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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演戏


吴翠玲被刘东来带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了。



村里如同被扔进来一个雷,全炸了,街坊四邻惊骇的跑出门口看,他们没法相信,平时看着老实本分的一个女人,手腕那么纤细,逢年过节杀个鸡都要别人帮忙,赶上杀猪的场面,都不敢在边上看,怎么就能干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



村里的长舌妇开始议论起来,比干农活还得劲。



“真看不出来,小吴读了好多年的书,上过大学,会写诗,很有学问,人也勤快能干,没想到她连自己的婆婆都能下得去手,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就是,亏我们还经常说她孝顺,贤惠,懂事,会伺候婆婆,照顾着家里,把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很好,十里八村打着灯笼都找不出第二个那么好的儿媳。”



“人心难测啊,这年头什么人都有,你哪晓得对方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



“哎哟,我只要一想到她平时跟我们在一块儿时,说话做事的那样儿,就觉得毛毛的。”



“我也是,可怕的呢,她藏的好深。”



“王月梅死的真惨,听我老板说,她是被人扎死的,脖子上好大一个洞,血都被放干了,跟杀鸡一个样儿。”



“所以说,这做人啊,还是要大度宽容些,别斤斤计较,总是在鸡蛋里挑骨头,把人不当人,就很容易招人怨。”



“你们说什么呢,小吴只是被带去派出所问话,又没说就是她做的。”



“肯定是她啊,不然这村里几十号人,那小年轻怎么别人不带,只带她呢?”



“哎,你们说,大贵的死,是不是也有名堂在里头啊?”



“快别说了,这青天白日的,我都渗得慌,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该被乱棍打死!”



黄单跟陈金花站在人群里,那些个闲言碎语左耳进,右耳出,右耳进,左耳出,没完没了,他们个个都在往吴翠玲这三个字上面吐口水,恨不得脱裤子撒泡尿,顺便还对已经死了的王月梅说上一番,说她就是太刻薄了,看不起人,才会丢了命。



陈金花啐一口,“大家做了几十年的街坊四邻,现在月梅人已经死了,你们说的这些话,是不是太过了?”



“我们不就是随便说两句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她没死的时候,做的事谁不知道啊,做都做了,还怕人说?”一个妇人阴阳怪气的说,“金花啊,你这些年往月梅那儿可是砸了不少东西,如今她人一死,你也没的巴结了,心里不舒坦吧。”



陈金花没动气,都是一个村子的,谁手上没捏着一两个事啊,“大虎妈,说起巴结,我哪儿比的上你啊,你为了弄到半拖拉机的瓦片,把自个都送出去了。”



妇人的脸立马就绿了。



虽然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事情已经过去有些年了,再被拎出来,她的脸火辣辣的,被当众打了一耳光。



“还是你厉害,月梅以前当着你的面儿说你配不上老李,也就配跟麻子那种人过,你都能跟没事人似的,在她屁股后面转悠。”



其他人都看热闹,在那窃窃私语,一个个的都跟家里没事干一样,闲的。



黄单拉陈金花,“妈,我们回去吧。”



他不了解,有一种战争的双方都是女人,没有硝烟,只有唾沫星子,能把人活活气死。



陈金花笑了声,“大虎妈,你提到以前,我才想起来一件事,你做结|扎那会儿,还是我陪你去的,结果你半路上跑了,害得我一通好找,最后在山沟里找到你,当时你正扒着一男的裤腰不放,现在也想不起来是哪个了,就记得脸黑的跟块煤球似的。”



周围有笑声,充满嘲笑。



村里谁不知道,张寡||妇|骚|的要死,年轻时候骚,岁数大了也没变多少,成天往男的身上贴,还不准别人说。



张寡妇狗急跳墙,张口就骂,“操||比|的,陈金花,你再说一遍试试?!”



黄单的眉心顿时一蹙,这大妈的嘴巴怎么这么脏,他都想拿刷马桶的刷子刷几下。



陈金花不是吃闷亏的主儿,她不是以牙还牙,是双倍奉还。



张寡妇气不过,手往陈金花那儿抓。



那一瞬间,黄单给陈金花挡了,脸上被挠出五条抓痕,他疼的啊了一声,弯着腰捂住脸不停吸气。



陈金花的脸色一沉,“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她冲上去,对着张寡妇甩手就是一下。



场面混乱,拉架的,动手的,动嘴的,闹成一团。



门前的老槐树底下,李根蹲在地上抽烟,他听到动静,起初没想管,瞥到一个身影,就立刻吐掉烟头跑去。



七喜牌子的烟味飘来,一只手拽住黄单,把他拉起来,他抬胳膊擦擦眼泪,疼的嘴唇都白了。



李根看着青年肿起来的半边脸,都渗出血了,他扭头怒吼,“谁干的?”



