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落英无影

钱教授大概是看他替他打了很多榆钱下来，投桃报李。

这点东西可以博得老先生的一次亲自教学，那才是赚的飞起。

秋火明毕恭毕敬地送走他。

见钱教授走了，程平这才松了口气，秋火明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这么怕他？”

程平嘴角一撇，“你不懂，他跟我爷爷关系好，我打小他就看不上我……”

他们俩继续往前走，应该是说到了程平的伤心往事，他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考校过我几个问题，我一个都没答上来，之后看我就不顺眼了……”

“哦，应该不至于吧，我觉得钱教授不是这种人……”

“我爷爷从那之后，就对我不好了……”程平怒气上来，“我不管，事情肯定是跟他有关。”

这人的愚钝也不是一分、二分，秋火明了解了他之后，反而把对他的敌意转换成了同情，这人脑子不行，他能做出那些事情，倒是可以理解。

谁能说一个傻子呢。

秋火明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嗯，你说的对，好好努力，期末考试，超越顾晓然，让他们刮目相看，这段时间伱记住，骄傲一点，可别搭理她了……”

程平的嘴角一扬，“好。”

到了他们班，已经在上早课了，两个人从后面溜了进去。

大家都在看书，一时间没有人发现他们。

顾晓然的位置靠后面，紧挨着窗口，她这人从中学时代就喜欢这种靠窗位置。

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她正在伏案写着东西，低着头，发丝垂落，短发并没有降低颜值，反而显得整个人，更加的俏皮。

程平戳了他一下，“我不看，你也别看。”

秋火明收回目光，应了一声。

他懒得跟傻子计较。

早课已经上了大半，没等多久，下课铃就响起来了。

顾晓然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看向窗外。

身边突然响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看啥呢？”

顾晓然扭头，吃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伸手指着程平，“你们怎么在一起？”

程平瞥开目光，破天荒地没有搭理她的问话。

秋火明说道：“程平说了，除非期末考试能超过你，否则就不再搭理你了。”

程平点了点头，一脸的肃穆。

顾晓然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当场抿着嘴笑了，“行啊，我同意，你还没说呢，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跟你告个别，我今天就要回周叔叔那里了，考察团月初就要出发……”

顾晓然一怔，“那……”

“放心，回程还是来京城……”秋火明笑道：“中午一起吃个饭，聚一下？”

“嗯，好……”顾晓然低下头，眸子里有几分失落。

但，转瞬即逝。

她再次抬头，又成了那个从申海只身一人来县城破釜沉舟的爽朗的女孩。

她眉眼弯弯，“那得叫上唐小糖了！”

“她也在？”

“在补习班，就在校门口，已经上了一周的课了……”

“也不跟我说一下。”

学校里有些退休的老教授没事干，加上这几年想考大学的人多了，几个人合伙，在校外搞了培训班，专门用来集训一些有些底子，同时不在上学的这批年轻人。

“跟你说，你又不能替她学习，她这阵子可用心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没等多久，上课铃响了……

秋火明在他们班蹭了一上午的课，其他的没学到，倒是把在座的学生名字都记了下来。

上午的课终于结束了。

顾晓然背着书包走到秋火明身边，“走吧，先去找小糖。”

程平偷偷看了他们一眼，紧接着别开头，他今天难得认真地上了课，自我感觉还不错。

秋火明跟着顾晓然出了校门，转了个弯到了找到了开在民房里的培训机构。

说是培训机构其实就是私人自发搞的一个小班，稀稀拉拉二十来号人，房间布置成教室的模样。

这里也刚好放学，唐小糖正背着包往外走，几个人在门口就撞到了。

“火子要走了，今天一起吃个散伙饭。”顾晓然首先说明了来意。

唐小糖走过来，伸手挽住了顾晓然，扭头看向秋火明“秋火明，你这是来去匆匆啊……”

秋火明双手插袋，“好男儿、志在四方，走吧，推荐一下，我们去吃啥？”

唐小糖笑道：“这话说得不错，我爸也经常说，人挪活，这餐饭你请客？”

“我请。”

