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家宴结束了。

等秋家几个人走了，屋子里只剩下老金跟赵嘉敏，周家婶子去厨房洗碗去了。

老金喝了口茶，去了一些酒气，转头问赵嘉敏，“小敏，这次定亲，时间确定好了是在正月初六，你看……”

赵嘉敏的脸颊绯红，“我听舅舅的。”

老金笑道：“定亲是人生大事，你要不要请你父亲也来观礼？”

赵嘉敏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他大概是不愿意来的。”

老金沉默了。

半响，叹了口气，“你可以告知一下他，来不来就随他了。”

赵嘉敏撇过头，一脸的不乐意，“每次见他，他都不高兴，他既然不喜欢我，大家不见面对谁都好。”

老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小敏，你要是不愿意去说，那等我过些天去跟他说吧，他到底是你父亲，礼节上也要说得过去才行。”

“他也算护了你几年光景，让他知道你嫁人了，也算了了这情分。”

“嗯。”赵嘉敏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老金咳了一声，“我去工作室看看。”

他起身快步离去。

想都不用想，小敏怕是又要哭了，他最怕应付这种场景。

赵嘉敏抹了一把眼泪，很奇怪，明明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已经无感了，提到他却依旧情绪波动。

那些尘封的往事一个个跳了出来。

自己寄宿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候，至少没饿到，就是心理层面的羞辱，更痛彻心扉。

明明都是父亲的孩子，她却只能称之为远房亲戚……

起身，她快步上了楼，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浅浅地光束……

她伸出手，指尖纤薄，逆着光，透过指缝，那些光束像是精灵……

这是她少女时期最爱玩的游戏，她没朋友，陪着两个老人家，她们对她不错却不亲昵……

一开始，她还想着努力去争取一些自己想要的东西，例如，读书……

爷爷的那句话她至今都没有忘记，“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她不懂，读书为什么叫肖想……

被拒绝的多了，她也不提了，她们安排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永远是那个乖巧、聪明，从不惹事的孙女……

她靠着察言观色，安稳地过了许多年。

姑姑看她可怜，偷偷把课本丢给她，能学多少，全看她自己的天份。

舅舅接她回到了羊城后，姑姑终于不再忌讳，大大方方地跟自己来往了。

这大概就是赵家唯一一个把自己当后辈的长辈了。

赵嘉敏想了想，至于父亲，舅舅即使通知他了，他也肯定不会出现，忽略不计就可以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已经不是那个毫无根基的小孩子了。

赵嘉敏想到阿嬷说过的这句话……

自己这一路上，其实贵人挺多的，别老是沉浸在所谓的悲伤当中。

赵嘉敏轻咳了一声，揉了揉脸颊。

突然间，她脑海里浮现出秋火明的样子，禁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总是可以让自己的情绪瞬间好起来……

她走到窗口，探头往下看。

旦旦在院子里正在追逐着什么，明明是个小胖子，却动作灵敏，看上去憨态可掬。

此刻阳光正好，周围绿茵葱葱。

赵嘉敏伸了个懒腰，未来已经向她拉开了绚烂的画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轻轻哼起秋火明写的那首歌。

“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歌声里……”

三天后……

赵嘉敏去了姑姑家，姑姑向来喜欢她，见她来了，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嘉敏，早饭吃了吗？”

“吃了。”

“那就留下来吃中饭。”姑姑端详着她，“跟你舅舅住着不方便的话，就过来姑姑家里住。”

“舅舅对我挺好的，姑姑，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参加正月初六，我的定亲宴。”

“定亲？”大姑姑愣了一下，她也是在华南工学院里工作的人，是个文职，只不过今年退了，对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

秋火明跟赵嘉敏的事情，她早就过问过，那时候他们还只是朋友阶段，为此，她还特意到系里去打听过。

“是那个小秋？”

赵嘉敏笑着应了一声，“就是他了。”