周遭变的寂静。



李根这两天没合眼,一双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瞪过去的时候尤其骇人,“妈的,敢做不敢承认是吧?哪个龟|孙|子,给老子站出来!”



大家伙都往张寡妇的方向瞟。



张寡妇披头散发,褂子领口都被陈金花给扯坏了,脖子还被抓了几道,她硬着头皮说,“张冬天又不是你媳妇儿,轮得到你替他出气?”



李根冷笑,“关你屁事!”



他的面色恐怖,“道歉。”



张寡妇见没人要帮自己说话,就转头喊,“张大虎,你死哪儿去了?还不赶快过来,有人要打你妈啦——”



趁家里没人,张大虎抓紧时间在屋里跟一女的办事,事刚办到一半,他就听到外头的喊声,三两下扯上裤子出去,“怎么了怎么了?”



察觉李根身上的气息很危险,张大虎的心里一突,忙说,“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张寡妇大力拍儿子的胳膊,小声骂,“不争气的东西,你怂什么呢,跟你那个死了的爹一个德行。”



张大虎拽住自个没眼力劲的妈,冲李根赔笑,“哥,你看大家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撕破脸也没必要是不。”



他见李根没有缓和的迹象,就又说,“大妈昨儿个走了,翠玲姐她又……我知道哥不好受,心情很差,有什么气就冲我来好吧。”



李根还是没有就这么算了。



张大虎看一眼李根身旁的青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几道抓痕吗?怎么还哭上了啊,他妈最拿手的是竹条抽,毛巾扫,棍子打,那才是疼的要命。



心里那么想,张大虎没说,他得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替我妈道歉,冬天,对不住啊。”



黄单的脸疼,眼泪止不住,周围投在他身上的眼神都充满鄙视,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那意思就是“怎么这么娇气啊,还不如娘们”。



疼痛神经异常,黄单不能重新投胎,只能这么着了。



他一走,李根也没多待,陈金花在俩人后面离开,这事才了了。



村里人不禁唏嘘,也羡慕,陈金花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啊,知道巴结王月梅,哪怕是人死了,也还维护着,以后她那个没出息,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的儿子有李根撑腰,能在村里横着走了。



李根要去镇上问吴翠玲的情况,黄单也跟去了。



派出所里乌烟瘴气,有两个人在翘着腿抽烟打牌,刘东来坐在左边的办公桌上认真写着什么东西,做笔记呢,他刚被派过来,人生地不熟的,就接手一起命案,不做些工作,会很吃力。



李根问了,才知道吴翠玲在接受审问的过程中一再失控,后来就晕过去了,这会儿还在医院挂水。



刘东来捏鼻梁,“她的反应很激烈,说自己没杀人。”



李根问,“哪个医院?”



刘东来说,“就在不远。”



他带着李根和黄单过去,“放心吧,等人醒了,情绪稳定下来,我会仔细问一遍的。”



李根说,“拜托了。”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应该的。”刘东来拍拍他的肩膀,“你能不能配合我问几个问题。”



李根说可以。



黄单自觉的走到一边踢石头子玩。



刘东来拿出口袋里的小笔记本,和一支自动笔,“你成过两次亲,女方都是怎么出事的?”



李根的眉头一抬,“跟案子有关系?”



刘东来严肃道,“老师说过,在案情没有水落石出前,任何细枝末节都有可能是关键线索。”



李根说,“刘警||官是个好学生。”



这人要是没来镇上,就派出所那几个,屁都查不出来,也不会上心。



他从裤兜里拿出一盒烟,不是常抽的七喜,是要贵多了的云山,拆开了递一根过去。



刘东来摆手,说自己不抽烟。



李根也没抽,他这人是认定了一样东西,就不会改,习惯了七喜,接受不了别的烟,再好也不行。



“一个是死在轿子里,一个是嫁过来的第三天喝了农药。”



刘东来沉吟,他没翻到卷宗,那两家人竟然都没报案。



这里的人多数都存在一个现象,对法||律的认定太浅薄了。



更看重面子,活着就只是为了那个,好像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刘东来说,“医学上有一类病例,人好好的,突然就停止呼吸。”



李根挑挑眉毛。



刘东来说,“你的第二个妻子,为什么会喝农药?”