“那行，那我们下馆子。”唐小糖由原来的客气，已经变成了跟顾晓然一样，能蹭一顿算一顿。

话说她能在这里补习，也是沾了秋火明的光，他买下的那批书，金额不菲，给了她未来生活的底气。

顾晓然笑眯眯地赖在唐小糖的胳膊肘处，两人亲昵地往前走去。

秋火明跟在后面。

唐小糖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小饭店，秋火明瞥了一眼门口的招牌，‘炸酱面’。

一人叫了一碗面，坐了下来。

“就这?”秋火明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替你省点，这家你别看着不起眼，味道可好了，不信你问晓然，她也吃过。”唐小糖解释道。

顾晓然点点头，“味道确实很好吃，仅次于我们申海的排骨年糕了……”

秋火明笑了笑，这排骨年糕就是顾晓然心目中的美食线，他听的出来，这姑娘怕是想家了。

“你暑假回申城吗？”秋火明问道。

“回的，我妈也回来……”顾晓然突然扭头看向了秋火明，“哎，你去美丽国，会不会跟我妈能见面啊……”

秋火明笑道：“美丽国很大的，哪有这么巧，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带些礼物回来。”

“那就算了，你这一阵子也要花钱的，我又不缺东西。”顾晓然一边从桌面的筷筒里抽出三双筷子，一边说道：“而且，我妈这次回来肯定也会带东西的……”

她把筷子给两人分了，“我对这些物质其实没什么欲望的……你要是真的有心，回头给我找几本关于汽车方面的书籍，还有，去了美丽国，帮我看看汽车，他们的车子先进在哪些方面……”

唐小糖忙打岔道：“打住、打住，吃饭不聊学习，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数字……”

她有些愁眉苦脸地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托着腮，“作孽啊，我当个游手好闲的书店老板不好么，非要挤着，跟千军万马来竞争，考大学……”

顾晓然嫣然一笑，“好小糖。”

她伸手捏了捏唐小糖的手腕，“再坚持坚持，胜利就在前方了。”

秋火明也鼓励道：“进了大学就是个平台，凭借你的聪明，肯定能脱颖而出的，这一波努力，你肯定不亏……”

几个人说笑间，面上来了。

面跟配菜、炸酱都是分开来的，唐小糖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倒在一起，拿着筷子搅拌了起来。

秋火明依葫芦画瓢。

他看着搅拌好的面条，油光发亮，筷子夹了起来送进嘴里，“哧溜”一下，吃了满满一口的面条，咀嚼了几下，发现面条筋道，炸酱咸香，配菜可口，这一口落肚，秋火明称赞道：“地道，果然还是以前的东西好吃……”

“以前？”唐小糖看了他一眼，“你是说他是老字号吧，这家确实开了有一年多了，算不上老字号，不过听老板说，这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主要就是这炸酱的配方……”

秋火明汗颜，刚刚差点说漏了嘴，不过就算他说了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最多觉得他疯了……

吃好这餐散伙饭，大家各回各家。

下午，秋火明提前来到了阶梯教室。

这次近距离跟钱教授接触，是秋火明的意外之喜，作为一个文化人，钱教授谁不知道，当初就连诺贝尔奖都曾经要来找他，被他质疑诺贝尔奖的评奖不公平而被拒了……

这人的风骨是没话说的。

不仅如此，他的古文造诣也是极深，出版了好几部著作，不过，最深入人心的却是小说。

教室里，没等多久，就挤满了人，秋火明还好提前到场，他位置选的不错，在第二排的过道旁。

钱教授准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七十来岁的人，看上去依旧是神采奕奕，就是这身上的衣服，上衣的扣子扣错了几个位置，看上去颇为怪异。

