弃之不伤元气,大势若成,一将可定江山。你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与垂垂老朽争一时短长?”
贾琮道:“先生这是使的缓兵之计?”
庞超微笑道:“这是将计就计。”
贾琮笑容有些苦涩,点了点头,政治就是这样,有时你只能接受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
与庞超商议良久,贾琮回到内堂,想去宝钗处歇歇,今日朝堂辛苦争斗,却以失败告终,让他只觉神疲力乏,只有宝姐姐的温柔体贴稍可慰藉。
进了院子,见如意、黛玉都在,贾琮勉强笑了笑,与三人打了个招呼。
宝钗看出他心情不好,忙命人上茶,服侍他坐到躺椅上。
见贾琮沉默不语,只是发呆,如意、黛玉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黛玉关切道:“怎么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方才听说爹爹过来,说了什么?”
贾琮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道:“没说什么,都是公事。”
宝钗站到他身后,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笑道:“什么公事把你难住了,莫非是为西域的事?
听说朝堂上为此吵了几天,有主和的、有主战的,总没个定论。”
贾琮叹道:“宝姐姐果然聪明,一语中的,今儿就有定论了。”
如意忙道:“是不是要发兵再战?莫非派你挂帅?”
贾琮微一沉吟,宝钗忙摒退左右,只留夫妻四人。
“恰恰相反,朝廷议和了。”贾琮轻声道。
“议和?”如意皱了皱眉,道:“怎么议的?”
“借地和亲。”贾琮哂道,把朝廷的意思简略说了。
三女默然半晌,如意冷笑道:“你今儿在养心殿就没据理力争?”
贾琮瞪了她一眼,道:“我怎么没争?都让皇上把我撵出来闭门思过了。唉,孤掌难鸣,没法子。”
如意恨声道:“自太祖开国以来,何曾与蛮夷割地和亲?满朝文武竟能忍受此等奇耻大辱?!
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太祖太宗?不行,我要进宫面见母后,请她劝阻父皇。”说着起身便要走。
贾琮见她比自己还愤青些,忙道:“且慢。你这一去,不是把我卖了吗?
我把这些军国机密私自透露给你,已然不对,你再去干预朝政,那不是更加了一层罪?想谋杀亲夫么?”
如意跺脚啐道:“那你说怎么办?你们男人没用,只能我自己去劝谏父皇。”
贾琮苦笑道:“你去也没用,此事已成定局,岂会因你而改变?
何况借地不过是保留体面的说法,咱们就算不借,罗刹人不还是占着么?
和亲更是小事一桩,在朝廷诸公看来,牺牲一个女人,就能换来暂时的安定,为国朝争取几年时间,那是无本的买卖,大赚特赚,有什么不可行?”
“呸!你们男人折戟沉沙,兵败辱国,却要无辜女子忍辱负重,委身事贼,好不要脸!”如意怒道。
“你……”贾琮心里憋屈,见如意把问题上升到男女对立的高度,只得分辨道:
“烟儿,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又不是我吃了败仗,关我什么事?
何况和亲的是南安王府的女子,他们自己闯的祸自己兜着,也算不得什么无辜。”
如意啐道:“不管是哪家女子,和亲就是家国之耻!天朝上国岂可与蛮夷苟且。”
贾琮忙甩锅,道:“准公说这是缓兵之计,过几年咱再把西域夺回来。
方才岳父过来也说了,汉武、唐宗也干过和亲的事儿,咱们偶尔干一回也不算太丢人。”
“什么混账话!”如意斥道,本想再说几句重话,碍着黛玉的体面,只得生生忍住,坐在一边生闷气。
黛玉朝如意歉然一笑,看着贾琮道:“琮哥哥,爹爹的话也未必全对,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诗?”
“什么诗?”