李根说不清楚。



刘东来问,“你们不是自由恋爱?”



李根说,“不是。”



刘东来哦了声,那就是没有感情基础,“她喝农药之前,你们可有发生关系?”



那意思是在猜测,女方受到了强迫,所以才喝农药自杀。



“我是一个看重感觉的人,要先有情,才会有性。”



李根说的直白,“刘警||官,你对我过去的两段亲事还有什么疑问?”



“暂时没了。”刘东来说,“你弟媳妇对你有意思。”



李根的眼皮猝然一掀,“证据?”



刘东来把笔记本翻开一页,“这是从你弟媳妇的诗集里抄的,是她写给你的诗。”



李根看了一眼。



那几首诗里都藏着吴翠玲的迷恋,已经点名道姓,她不敢说,就通过写诗也抒发感情。



刘东来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变化,看来他并不知情,也对吴翠玲没有意思。



“你有没有向她透露,你缺钱的事?”



刘东来继续,“据我所知,家里有人去世,会收到亲戚们的礼钱,加一块儿有不少。”



李根的瞳孔紧缩,“刘警官,你的这种假设,只有疯子才能干的出来。”



刘东来说,“你妈被杀的手法极其残忍,难道就不是疯子所为?”



李根闭了闭眼,“透露过。”



刘东来记下来,换一个问题,“那个张英雄和你弟媳妇的关系如何?”



李根说,“挺好的。”



刘东来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忽然把视线移到不远处的青年身上。



“我一个朋友跟你的情况相似,所以我对同性之间的事,比别人要了解的稍微多一点点,也更容易发觉出来,这条路很难走,最好不要踏上去,能回头就赶紧回头。”



李根的呼吸一顿。



“村里人的接受几率是零。”



刘东来说,“劝你一句,纸包不住火,安全起见,你们还是离开村子比较好。”



他把自动笔夹在笔记本里,“走吧。”



到了医院,三人往病房走去。



吴翠铃躺在小床上,眼睛闭着,脸上没有血色,她看起来很不好。



李根没进去,只在走廊站了片刻就走。



黄单多看了两眼,吴翠玲是醒着的,也知道李根来了,却没有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在怪他的不信任,还是心虚,藏着什么东西,怕被识破。



回去时走的,不是去时那一条大路,几乎都在田野间穿梭。



黄单走累了,就脱了鞋,丢在草地上晾晾,原主是汗脚,那一脚的汗,在鞋里捂上一捂,又黏又湿。



李根捏住黄单的下巴,瞧着他左边脸上的抓痕,没那么肿了,“还疼吗?”



黄单说不疼,“哥,你别摸我。”



李根没摸,他凑过去,唇贴在青年脸上的抓痕上面,很轻的碰了几下,“别管其他人说什么,哥对你好,不是因为你妈老送东西。”



黄单说,“我知道的。”



李根坐下来,手肘撑着膝盖,骨节分明的大手在短硬的发丝里抓抓,“冬天,哥的心里很乱。”



周围的人都变了一副面孔,极度的陌生,也令他胆寒,厌恶。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生,长大的砂糖村,不再淳朴简单,而是成了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黄单多少能理解,李根的时间都用在读书上学考试上面,寒暑假是打工赚钱,对谁家的家长里短都不关注,也不当回事,如果两年前王月梅没有瘫,又坚决不肯离开村子,他会在外地成家立业,不会回来。



现在王月梅的惨死,把李根对这个村子凝固多年的认知全部打破。



“那刘警||官跟别人不一样,他很负责,一定会查出真相的。”黄单说,“哥,不管是不是翠玲姐,大妈都已经走了。”



李根握住他的手,抵在额前,“冬天,哥只有你了,你得陪着哥,算哥求你了。”



黄单抿嘴,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他下班回家,在小区碰到一个开着奔驰玩具车,非常嚣张的小男孩,就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里,也不知道那个世界是不是定格了,希望是。



不然他就是猝死的状态,管家会很难过的把他火化掉,他回去了,也没有身体可住。



黄单的屁股有点硌,他伸手摸,一□□屎。



“……”



黄单把狗屎丢掉,手在草地上擦擦,“哥,我这是要走狗屎运?”



李根的面部抽搐,“是吧。”



黄单抓男人的手,“那你也沾点。”



李根躲开,“我就算了。”



黄单丢一块狗屎到男人的褂子里面。



李根立马脱了褂子,把狗屎弄掉,他黑着脸吼,“张冬天!”