一旁有学生小声地议论着。

钱教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娟秀的大字《古典文学研究在现代中国》。

这就是今天的这堂课的主要内容。

秋火明知道钱教授除了学术之外，生活能力一塌糊涂，眼下亲眼看到了，不禁莞尔，这人不仅在他的心目中没有降分，反而形象更加地生动了起来。

还透着几分亲切。

他的课讲的极好，作为从清大毕业的才子，如今回到母校来讲课，钱教授也是欣然的。

一开始一些学生还在关注着他的穿着，等他开始讲课了，大家逐渐听的入迷，渐渐忘了去关注他那几粒扣子了。

秋火明心想，这就是人格魅力了。

有些人即使打扮的山青水绿，几句话一说，内里草包，再好看的皮囊也是索然无味。

一节课说下来，对一个老人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说到快结尾的时候，渡步到了秋火明的身旁，对着他笑了笑。

听说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是过目不忘，自己这个一面之缘的人，他也记住了。

秋火明钦佩地回应了他一个笑脸。

钱教授凑近了秋火明，也不管此刻在上课，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榆钱鸡蛋饼，可香了，下了课就跟过来，我还有点时间……”

秋火明咧嘴忍住了笑出声，他连连点头。

钱教授转身回到了讲台上，几乎毫无停顿，又接着聊起了课程。

一节课说完了，底下的掌声雷动，有几个学生叫嚷道：“教授，没听过瘾啊，再说一说呗……”

钱教授摸了摸一头银发，“你看我这把年纪了，你们这要求合理吗？”

底下顿时哄堂大笑，下课了，秋火明快速地跟了过去。

出了教室门，他追上钱教授的脚步。

“哟，反应挺快。”钱教授抬头看了他一眼，“今天天气好，我们就到户外走走，我跟你随便聊聊天……”

“好嘞。”秋火明此刻是满心的欢喜，聊什么都不重要，能亲耳听到对方的传达过来的思想，哪怕是只言片语，都是如此宝贵。

两人穿过长廊，到了户外。

四月底的阳光正正好，犹如大家闺秀，不骄不躁。

不远处的几张长椅上，陆续有人坐，有人离开。

“我今天讲课的这本书，你看过吗？”钱教授步子迈得不大，秋火明顺着他的节奏走，两人速度很慢。

“没看过，但是我读过《围城》，我看了有三遍，还有一遍是……”秋火明突然停下了话语，这时候还没拍成电视剧呢。

他话音一转，“还有一遍我没怎么看懂。”

“小说而已，有什么看不懂的，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就算我是作者，那也不能强迫你们要跟我同步……”钱教授指着前面的一张空的长椅，“坐这里晒晒太阳……”

“好嘞。”秋火明快走了几步，将长椅上的几片花瓣也拂到地面。

钱教授一屁股坐了下来，他仰头看着上方的几根长长的树枝。

阳光透过这些缝隙洒了下来，腿部几乎完全暴露在光线下，他伸长了双脚，让鞋面都沐浴在阳光下。

“还是这里好啊。”钱教授面容惬意，就连额头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你叫秋火明对吧，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这记忆特别好，这是老天给我的天赋，也是我……”他叹了口气，“想忘的都忘不掉……”

他感叹完又笑了，“今天大概是这天气太好了，想起了一些旧事，跟你无关，你可不要介意。”

钱教授转头看向秋火明，“来，我跟你细致地聊一下，我当初啊，写这本书的时候……我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你与我当初一样，都是年轻人……”

秋火明毕恭毕敬地听着老人家如同闲聊一般的说话。

他所说的内容，对于秋火明这种原本就有几分文学造诣的人来说，简直是捡到宝了，钱教授没有藏私，将他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从构思到动手开始写，甚至将写作时发生的一些佚事也说了出来。

时间悄悄地流逝……阳光渐渐地被云层给遮住。

钱教授缩回了鞋子，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哎哟，这都几点了，秋火明同学，我得先回去了，我家那狸奴出去好几天了，我得把它找回来……”

秋火明笑着站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朝他鞠了一躬，“钱教授，我今天受益匪浅，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非常抱歉……”

钱教授站起来跺了跺脚，这才看了秋火明一眼，他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行了，别客气，是我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他转身，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秋火明目送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有风吹过来，树上落了几只花瓣，有一只落在了他的肩头，他低头一看，莹白的花瓣，还没等他仔细端详，风再次将它吹起，飘扬间落进了旁边的草地上，再也没有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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