“小伙子确实还不错。”姑姑一脸的惆怅，“这一转眼，连你都要定亲了……”

“你爸他……他知道吗？”

赵嘉敏摇摇头，“舅舅说，通知他一下，来不来随意。”

“唉，你爸这人啊，人不坏的……”大姑姑拉着赵嘉敏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去跟他说吧？”大姑姑建议道。

“舅舅大概已经跟他说过了，不过大概率是不会来的。”赵嘉敏笑了笑，她已经逐渐释怀了。

“行，说了就好，你放心，初六我肯定要去的，娘家人必须得给你撑腰。”姑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说完，她起身进了卧室。

姑父跟表哥都去上班了，房间里，只有她跟姑姑两个人。

她之前在姑姑家住了一段时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

姑姑家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老样子。

“姑姑，我过好年，就要出国了……”

她凑到房门口说道。

正蹲在床头柜旁边拿东西的姑姑愣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取出要拿的东西，站了起来。

“这么快？”

赵嘉敏考了托福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通知书都下来了。”赵嘉敏笑着说道。

姑姑有些可惜自家兄弟，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儿不懂得去珍惜，非要往外推，他后来生的两个儿子，毫不出彩，这大概儿子智商随母亲，他后来娶得那位，确实一言难尽。

“钱还够吗？”姑姑问道。

“够了。”

姑姑笑道：“你舅舅身家丰厚，确实不差钱，这些年啊，还真是亏了他，我们赵家……”

她笑意渐渐淡去，露出一丝怅然，“我们赵家对不住你。”

“毕竟生养了我，我不怪他的。”赵嘉敏伸手拉着姑姑说道：“中午我不留下来吃饭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

姑姑看着她，将手里的红绸缎包着的东西塞进了赵嘉敏的手里，“这手镯你收着。”

红绸散开，露出里面的镯子。

赵嘉敏推脱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姑姑，你能参加我的定亲宴我已经很高兴了，其它的我都不收……”

姑姑把红绸缎打开，取出里面的手镯，这手镯一眼看上去，碧翠通透，肯定价值不菲。

“你先别急着拒绝，这手镯是你母亲给我的，当年我看她戴着这手镯好看，就要了过来，也是年轻不懂事，随便就张口了，你母亲大气的很，二话不说，就给我了……”

“我这些年，胖了，早就戴不了，你母亲的东西，物归原主，再好不过……”

她说话间，将手镯往赵嘉敏手腕上套去。

赵嘉敏愣在原地，手镯套在手腕上，稍微大了一些，手镯色泽温润，翠绿的镯身，衬托着手腕处的肤色如雪，好看的很。

“我妈戴过的？”

“嗯，你妈这人气质好的不得了，我以前就想学她，怎么样也学不像，后来啊，就熄了这心思，嘉敏，这手镯你收好，也是一个念想，没想到，到后来，还是早年我要去的这个手镯能留下来……”

姑姑笑道：“这世间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啊……”

赵嘉敏俯身抱住姑姑，“姑姑，谢谢。”

姑姑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再说下去，怕是我们要抱头痛哭了。”

赵嘉敏哑然失笑，两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赵嘉敏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才告辞。

她回到学校，现在是寒假期间，学校里没有了往日的人来人往，周围很安静。

绕了一圈，在"无线电"系的楼下，等了一会儿，就看到秋火明兴匆匆地从楼上下来了。

“阿敏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聊一会儿。”秋火明拉住赵嘉敏的手笑着说道：“我通知好徐老师了，走吧，我们回家去喽……”

办公楼的门口，那辆吉普车停在那里。

自打有了车，秋火明几乎到哪儿都想开车，好在金绰埔还没回羊城，这车老金不会开，就便宜了他。

上了车，车子轰的一声，往校门口驶去。

“还有谁要通知？”秋火明问道。

赵嘉敏笑着说道：“锦绣我已经联系好了，我朋友不多，其他的亲戚，舅舅会去联系的，我的任务完成了……”