黄单的嘴角弯了弯。



李根一愣,“你笑了。”



黄单说,“有吗?”



李根直直的看过去,“有。”



这回换黄单愣了,他摸摸脸,又摸摸嘴角,是吗,我笑了?没有参照物可以模拟,竟然能笑的出来?



可他还是不清楚,笑是什么情绪?



就如同他不懂,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疼一样。



李根沉默着抱住黄单。



黄单被抱的有点疼,这男人每次抱他都是这样,他就记着了,拥抱会疼。



回村后,黄单说,“哥,我想去翠玲姐的屋里看看。”



李根带他进去。



屋里的东西是之前刘东来翻过的那样,没有收拾,乱糟糟的。



黄单这翻翻那翻翻,抽屉衣柜,都没落下,他蹲在红皮箱子前看,歪着头在箱子周围摸索,无意间瞥动的目光捕捉到一块黑色,床底下有东西。



李根去拿棍子,在床底下划动几下,划出来个东西,是条外面穿的黑裤子。



他自己的。



黄单说,“还有。”



李根回神,绷着脸去划,东西不少,有几双袜子,毛衣,秋裤,夏天的短袖褂子,还有一条四角的内||裤,都是洗过的,上面有折|叠的痕|迹。



黄单,可能这些才是原本放在箱子底下的东西,吴翠玲怕李根知道自己龌龊的心思,所以才慌。



看吴翠玲的反应,并不知道衣物已经变成存折。



是谁换掉的,来不及带走,就匆忙塞床底下了。



那个人知道李根缺钱,还知道吴翠玲打过王月梅存折的主意,她想以自己的名义帮助李根,所以对方设计陷害?会是这样吗?



黄单的脑子里浮现一个人影,他咽唾沫,手心出汗,“哥,翠玲姐喜欢你。”



李根丢掉棍子,“我能申请抽根烟吗?”



黄单说,“好吧。”



李根坐在床边的地上抽烟,他一声不吭的把一根烟抽完,起身出去。



黄单在屋里待了一会儿,找出一个小本子。



是吴翠玲的账本,详细的记录着从嫁给李大贵以后,每次从王月梅那儿拿的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买了什么东西。



黄单往后翻,以为没什么看头,就给他发现了夹在里面的秘密。



原来是两年前李大贵死后,王月梅瘫了,李根从外地回来照顾,吴翠玲跟他相处的时间多了,才慢慢对他生出了那种心思。



这么说,李大贵的死,如果是吴翠玲有关,那动机就不是为了和李根在一起,而是别的。



譬如那个孩子。



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也很可怕,黄单就被自己想象的给吓着了,他拿着小本子去找李根。



李根看完后,就又申请抽了一根烟。



一个家里,竟然装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天气炎热,温度非常高,黄土地都是滚烫的,王月梅的尸体不能再放了。



李根去找了村长。



早上,有村里的老人给王月梅梳洗,按照李根的要求,确保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散,再给她换上一套好面料的寿衣。



王月梅很讲究,进棺材时,也是体体面面的。



几个壮汉抬上棺材,一路吹吹打打,绕着村子走一圈,去山里下葬,就葬在李大贵跟他爸的旁边。



李根披麻戴孝,站在坑边撒纸票,一毛二毛的,撒在棺材上面。



这是习俗,钱不要多,撒一点就行,多了,会被传出去,让人惦记,偷偷挖开坟包,把钱拿走。



壮汉们拿着铁锹填坑,棺材很快就被土盖全。



坟包的最后一铁锹土是李根挖的,他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人都走了,还在呆呆的跪着。



黄单拉男人起来,给他拍掉裤子上的土,“哥,我们回去吧。”



李根抹把脸,声音嘶哑,“好。”



院里摆了五六桌,两家的亲戚们都来了,陈金花跟张英雄的妈妈俩人烧饭,粉蒸肉,烧鱼,红枣银耳汤,必须要上的菜一样不少。



黄单在厨房喝银耳汤,甜腻腻的,“妈,哥在屋里待着,哭了。”



“哭出来了也好,憋在心里会憋出毛病。”陈金花叹口气,“这人啊,不管活着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死了都是一把土,又腥又不起眼。”



英雄妈也叹气,“是啊。”



黄单把碗搁锅台上,“二婶,英雄呢?我怎么没见他?”



