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地消逝，安柏修尝试回忆自己这一生最难忘的记忆，理智告诉他这些回忆能够激起情绪，让他降低丧失自我的速度。

但最深刻的回忆是什么呢？

被人绑架了手脚都被剁掉时候的恐惧和愤怒？

友人逝去时候的悲伤？

又或者是一次次被命运所操控的无力感？

哦，最后这个不能想，一想起来，安柏修就更想去死了。

安柏修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地回忆过来，审视自己所度过的数百年岁月。以前是因为这些过去令人伤感，他习惯性地逃避。

现在想来，还是有过快乐的时候的。

像是刚穿越的时候，安柏修是雄心壮志，想着自己能走上人生巅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第一次完成炼金术实验，高兴得向所有认识的人展示自己的成果。第一次成功施展魔法，虽然烧了半个房子，但还是站在烈焰前叉腰大笑，感觉自己超级牛逼。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日子过得越来越不开心了。

因为后续的发展并非爽文剧情，安柏修认清了自己并非废材流或者天才流的主角，只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一员。

终其一生，能影响的一切只局限在几个小圈子里面。

安柏修不由得感慨：“这样的日子，我竟然还能重复过几百年。”

求生的本能是如此的强烈，哪怕摆烂也要继续下去，而安柏修现在失去了这个欲望，似乎有人不断在耳边提醒他“放弃思考”。

好累啊，不如就放弃思考，做个普普通通的魔镜插件吧。

安柏修的身影逐渐从镜面中淡去，他已经开始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了。

而就在安柏修快要消散的时候，炼金之神终于重新回到了神国之中，而他的手上还拿着一张像是小丑面具一样的东西。

白色的面具上划着夸张的泪痕和笑容，哭笑不得的模样看着滑稽又神圣。

炼金之神没有时间解释，只将这个面具轻轻抛出。

小丑面具漂浮在魔镜之前，对着已经快要透明的安柏修，以咏叹调般的歌声说：“迷茫的凡人啊，我替吾主欧格玛前来询问你三个问题。”

魔镜上虚幻的人影稍微动了一下，以冷漠的语气问道：“什么问题。”

小丑面具继续说：“第一个问题，如何能让世上出现更多妙的诗歌，优雅的曲调，深邃而迷人的画作？”

魔镜中的人影沉默片刻，回答说：“亿万凡人之中，无数农奴终其一生不知道自己是绝对音感，让他们吃饱饭，让他们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人生。”

小丑面具却摇晃了一下，像是摇头一样，然后反驳说：“苦难才是艺术诞生的土壤，富足与安定只能带来无病呻吟的粪作。”

被欧格玛的使者反驳，魔镜中的人影却没有半点慌张，平静地说：“确实如此，当写书填词能随随便便吃饱饭之时，无数粪作会随之而爆发。但当人人都能随意阅读世上一切故事，老套的情节便不再能流行，真正发人深省的伟大作品才能成为经典。不要在意那些涌现的粪作，因为这些粪作就是浇灌神作的最佳养料。”

小丑面具笑道：“有趣的观点，思考的角度不同，获得的答案无关对错，也能有所启发。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人人都能吃饱穿暖，可以随意阅读一切书籍的世界能够实现吗？”

这一次，魔镜回答得更加简洁：“神灵无所不能，只有愿意不愿，而非能不能够。”

小丑面具又一次摇头，反驳说：“众神确实无所不能，但彼此之间却相互敌对。光与暗，善与恶，都需要维持平衡。你说的世界太过美好，没有邪神会愿意看到。”

魔镜再一次回答：“那是祂们格局太小。我从未见过富足能杜绝罪恶，也未曾见过穷苦会催生更多罪恶。快饿死的人偷一块面包果腹何罪之有，而富有之人反倒是常常巧取豪夺杀人如麻。

“人的欲念永不满足，善人选择以不冒犯他人的方式满足自己，恶人选择欺侮他人来满足自己，其中标准并非富足与贫穷，而是满足自我的方式而已。若是世人都吃饱穿暖，他们争的就不是果腹的食物，而是更多的财富，更漂亮的异性，更高的权势，其中的罪恶未必就比以前少。”

这一次，轮到小丑面具陷入沉默，过了良久，才重新开口：“言辞过于极端，但仍有一定可取之处。第三个问题，给你一个愿望，你会如何选择？”

“我……”

魔镜中的人影已经淡化得几乎看不见，之前交流都属于一种逻辑上的相互反驳，但这最后一个问题就需要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才能回答。

当一个人彻底虚无化，连欲望都消失不见时，他又能许什么愿望呢？

小丑面具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炼金之神双手都捏紧了拳头，这是安柏修最后的机会。祂向欧格玛求来了这个小丑面具，只要安柏修的回答能让欧格玛满意，那这位近乎全知的伟大神灵就会给予安柏修重生的机会。

但现在，安柏修彻底沉默了，仿佛是时间来不及，他彻底消散的自我已经无法再理解愿望的含义。

眼看自己的学生要彻底消亡，炼金之神忍不住说：“我来帮他许愿……”

小丑面具翻转过来，对炼金之神说：“这不是你可以替代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在这里等着，在他做出最后回答之前，我都不会离开。”

炼金之神激动地说：“等再久有什么用？他都已经失去意识了。”

对于彻底消散的自我意识来说，时间再长都没有任何意义，不管等待多久，虚无终究只是虚无。

小丑面具没有回答，依旧安静地等在魔镜之前。

这面具跟魔镜一样，也只是一个工具，按照设定好的程序来执行，除非安柏修能够自己开口，否则便如此永恒地僵持下去，直到有奇迹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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