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安州南面路口上有座思乡岭，巍峨山峰脚下落着一间破败的酒馆。

    早先辽国还在的时候，这座酒馆就已经传了三代人——那时候真是水流的客人铁打的生意，满载钱货的行商们在这儿扔下酒菜钱，一批批地从这间酒馆往南或是向北。

    酒馆掌柜正蜷在柜台后面，身上盖着两层毯子，坐在那儿懒洋洋地招呼着稀疏的客人，那副懒散的样子仿佛是看淡一切，面对客人时大有爱吃吃不吃滚的态度。

    “温酒，炒两个好的菜。”

    清脆的铜钱声音在柜台上响起，一个青年人经过柜台时随手扔了一小袋铜钱过来，随即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桌子旁边。

    青年人手里还捏着筷子，左手摁住醉汉的头，微微翻过来一点，迫使醉汉眼睛朝上，接着右手毫不留情地把筷子捅了下去。

    他就吃了两口饭，那饭钱自然也就不必给，至于说打碎的碗钱那可得算在醉汉头上，所以青年人一手接过掌柜扔过来的钱袋，毫无心理负担地走出门去。

    “这几日可有金狗路过么？”青年人无所顾忌地问道，引得店里本就不多的几个酒客纷纷醒了酒，惊慌地四下张望，仿佛还能听见女真人可怕的马蹄声。

    醉汉瘫倒在地上直接昏了过去，青年人看向掌柜，面无表情道：“还钱。”

    掌柜也愣了一下，但想起现在北安州是谁的地盘，他心里倒也不觉得奇怪了，于是回答道：“有几個，昨日急匆匆地从这儿往南去了，买了些喂马的草料干粮。”

    掌柜眼见得是铜钱不是宝钞，神色也终于殷勤了些，骂着伙计手脚不勤快，一边露出笑容赔罪道：“客人莫要怪罪，小老儿前两年腿被金国贵人打断了一条，走不得路，招呼不周，烦请宽恕则个。”

    在他面前坐着的大多是金国权贵和文臣，这时候有人回答道：“眼下大元帅在高丽国势如破竹，他汉王无非是想着要保全高丽人，给咱大金添添堵，可笑世人都说那汉王如何雄才大略，今日一看，不过是眼底狭窄之辈！”

    “罢了。”

    掌柜的从一开始就瞥见这醉汉不怀好意，但也懒得高声提醒青年人。

    但他这时候也不敢再趁机派兵马南下袭击，毕竟南面已经多了无数道关隘和长城；汉军因为中京道内数量极多的城池和松亭关不得不停止进军，完颜吴乞买和金国权贵现在也是一样的心思。

    大不了就隔着两家的重镇防线各过各的呗，以后找到机会再从燕人身上一一讨还好处。

    敢在官道大路上开店的可没什么良善之辈，虽说他不至于做什么人肉包子，但青年人神情桀骜已经使他心里不喜：出门在外你摆着张臭脸吆喝给谁看？

    陆上行军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迟缓，但毕竟是步步为营，处处稳妥，海上船队须得是沿途停靠岸边补充给养，而从燕地到高丽之间的渤海以北海岸全都是金国疆土，他汉王脑子坏了敢这么动兵？

    金国皇帝冷笑一声，道：“传令给大元帅，让他立刻进军，彻底攻下开京，若高丽人不降，那就屠灭开京，把高丽国主和所有宗室抓回来为奴为仆！”

    青年人点点头，店里伙计和茶博士先后送来酒菜茶水，他大口吃起来，这时候旁边一个酒客站起身，嘴里嘟囔着询问饭钱几何，踉踉跄跄地经过青年人身边时，忽然从怀里擎出一柄短刀，毫不犹豫地刺向青年人后心。

    “细作几次来报，说看见平州几处渡口都满是大船，搬运粮食的民夫成千上万，有一个细作更是瞧见燕地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汝等可有方略？”

    完颜吴乞买开口道。

    一九二.三.一二七.一五

    自从完颜杲为帅，带领大军东进攻打高丽后，完颜吴乞买就一直坐镇在中京，而后那位汉王在夏人身上占了大便宜的消息屡屡传到中京，惹得金国皇帝心里暗恨。

    青年人穿着燕地最风行的黑色袍衫，窄袖皮靴，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经验老道的人不敢去触犯，更何况青年人一边看着掌柜，一边有意的解下腰间佩刀，大大咧咧地将刀放在桌上，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两支筷子对应两只眼睛，严丝合缝地插了下去，仿佛店里平白多了个香炉，只不过香炉里新插进去的香微微泛着血气。

    旨意一出，在场的所有金国权贵和大臣都立刻恭声领喏，金国皇帝看向旁边巨大的舆图，看着金国辽阔的疆域，神情渐渐放松了一些。

    说话的中年人名叫完颜昌，他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弟弟，战功极盛，对汉王一向不怎么看得上眼，总觉得若是让自己领兵南下，肯定不会输的像完颜娄室或是完颜杲那么惨。

    围魏救赵的故事谁都知道。

    而这时候本该死透的青年人，脑后勺仿佛长了眼睛，侧身让过短刀，醉汉闷哼一声扑在桌上，几只粗瓷碗被他推到地上，砸得粉碎，惹得掌柜终于哀嚎凄厉。

    掌柜虽然捂着胸口，但是感觉两年前被金人打断的腿又隐隐作痛起来。

    完颜昌冷冷道：“若是汉王调集大军想从海路驰援高丽，依我看呐，甚至别说是一整只船队全部葬身海水，他都不一定能按时到高丽。”

    掌柜一眼就看出了青年人的跟脚。

    “去报官。”

    “从燕地到高丽，中间隔着万里汪洋，无限辽阔，岂是数百艘巨船所能横穿过去的？”

    那位汉王若是真的率军强攻松亭关和燕京，也不知道他到时候要在死硬的城墙下丢掉多少精锐将士的性命。

    但现在金国用松亭关等城池组成了中京防线，再加上这儿是金国皇帝领着四万大军亲自坐镇，固然比不上燕地现在的长城铁壁，但也堪称固若金汤，难以逾越。

    汉王若是想救高丽，除了愚蠢的派水师渡海驰援外，还可以攻打金国的中京，只要中京道失陷，完颜杲哪怕是在高丽有天大的好处都得拼命率军赶回来救场。

    想到这里，金国皇帝心里就舒服了许多。

    “传令给松亭关，严加提防，不可松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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