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长泽郡，太平村。

    一场屠杀正在继续。

    三十多名征粮官兵，在发财、黑虎、庆忌姐妹的镇杀下，只剩下寥寥几名弓手。

    这几名弓手眼睁睁的看着同僚惨死，恐惧笼罩全身，他们终于承受不住：

    “妖、妖……妖怪！！！”

    尖叫声中，几名弓手仓皇扔下手里的弓箭，转身就逃，朝着村口逃去。

    站在村口前，陈衍冷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的弓手。

    然而还不等陈衍动手，这几名弓手便被几个还活下来的青壮咬牙切齿扑倒，撕咬、拳打、拖拽，任几名弓手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

    这几名青壮就像是发起了号角，很快，更多的村民双目赤红的扑了上去。

    贪残的狼没了爪牙，软弱的羊露出犄角。

    刚开始几名弓手还在怒骂乃至还手，但这反倒激起更多的村民扑上来，拳打脚踢、撕咬啃食。

    转眼还在咒骂的弓手浑身是血，被咬得血肉模糊，口中只剩下求饶，继而化作一声声惨叫，直至声音越来越低微。

    陈衍神情冷漠的站在村口，看着一个个弓手被愤怒的太平村村民给活生生的咬死，面无表情。

    片刻之后，人堆中的惨叫声消失，愤怒过后的村民茫然间四散而开，旋即寻到自己死难的家人放声痛哭，只剩原地几堆不成人形的烂肉，道路上，满地都是死不瞑目的尸首。

    陈衍沉默的看着这一幕，脑中浮现出四个字：

    人如草芥。

    初在灵州时还不觉得，因为灵州地处武朝腹地，朝廷对灵州有着绝对的控制力，彼时虽然灵州百姓多生活艰辛，但还不至于沦落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可在这偏远湘州……

    在这远离武朝控制，山高皇帝远的穷山恶水。

    湘州百姓面临的有什么？

    有妖魔，有鬼怪，有天灾，更有人祸。

    无论这村中的亡魂，还是这地上的尸体，湘州百姓又究竟做下了什么事，竟招得这灭门之灾、杀身之祸？

    难道是因为身而为人么？

    看着这一张张麻木、空洞、茫然的脸，陈衍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

    在炙烤！

    在沸腾！

    在灼烧！

    他转过头去，瞧见自己先前救下的女人。

    她没有去参加这场复仇，只是呆呆坐在地上，乱糟糟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面目，怀中抱着已经没有声息的幼子，膝上躺着死不瞑目的丈夫。

    陈衍沉默，张嘴想要安慰什么，话临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忽然——

    “噗嗤！”

    一团刺目的殷红从女人胸膛扩散开来。

    在红色的中央，发丝的遮掩下，是一把没柄的匕首。

    陈衍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他本可以阻止，也来得及阻止，但是他没有。

    因为陈衍发现他找不到什么理由阻止。

    太累了。

    女人她活的太累了。

    死亡对她来说不是苦难。

    而是解脱……

    这一刻，陈衍只觉胸腔的怒火仿佛要爆炸开来，但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反倒是分外的平静。

    平静的……有些可怕。

    少年身后的发财、黑虎等妖感受到少年情绪的压抑，俱是沉默着没有吭声。

    妹妹庆雯张嘴想要说什么，但立刻被姐姐庆瑶给拉住，庆瑶摇摇头，她知道少年这个时候需要的是安静。

    少年沉默不言的弯下腰，替一家人合上双眼，火光的映射下，是一双平静的眼眸：

    “会结束的，很快就结束了……我发誓……”

    继而，轻声的诵念声响起：

    “十方诸天尊，其数如沙尘……”

    一阵清风吹过，掀起漫天尘土，久久不散。

    超度完这一家子，此时少年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眼中的火焰已经不再，只深邃的眸光变得更加冷冽彻骨。

    他转过身去，只见太平村还幸存的村民齐刷刷地跪在他的身后。

    “老朽太平村村正康长治，代表太平村七十三户二百一十口村民感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最开始那名被甩得头破血流的老者跪在最前，朝着少年不断的磕头，身后还幸存的不到二十余太平村村民也是跟着磕头，口称感谢。

    从他们的口中陈衍知道，自三月前地动以后，湘州各地妖魔鬼怪层出不穷，侵扰村落，吞吃百姓，再加上干旱、洪水，这让本就贫瘠的湘州粮产更加雪上加霜。

    哪怕是湘州的郡城，也严重缺少粮食。

    郡城缺粮该怎么办呢？

    那自然是征集郡城周边各地百姓的粮食。

    名为征集实则和抢夺没有任何区别。

    县城的粮食抢完了就抢周边村落的，村里没粮了，就以官兵镇压，强制命令百姓顶着妖魔鬼怪环伺，顶着天灾干旱种粮。

    老者幽幽一叹：

    “还能如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人总归是要活着，希望来年是个好年头……”

    希望来年是个好年头……

    这只是这片土地老百姓最朴素的愿望，但在乱世，却难如登天。

    在村正康长治的带领下，还活着的十数村民将所有死去的村民尸体埋葬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太平村旁一处小山坳上就竖起了大大小小将近两百座坟头，每一座墓碑上都绑着一条白色麻布，无言的寒风吹过，白色麻布条簌簌作响，山坳上一片荒凉。

    而后，在陈衍沉默的目光下。

    不知何时，村正康长治以及那活下来的二十名太平村民披上了白色麻布衣，他们整齐划一的跪在坟头前，匍匐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慈悲老母，真空家乡；怜爱世人，秽土往生……”

    陈衍没有任何的动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老者以及那二十名太平村民做完了往生教祷告。

    做完了祷告，身披白色麻布的老者再次来到了少年的身前：

    “还未感谢道长救命之恩，若非道长，我太平村上下已经俱是沦为孤魂野鬼了。”

    陈衍没有回答，而是忽然问道：

    “什么时候加入的？”

    老者一愣，遂看到少年的目光看向他身上的白布麻衣，旋即笑着解释道：

    “道长想问的是什么时候加入往生教的？”

    “三月前便加入了，老朽知道道长可能不喜，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这一辈子吃的苦太多了，只希望来生真能进那往生极乐，享下辈子的福。”

    说到这，老者语气一顿，忽然沉默下来，良久又低沉的说出一句话：

    “不然……大家都坚持不住的……”

    陈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另一边，老者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还不知道长名号，来湘州做什么？恕老朽直言，湘州并非是个好去处，道长若是游历，应去灵州、中州等中原富裕之地，而不是湘州这穷山恶水，连一口招待道长的热水都没有。”

    老者苦笑，却听少年缓缓答道：

    “监天司，陈衍。”

    刹那间，寂静无声！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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