英雄妈在炒菜,“他这两天吃坏了肚子。”



黄单说,“那我去看看。”



他去的时候,发现张英雄家的大门是关着的,还给闩了。



在门外喊了几声,没有一点回应,这在黄单的意料之中,张英雄躲屋里呢。



过了三天,吴翠玲还是没回来。



村里人都在嚼舌头根子,说果然是吴翠玲干的,吴家怎么会教出那样的女儿,真是心狠手辣。



吴翠玲原本是娘家的骄傲,但是她在李大贵死后,怎么也不肯再嫁,偏要死心眼的留在李家,一次两次的争吵,她就跟娘家闹翻了。



吴家大门紧闭,早在听说女儿被带去派出所的那天,全都走了,为的就是不想受到亲朋好友的冷嘲热讽和白眼。



黄单一直在张英雄家附近转悠,终于被他逮着机会溜了进去。



张英雄比死了妈的李根要憔悴的多,他很焦虑,在院里念叨着什么,见到黄单时吓了一大跳,“冬,冬天,你怎么在这儿?”



黄单说,“我听二婶说你吃坏了肚子。”



张英雄一副难受的样子,“对,我那什么,多吃了几块粑,不知道我妈往里头加了什么东西,害的我一天拉好多次,都快把肠子拉出来了。”



黄单蹙眉,“怎么不去诊所?”



张英雄说,“懒得去。”



他打哈欠,“困死了,我去眯一会儿啊。”



黄单说,“翠玲姐还在派出所,村里都说大妈是她杀的。”



张英雄没回头,“不可能的事,翠玲姐平时对大妈那么好,是绝对不会杀大妈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在那瞎传,脑子里塞大粪了。”



黄单望着张英雄的背影,他忽然想起来,对方还不到二十岁。



真的一点都不像。



也许是从小干农活的原因,体格发育的非常好,不清楚年纪,会以为他是个三十来岁的成年壮汉。



黄单离开后,就去找李根,“哥,我见着英雄了,觉得他有点奇怪。”



李根擦桌子的动作一停,“怎么奇怪了?”



黄单把自己的猜测和眼见的揉一块儿说,“翠玲姐没回来,他很慌。”



李根把抹布扔到一边,皱着眉头问,“冬天,你想说什么?”



黄单不答反问,“哥,你还记得何伟的死吗?”



李根点头,“嗯。”



黄单说,“大贵哥的褂子怎么会在他家屋后的竹园里?”



“我也纳闷。”李根说,“大贵的头七一过,我就回去上班了,他生前的那些东西都是我妈跟翠玲整理的,说是全烧了,具体哪天烧的我不清楚。”



黄单分析,那就是说,李大贵的衣物只有吴翠玲跟王月梅能接触,王月梅在李大贵死后半年左右就瘫了,只有吴翠玲有机会,在半夜拿褂子去何伟家。



就算不是她亲手干的,也和她有关系。



李根沉声道,“冬天,告诉哥,你在想些什么?”



黄单说,“我觉得世上没有鬼,只有装鬼的人。”



以原主的脑袋瓜子,他不能说太多,不过就这一句,男人已经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会想出很多东西。



李根的指尖在桌面上点点。



当初大贵的死,李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何伟,他暗地里查过,没查出名堂。



但他对何伟的疑心和厌恶没有降低过。



在李根看来,弟弟会目中无人,有一部分原因跟何伟恶意的吹捧脱不了干系,只要出个什么事,就用三两句话把他弟弟哄的找不着东南西北,傻逼似的出来扛,对方自个躲后面,事不关己。



因此在得知何伟死了的时候,李根心里是畅快的。



李根没深想,现在回想起来,褂子没长脚,是有人放进去的。



那个人是翠玲?



当时妈试探过,翠玲的反应也没异常,还让他进屋里搜来着,他倒是没仔细搜,只是粗略扫两眼。



李根头痛欲裂,他这些年都在外面上学打工,回来了就问情况,妈说家里都好,还说大贵跟翠玲感情好的很,从来不吵架。



大贵跟翠玲也是那个说法,什么都好。



这个家到底藏着多少谎言……



夜里,李根独自去何伟家的竹园,打着手电筒四处找着什么。



黄单在家呢,他知道李根会有所行动,就没睡。



堂屋传来响动,黄单出去,看到陈金花在挪动板凳,“妈,你还没睡啊?”



陈金花说没。



黄单见着桌上的阵线篓子,“妈,你怎么还给我纳鞋底啊,那些新鞋我几年都穿不完。”



陈金花说,“那就放着,慢慢穿。”



黄单问,“你干嘛一次做这么多?”