“谁陈帝子和番策,我是男儿为国羞。”黛玉幽幽地道。
贾琮闻言,只觉脸上发烧说不出话来,虽不是自己造意,可身为堂堂国公,眼睁睁看着这事儿发生,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因勉强说道:“只怪他们文官无胆,连累我也蒙羞。”
如意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你这大将军就能置身事外,还有句诗没听过么?”
贾琮干笑道:“什么诗?”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如意冷笑道。
“……”贾琮又急又愧,又无可奈何,一时窘迫无言以对,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宝钗见他气闷,忙打圆场,道:“琮儿,难道就没其他法子了么?”
贾琮摇头道:“若有,也不会出此下策。”
宝钗默然叹了口气,看着如意、黛玉道:“事已至此,琮儿也尽了力,他心里也不好受,咱们就别再苛责了。”
黛玉柔柔地看了贾琮一眼,轻轻点头。
如意兀自不忿,道:“我并不是说他,只是恼恨天朝男儿不争气。”
贾琮苦笑摇头,心里有句话没说出来,要不是你母后乱搞,能输成这样?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不说,连主帅都被人俘虏了。
——
长春宫,落日余辉透过直棂吊搭式窗格斜斜洒落,为剔红孔雀牡丹纹香几上的景泰蓝百宝五福瓶镀上了一层淡金。
瓶中插着刚从御花园折来的桃枝,枝头十余朵粉色花儿正在盛放,还有些骨朵含羞半开,将放未放,极是喜人。
陈皇后凑近含笑轻嗅,只觉芬芳扑鼻,竟胜过最上等的贡香,这些日子她的心情一直很好,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娘娘,养心殿传来消息,今儿定国公正言直谏,触怒天颜,被逐出殿外,被罚闭门思过一月。”安文尧进来轻声道。
陈皇后笑道:“这小子有时候聪明得像只猴儿,有时又莫名其妙犯傻,叫人哭笑不得。这回所为何事?”
安文尧道:“因为西域战、和之事。军机处并六部诸位大人大多都持老成之见,欲先与贼假意周旋,使个缓兵之计,过几年再徐图后计。
李大都督、王都督都默认了此事,唯有定国公不从,疾言力谏,惹得皇上生气。”
陈皇后凤目微微一转,看着眼前娇艳欲滴的桃花,道:“他年轻气盛又爵高位尊,威风惯了,自然受不得委屈。”
说着话锋一转:“这么说来朝廷是准备议和了?”
“是。众位大人已商定了议和的底线。”安文尧忙把有关事项说了。
陈皇后淡淡一笑:“这些日子士林、民间对此事可有什么议论?”
“回娘娘,西域兵败的消息传回来后,士林、民间无不义愤填膺,斥责统兵将帅无能,丧师辱国,纷纷鼓噪请求朝廷再起天兵,收复汉唐故土。
其中以明德书院、忧道书院、慎独书院等几家大名鼎鼎的书院学子最为慷慨激昂,已向朝廷上了数封联名奏表。”安文尧道。
陈皇后道:“这就是书生意气,他们哪里知道朝廷的难处。
兵法云,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可见打仗没银子是不行的,如今朝廷哪有余钱?议和也是无奈之举。
把这个消息悄悄放出去,让他们闹得更欢些儿,别忘了提醒他们西征军的监军是大皇子,吃了败仗也不能全让将帅们担着。”
“是,奴才这就去办。”安文尧躬身退下。
舆论反对的声音越大,情绪越激愤,大皇子的罪过就越大,名声就越差。
陈皇后看着瓶内的桃花,愈发喜爱,顺手铺展花笺,提笔写了一句旧诗: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字迹端丽秀雅,劲爽飘逸,倒真有几分笑傲春风的意思,本是一句怅然忧郁之诗,被陈皇后写来竟生生多了几分踌躇满志,睥睨天下的气概。
显然是说大皇子已经走远,而她这支深宫中的桃花则永恒不败。
“皇上驾到。”忽听外面宫人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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