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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命运的选择


莫广深那天听了张衡的话后,就病了,在家烧了一天一夜。

再到学校时,整个人状态都和之前不同了。过去他岁数虽不小了,但每天面对学生都很积极,可大概现在是真的老了,家庭身体的各种杂事,让他如被压弯的茄子,变得圆滑沉默了许多。

这改变教职工们看在眼里,校长更是满意,觉得莫广深终于成熟了。

莫广深确实变了,他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的行为多么愚蠢,当然他在知道邢万里过去的事后,也有一瞬气血上涌想要去找校长曝光。

可清醒过来又觉得没必要,邢万里是校长提拔的,自然对他的事清清楚楚,他在京城编制都没掉,落到安城的省重点高中,还当了副校长。多少人眼红,却一个能把他拉下来的人都没有,说明自己就算闹,没有真凭实据,最后也只是自取灭亡。

但闭嘴并不代表莫广深认输了,他是有底线的。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个有前科的男人,把手伸向他的学生。可他势单力薄,唯一能做的,就是防着这头披着羊皮随时爆发的狼,白天盯着邢万里,晚上跟着邢万里。

没错,莫广深每天下班都晚走一会,错开其他人,甚至换一身装束,偷偷跟在邢万里后头。

他知道这是最笨的方法,可他想确认,那个人有没有对安城三中的学生下手。

邢万里从学校出来,回到家中这一路,莫广深都偷偷跟着。亦或者碰上邢万里和朋友出去喝酒,他就在冰冷的冬夜里,在饭店外面蹲守。他和自己说一旦发现邢万里有问题,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举报。

那一刻莫广深才体会到什么叫孤勇的可悲。

孤勇是永远躲在暗处一个人付出的力量和勇气,感动得也只是自己,和无尽的寒冷孤寂中呼出的哈气,坚守的是最后一份信仰和良知。很多时候会质疑自己,觉得可笑,有的时候也会感谢能站在这里的自己,没有白自称一回人民教师。

可这样的孤独沉默会让人变得越发安静和寡言,重复着这种生活,可始终没有找到任何邢万里不妥的地方,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怀疑张衡那种人说的话的真实性。

直到那天,他看到邢万里与平时的不同,他以为自己终于抓到了点什么,悄悄跟上去,却看到邢万里偷偷摸摸的避开所有人,将一个塑料袋塞到了火车站洗手间最里面隔间马桶的水箱里。

莫广深趴在一边的工具间中瞪大眼睛。就看邢万里紧张的看着四周,放好东西后匆匆离开。

莫广深着急的跟出去故意压低帽子,在人挤人的火车站里推嚷了一下,手快的抽走邢万里刚才在隔间中掏出来看的那张纸。

邢万里很快隐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莫广深却快步的走回洗手间隔间,紧张的打开那张纸,上面拼凑的字句让他惊讶,回身搬开马桶水箱的盖子,看到里面是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一个厚厚的信封,那一瞬间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浑浑噩噩的回到家,灯都没开,坐在沙发上。

家里四处凌乱满是灰尘,妻子在离婚后就收拾东西走了,门口还有临走前争吵撕掉的一家三口的照片。

都说房子空久了就会变得破败,他不知什么时候,印象里还是新买的布艺沙发,扶手处已经开了线。他伸手想去压合,把多余的线头拽开,可反而口子裂得更大。

他又一次陷入到了人性的挣扎中,这明显是有人敲诈了邢万里,但这钱也同样证明了,邢万里的事是真的。

谁敲诈他呢?

总归是有看不过去的人吧,无论京城还是安城。

可这钱,自己要怎么做,送回去?还是如何?

亦或者自己留下。

自己不过是恰巧,截胡了这笔钱,若是留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吧。

可如果这么做了,他和邢万里有什么区别,都成了自私卑鄙的小人。

但在这世道,再高尚的灵魂,也只会被人唾弃。

莫广深陷入到极大地纠结中,几乎发出怒吼

然而就在这时,安静的家里,一阵电话铃急促的响起,莫广深半天才回过神,摸到电话,下一秒钟再没给他纠结的机会,因为莫莉出事了。

最近一段时间,莫广深的状态明显不对,人变得沉默寡言不说,来医院的次数也变少了。敏感的莫莉尽管极力掩饰,还是忍不住一个人偷偷悲伤。父亲在母亲的问题上一直含糊不清,但莫莉猜到,他们其实已经离婚了。

母亲这段时间再没来看过她,甚至请了长假,离开医院之前,有次在走廊里莫莉远远看到她,柳小琳也只是避开视线,连招呼都不打的离开了。

莫莉告诉自己要坚强,她还有爸爸,那个永远疼爱她的父亲。可莫广深最近也突然变得沉默神秘,有时候送饭干脆请邻居奶奶代劳,好几次直到半夜都没来。

他来医院时间不再固定,来了也经常自己坐在窗前心事重重,不再像以前一样给她讲学校里有趣的故事,这种变化,莫莉无法忽视。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敏感脆弱,努力想要留住的一样都没有留下,可她还在硬撑着,假装自己懂事,每次看到父亲花白的头发,她都想着不如放弃算了。可同时她又怕,父亲真的会放弃她。