陈金花说,“妈老啦,以后眼睛不好使,就做不了,记性也差,会记不住鞋样的,能做的时候就多做几双。”



黄单借着煤油灯看陈金花的脸,不知何时透出的那股病态。



活不长了。



黄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天还没亮,李根就翻墙进来。



黄单一晚上都在打盹,没敢睡死,这会儿哈欠连天,他盯着男人手里拿的东西,“哥,那是什么?灯笼架子?还是风筝架子?”



李根说都不是,“是纸人。”



黄单露出惊讶的表情。



“何伟怕鬼,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李根说,“有人故意给纸人穿上大贵的红褂子,举起来在何伟的窗前晃动,他是被吓死的。”



黄单吞咽口水,和他想的一样。



李根指着脏不拉几的碎纸,“这俩小块纸片是在竹园里翻出来的,当晚的风很大,还下了雨,可能是被吹打掉的。”



黄单问,“那这架子?”



“西边的垃圾堆里翻的,就一小块。”李根说,“十里八村,只有张英雄他爸是一位灯笼师傅。”



黄单的关注点是,难怪男人身上很臭。



李根说,“我记得张英雄有学到他爸的手艺,做这种纸人的架子,很容易。”



黄单一脸震惊,“哥,你的意思是,张英雄吓死了何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根捏黄单的脸,“还是因为你的提醒。”



黄单克制住激动的情绪。



李根说,“我细想过了,翠玲嫁给大贵的头一天,大家伙都在院里跟媒婆闹,我无意间看到张英雄从她屋里出来,神色还有点怪,俩人在那之前就认识。”



黄单无语,这么大的事,竟然才想起来。



李根揉太阳穴,那时候他只知道读书,书中有没有颜如玉无所谓,能让他静下心来,所以就对周围的人和事没那么在意。



“明儿我去一趟尹庄。”



黄单说,“我听说翠玲家里人都不在。”



李根说,“没事,我不找她家人,我找她家的街坊四邻。”



第二天,李根就去了尹庄,查出来一个事,吴翠玲大二那年的暑假上吕亭去买化肥,回来就病了,什么病不知道,在家里躺了很长时间。



那个时间段,张英雄十二三岁,他不在村里,跟爸妈走亲戚去了。



亲戚家就在吕亭。



李根坐拖拉机去的吕亭,花费一番精力问到当年的一点东西,张英雄顽皮捣蛋,他晚上偷偷跑出去玩,结果回来的时候浑身是伤,被人给打的,差点丢了小命。



揪着一个特定的人查下去,能查出很多没注意过的东西。



李根把知道都讲给黄单听,他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想从对方那里听到点东西,最好是推翻他的结论,说他是错的。



黄单没那么说,他始终搞不懂,张英雄跟吴翠玲之间的关系,要说张英雄暗恋吴翠玲吧,又觉得不像,不是暗恋吧,两厢情愿就更别扭。



总得有个关系吧,张英雄不会平白无故的搅这趟浑水。



现在知道了。



是崇拜,仰慕,还有恩情。



每次别人说吴翠玲,张英雄都会反击。



黄单试着把李根对他说的那些信息分前后顺序放在一起,张英雄年少无知,在吕亭跟人起冲突,被打,还在上大学的吴翠玲路过,出于不忍心救了他,自己很有可能被人给……



因为何伟说吴翠玲是破鞋,李大贵应该跟他提过什么。



在村子里,女人的新婚之夜没有流血,就不是处,说明不干净,是个脏货,分辨的方法就是这么荒谬可笑。



有的纯属误伤,有的不是,而是真的被人碰过了。



黄单推门进去,突然一把镰刀从门头上掉下来,那镰刀是磨过的,极其锋利,要不是李根及时把他推开,镰刀会在他的身上某个部位留下一道血口。



李根拽着黄单,“你没事吧?”



黄单说,“没事。”



李根一阵后怕,他咒骂,“这他|妈|是谁弄的?”



黄单知道是谁。



李根要黄单去跟他住,黄单拒绝了,还差最后一个点没有出来,除了陈金花,没别人能帮到他了。



吃午饭的时候,黄单把镰刀的事告诉了陈金花。



陈金花坐在门口拍着大腿,足足骂了有半个多小时,村里都知道了,人心惶惶的。



黄单又见识了骂人的功夫。



陈金花骂的声音都哑了,她端起缸子喝水,跟黄单说着事,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吴翠玲,“哎,你翠玲姐也是命苦,她家里给定的娃娃亲,大学毕业就嫁给游手好闲的大贵。”



“第二年生了个娃,你翠玲姐上菜地一趟回来,娃就被野狗咬||死了,你是没看到,血肉模糊的一团,都不成东西了。”



黄单抬眼,“妈,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



陈金花说,“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好事,妈想起来都觉得可怜。”



黄单说,“翠玲姐怎么放心把孩子留在屋里?”