秋火明松了口气，“还好是在羊城办定亲，要是在我们老家，怕是至少要整个十几桌才行……”

“你家亲戚朋友多。”赵嘉敏笑道：“小舅舅这次也会过来，还要带上两个表弟，你要有的忙了。”

“人多热闹，忙点好。”秋火明单手托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牵着赵嘉敏的手，被她逃开。

“好好开车。”

“好嘞。”秋火明也不介意，挂了个挡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街上热闹得很，等大年三十，两家人家约了一起去逛花市，陈素娘对这个活动期待的很。

师傅许琅回京城了，他说了会赶回来参加定亲宴的，其他几个叔叔老金都约好了。

原本想着在家里操办，没想到这么一算，人数超标了，老潘直接帮他们定了酒楼，摆了三桌酒席。

秋火明两辈子人，头一次定亲，对这手续也不懂，全凭他们去操持了。

大年三十这天，秋火明还没起床，就听到了零星的鞭炮声，等他吃了年夜饭，鞭炮声开始密集了起来。

从下午两点多，一直陆续响到了晚上。

天色刚黑，小妹就坐不住了，“哥，我们要出发了吗？”

今天几个人都穿了新衣服，特别是小妹，一身红，红的耀眼，她头发长了一些，扎成了两个小辫子，上面还绑着两支红色的绒花。

妥妥地哪吒，她自己美的不行，看了好一会儿镜子。

“今好了，约法三章，花市里人多，两个两个一组，不小心走散了的话，记得原路返回，在大门口等，还有，不要跟陌生人走……”

秋火明叮嘱道。

小妹跟大妹一起点头。

秋火明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接下来，要等你嘉敏姐姐，还有金叔叔过来，来了咱们就出发……”

“那我去门口等着。”小妹风风火火地跑到院子门外，对着巷子口张望着。

秋火明拿了背包，带了几瓶水。

刚收拾好，就听到小妹雀跃的声音，“哥，他们来了。”

陈素娘跟秋建设这才起身，迎了出去。

大妹笑着跟了过去。

秋火明最后出来，把门都锁好了，几个人沿着巷口往外走。

老金这次还带着周家婶子一起来的，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在家也无聊，干脆就一起出来了。

行花街，是羊城的老传统了。

花市里吃的喝的都有，可以逛一晚上。

还没到花市，远远地就看到了喜庆的红灯笼。

小妹雀跃道：“哇，这里比无城县好玩……”

大妹笑道：“咱那里是小地方，怎么能比。”

“我以后也要来羊城。”小妹笑道。

大妹点点头，前一阵子，她跟着秋火明还有赵嘉敏逛了好几个高校，还去教室里面转了一圈。

这几个高校里面，她最喜欢中大，回去后，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不过今天不算，她看着周围热闹的场景，心情不由自主地愉快了几分。

等进了花市，陈素娘几乎挪不开脚，她喜欢花，花市里的花伺候的好，看了就喜欢。

秋火明拉着赵嘉敏跟在她们身后。

进了花市后，人群拥挤了起来，四周都是人，走不了多远就看到有档口摆出来，卖鲜榨的饮料，也有卖小吃的，周围没一会儿就聚集了好多孩子。

最热闹的是卖棉花糖的档口，几乎都是孩子的嬉笑声。

小妹出门口袋里带着零花钱，她冲了进去，给她买了两支棉花糖出来。

棉花糖比她的头还要大了几分。

大妹跟她一人拿了一支。

小妹凑近秋火明跟赵嘉敏，“你们先吃一些，一会儿，我还要爸妈吃一口，剩下的就是我的了。”

赵嘉敏盛情难却，撕了一小块下来，送进嘴里，甜甜的。

秋火明摇摇头，“我不吃了，你给爸妈尝尝……”

等她们走了，秋火明一个冷不防低头亲了赵嘉敏一口，跟着他抬头称赞道：“嗯，果然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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