尤其是父亲最近的态度,她害怕父亲有一天像母亲一样不告而别。

而这种敏感来源于任何一点细微的刺激,当主治医生再一次来查房,没看到家属,微微皱眉问她父亲呢,怎么好像很久都没看见了。她赶紧帮父亲解释学校事情多,他每天都来的。

但实际上医生走后,她听到护士在议论她,会不会像跟以前隔壁床的那个老太太一样。

莫莉站在病房门内,死死抓着门把手。低头看着门口地上被附近小饭店塞得送餐的单子上,找洗碗工的告示。

她故意隐瞒了自己的年龄,找了一家很小的饭店在后厨洗碗。

错开吃饭打针的时间,害怕被父亲发现,一天跑回来三次,可三次都没见到父亲来,只有送饭的邻居奶奶。

莫莉吃着冷了的饭菜,不是父亲做的味道,擦着眼泪,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证明自己可以赚医药费,父亲不用那么辛苦,就不会对她失望,这世上就还有一个人爱她。

这成了她的动力。

医院附近黑户临时工很多,一些外地来治病的,都是要一边打工一边治,所有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要是有人问,就会说家亲戚帮忙,谁都有难处,何况那个年代。

然而,莫莉才干了一天,两条手臂就起了大片的红疹,老板娘吓坏了,又害怕被外面客人看到,以为这人有什么传染病碗盘不干净。

塞给她点钱,就把她从后门推了出去,谁都赚钱不容易。

莫莉迷迷糊糊地往医院走,可没到门口人就晕过去了。

莫广深几乎是连滚带爬到急救室前的,负责的护士很生气,“你这个爸怎么不当心呢,莫莉偷跑出病房,找不到人,给你家里打电话打不通,打到学校又说你下班了,你家是不打算治了?”

“治,治,孩子必须治。”莫广深急疯了,一个劲的问莫莉怎么样了。

护士叹了口气,“突发过敏,都和你说了,她现在皮肤脆弱的就像一张纸,致敏的东西吃不得,化学东西碰不得,碱性的东西更是不行,你别想着就在手上的皮肤,一旦刺激,就蔓延,还有情绪也有影响。全身过敏,呼吸道肿胀,这比上次黄桃罐头严重多了,医生再怎么计划治疗方案,你们家属患者不配合,也治不好啊。”

莫广深已经急得泣不成声,直不起腰。

护士也心软了,把莫莉晕倒前攥着的几张皱皱的零钱塞他手里,“你闺女心疼你,自己偷跑出去打工洗碗,你得了个好闺女。可她是病人,小孩子敏感的厉害,你和柳护士的事。”

那护士说到这抿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敏感的很,心思又重,你多关心关心女儿吧。”

莫广深看着手里的零钱,心痛的窒息。

他此时后悔自责,悔恨的发疯,突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行为荒唐可笑到了极致。

他究竟在干什么,他的自尊他的良心,还有捍卫学生的那一点微薄可笑的力气,当真荒谬。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护住,还管那些干什么?

他愿用自己的命换女儿的命,可他这段时间在干嘛?那邢万里如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什么能比他女儿重要。

他此时只要一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对女儿疏于照看,女儿却每次见到他都强颜欢笑的样子,都想扇自己。

他为什么会疏忽呢,离婚落选对他有伤害,这些对女儿又何尝不是打击,她生着病,还要顾及着他们。

想到女儿以为自己不常来是因为也厌恶她,才去打工。莫广深自责的几乎跪在抢救室门前,他求着各路神明,只要女儿挺过来,什么自尊责任道德良心,他都可以舍弃,就算要他的命,他也愿意。

不知多久主治医生从抢救室出来,看着地上的莫广深,所有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声叹息,“这是第二次了,你女儿折腾不起了,确定手术日期了,前面这半年就要用进口药。上次我和你说的,一旦用了药就不能停,本以为可以再给你点时间,可现在这情况拖不了,人暂时稳定了,但必须马上用药。”

莫广深长舒一口气,话说不出来,一直在点头。

“那好吧,先去交一下费用。”

莫广深哽咽着,“孩子她?”

“一会送回病房,但是我再重申一遍不可以再有第三次了,你必须照顾好。”

莫广深点着头,这一次他是喜极而泣,腿还是软的,几乎一路颤抖着走到楼下缴费处。

可缴费时才看到单子上的价格,他一愣,拿出破旧的钱包,反复数着那几张钱,后面排队的还在催促着。

没有多少给他犹豫的时间,他摸出口袋里从火车站意外得到的信封,命运帮他做了选择。

但,钱递出去那一刻,他买回了女儿的命,却也永远失去了他内心的某种信仰。

可是莫广深,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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