陈金花说,“你大贵哥看着呢,真是的,哪晓得他会丢下孩子出去玩。”



黄单说,“大贵哥怎么那么糊涂?”



陈金花说,“还不是那何伟拉的,你大贵哥又是个禁不住激将法的一人,死要面子。”



她擦眼睛,“娃还不到一周岁,就变成那样子,当妈的能不心疼死吗?”



黄单垂下眼皮,他以为那孩子的真正死因,知情的只有王月梅,吴翠玲,李大贵这三人,没想到还有陈金花。



李大贵虽然和王月梅理想的儿子李根完全相反,但是有一点却和王月梅一摸一样,就是好面子。



黄单怕狗,不敢脑补那小孩死时的模样,他去院里的小竹椅上坐着,“系统先生,我可能已经找到那根线头了。”



系统,“恭喜。”



黄单说,“明天我要在张英雄面前演一场戏,决定我这次的任务能不能成功,你有什么建议吗?”



系统,“在下认为,演技可以差一点,台词不能不顺。”



黄单说,“有道理。”



他在心里把理清的来龙去脉背上几遍,记的滚瓜烂熟,“谢谢你,系统先生。”



系统,“不客气。”



黄单去李根那儿,俩人聊了好一会儿,下午分头行事。



天黑以后,李根悄悄离开村里,去找了刘东来。



第二天,黄单把张英雄他爸妈支开,踩着李根的肩膀翻进他家,结果手被墙头的玻璃渣刺到,当场就疼的掉下去了。



李根把人抱住,吸掉他手上的血,“你当心着点啊。”



黄单疼的龇牙咧嘴,半死不活的坐在地上,靠着李根的大腿喘气,缓了缓再爬。



张英雄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冷不丁听到声音,吓的眼睛瞪大,人都忘了动弹。



黄单说出第一句台词,“英雄,我已经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了。”



他一开口,情绪就露出来了,酝酿的刚刚好。



张英雄腾地坐起来,“我做什么了?”



黄单的眼中有着失望,“翠玲姐都已经招认了,现在派出所的人就在你家门口。”



张英雄推开黄单跑出去,透过门缝去看,刘东来真在。



他的脸瞬间就白了。



“四年前的腊月初五,翠玲姐去菜地,大贵哥在家看着孩子,何伟来找他玩儿,他走的时候没关好门,野狗跑进来把孩子咬|死了。”



黄单不快不慢的说,“大妈顾及脸面,不想听到闲话,就把事给瞒下来了,对外说是意外。”



“大贵哥跟翠玲姐保证,说他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跟她好好过。”



他说的时候,注意到张英雄露出一丝嘲讽,转瞬即逝,“可大贵哥不知道,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翠玲姐在心里恨上他了,村里人都以为他们的感情好,孩子没了,还在一块儿搭伙过日子,其实他们关上门来,不是吵闹,就是打架。”



“大妈一直就不喜欢大贵哥,对他的事不上心,是死是活也无所谓,更不管他们两口子之间的争吵,只要别怕屋顶掀了就行。”



张英雄呵呵,竖着大拇指说,“冬天,你编瞎话的本领真高。”



黄单自顾自的说,“人的承受力都有一个限度,一旦超过那个度,就无法承受。”



“大贵哥的水性是村里最好的,两年前他发烧,没休息好,翠玲姐让他去塘边打水,趁他不注意拿棍子打他的后脑勺,把他推进塘里淹死了。”



张英雄说,“真好笑,翠玲姐一个女的,还能弄死干出这种事,再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回去?”



“她一个人是比较吃力,但是她有帮凶。”黄单看着张英雄,一字一顿道,“就是你。”



张英雄就跟听到多大的笑话似的,“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哈哈大笑,“你该不会觉得我喜欢翠玲姐吧?冬天,我又不傻,会为个寡妇干出这档子事?”



黄单说,“这就要从更早以前说起了。”



当黄单把吕亭的那段往事说出来,张英雄脸上伪|装出来的笑容都僵硬了。



“你很感激翠玲姐,要不是她,你已经被人打死了,所以你把她当恩人,认为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黄单说,“在你看到大贵哥娶的媳妇是翠玲姐以后,你就替她不值,新婚当天偷偷去找她,把大贵哥在外面到处鬼混的事告诉了她,希望她走。”



张英雄低着头。



“翠玲姐为了家里的脸面,就没有走,而且新婚当天,她的同学都来了,她也受不住闲言碎语,最重要的一点是,大贵哥皮||相生的高大俊俏,想嫁她的女孩子很多,翠玲姐当时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婚后,大贵哥照样出去玩,翠玲姐管不住,才慢慢明白,这段婚姻是错的,在孩子死后,她彻底奔溃。”



黄单说,“两年前,翠玲姐终于下了决定,要摆脱大贵哥,你帮着她杀了大贵哥。”



“大妈因为不喜欢大贵哥,也带着讨厌翠玲姐,哪怕她很优秀,照样看她不顺眼,还把孙子的死怪到她头上,变本加厉的为难,折磨。”



张英雄还是那个姿态。



黄单说,“翠玲姐没人可以说,就跟你说,你听的多了,就对大妈产生了一种憎恶,甚至是扭曲的心理,觉得她该死,只有她死了,翠玲姐才能过的好。”



张英雄嗤一声,意义不明。



“你知道大妈喜欢花,就偷偷跟着,在她摘花的时候,把她推下山,导致她下半身瘫了。”



黄单一边说,一边跟着张英雄微妙的变化改词,“没想到大妈一瘫,哥回来了,翠玲姐竟然改变主意,要继续留在李家。”



“因为翠玲姐喜欢上了哥。”



张英雄垂放的手指动了动,只有一两下。



“你是从她的诗集里发现的这个秘密。”黄单说,“你怕大贵哥的死哪一天被查出来,就劝翠玲姐走,她不听,固执的要追求自己的幸福,你只好守着她。”



“有一次,你听到何伟在翠玲姐家门口咒骂,说翠玲姐是破鞋,你就装鬼吓他,把他吓病了。”



他说,“大妈发现翠玲姐喜欢哥,觉得她一个跟过人的,配不上哥,所以大妈在知道何伟对翠玲姐有非分之想的时候,还叫她去给何伟家送鸡,要她有自知之明,没脸再待下去。”



张英雄的手握成拳头。



黄单说,“翠玲姐经常在晚上去田埂上念诗,还会在那儿哭,你总是会去陪她说话,那天你发现了她脖子里的痕|迹,就气不过,做了一个纸人,穿上大贵哥的褂子去吓何伟,没想到直接把他吓死了。”



张英雄掐住黄单的脖子,“我让你胡说八道。”



他的情绪失控,“什么纸人,什么褂子,你当我是大罗神仙啊!”



黄单的呼吸困难,脸也变的发紫。



就在这时,原本守在后门,防止人逃跑的李根进来,一脚把张英雄踹出去老远。



那一脚是他的怒火。



黄单摸着脖子不停咳嗽,“这些都是翠玲姐亲口说出来的,英雄,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张英雄面目狰狞,他大声咆哮,“张冬天,谁叫你多管闲事的啊?我是你堂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黄单说,“我家门头上的镰刀是你放的,对不对?”



张英雄满脸的愤恨僵住。



他又一次扑上来,被李根轻松钳制。



黄单松一口气,整个后背都湿了,天知道,他全程都是在炸张英雄。



刘东来把张英雄带走,很快就来村里,说他都交代了,和黄单当时说的几乎都能对上,否则张英雄也不会相信,吴翠玲是真的招了这个说法。



黄单喊出系统,他看看面前出现的任务屏幕,将吴翠玲跟张英雄两个人的名字填在最后一栏,“那我是不是马上就会离开?”



系统没出声。



黄单说,“该不会把任务完成了,还不能穿越回去,要在这个世界继续待下去吧?”



系统,“抱歉,在下没有权限……”



黄单打断,“系统先生,你无法回答是吧,我知道了。”



他是突然穿越过来的,可能也会突然穿越回去。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管怎么说,任务是搞定了。



刘东来透露,张英雄一遍遍的说他没有撒谎,王月梅死的那天,吴翠玲真的在他家,给他讲数学题,广播声响之前一下都没离开过。



他们没有杀王月梅。



李根盯着青年,“冬天,你说,如果不是张英雄和翠玲,那我妈是谁杀的?”



黄单正在喝水,呛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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