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次秦瀚阳都会回忆起那天再见到莫莉的场景。

破旧的平房小屋里，她眼神中有一丝惊慌，短袖小背心露出肌肉线条，手臂上一道道新旧交错的疤痕，桌旁散开的带血迹的纱布，以及上了一半的药水。

她变得结实有力，黑了一些，眼神却异常坚毅，让秦瀚阳恍惚，又想起那年在医院走廊里，那朵倔强的小茉莉。

可又有些不同。

此时斜阳透过气窗，照在她的脸上，她就像是天生活在光柱下的耀眼主角，悬浮的在上方光里的尘土，戏剧性的飞转，仿佛这光与尘的交融，皆是为她臣服的背景。

这画面让人深深动容。

秦瀚阳觉得他一辈子没有被善待过，但这一刻却感谢这场命运安排的重逢，哪怕他已预料到，今后他的人生将彻底不属于自己，充满着黑暗与曲折。

可无论多少次选择，他都愿意用全部换这次重逢。

之后的岁月里，他们一起努力好久，并肩作战，九死一生，彼此在最难时，互相背着对方，从黑夜走到黎明。

即便更多时候他们之间的交流永远是为了那个目的，而没有一句关心。但那段岁月，秦瀚阳仍无比感激。有时候秦瀚阳甚至会卑鄙的想，若是永远这样也很好，永远在路上，就永远相依。

可他也知道，这世上的所有，都有个结局。

他们将第一封匿名信邮件发出去后，莫莉在他面前哭了，那坚毅的小茉莉，这么多年终于再次露出真实的自己。

知道目标很远，可谁也没成想，走到今天这步用了四五年。

可他们还是做到了，那一刻喜极而泣，莫莉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他们也知道，这只是个开端，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首先，秦瀚阳要先回到贺子农身边去，才能知道更多荷塘和擎天内部的事，注意警方接下来怎么调查擎天和王志刚。

可这一点很难，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王志刚也不再派人盯着他，在王志刚眼里无论韩凌还是秦瀚阳，都不是威胁了。但他回去肯定会引人注意。

秦瀚阳这次是假装刚回到邺城，做足了这几年被岁月消磨殆尽斗志的样子。

他想重新进荷塘不容易，现在荷塘是老何的天下，韩凌在荷塘也只是个经理，韩凌要不是为了贺子农，根本不会留在这受老何的压制，他完全可以回安城，那边的消息网还在。

但贺子农现在的样子，用韩凌的话说，随时都要出大事。韩凌说就算他这辈子搭在这，被老何那些人玩死，也得留在贺子农身边，在关键时刻捞他一把，不然他怕贺子农随时就没了命。

倒不是谁会对他下手，而是贺子农自己不想要这条命了。自从送走了莫莉，他的人生回到了最初，不过最初他还想反抗，可这几年他被王志刚驯服了，已经丧失了对生活所有的期待。

整日在醉生梦死中度过。

变得更疯了。

更让韩凌生气的是，贺子农颓废归颓废，竟然还和老何的人混在一起，老何的人中有个叫敖广的，最是会钻营，很会投其所好给老何找女人。

老何这几年生意不好，王志刚走正途了，拘束他，所以捞偏门生意做不得，只能小打小闹，荷塘又不赚钱，他就活络了心思想拉拢贺子农。毕竟在老何看来，贺子农可是王志刚接班人，若是能控制他，这钱还不是滚滚来。

那个敖广有点本事，也不知从哪弄来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模样长得和莫莉有几分相似。

把贺子农迷的不行，但若真是个寄托，韩凌不会管。关键，老何根本不是什么好饼，那个叫小琴的女人，就是个妖精，韩凌有次当场抓到那女人偷偷给贺子农的酒里下药丸。

那东西倒不致命，就是让人亢奋。

玩一两次还好，时间久了身子就垮了，就得靠药维系。

韩凌当时就把那女的打的半死，冲进包厢，对着意识不清的贺子农一顿踹，几巴掌想把贺子农打醒，可贺子农半眯着眼，仰着头躺在地上大笑，笑着笑着，又带着几分哽咽，半梦半醒间叫着莫莉的名字。

小琴最后被韩凌处理了，贺子农没发火，只是叹息着为什么连个梦都不让他做，他觉得活得特没意思。

韩凌气的发抖，甚至主动找了王志刚，王志刚当然生气，处置了敖广，老何却把自己洗了个干净。

但彻底记恨上了韩凌，更是几次三番的打压韩凌，又想换花样讨好贺子农。

今天可以有个小琴，明天就会有小丽，韩凌就算怎样，也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不想醒过来的人，最后别无法他，只能任他去了，时刻留在贺子农身边看着他别把自己喝死玩死了。

所以当秦瀚阳找到韩凌，提出让他帮忙进荷塘时，韩凌只是犹豫了，没有直接拒绝。因为秦瀚阳提出的条件，诱惑太大。

韩凌其实知道秦瀚阳回来绝不是只想找个活，更不是就此原谅贺子农，而是想要对付王志刚甚至是贺子农。

但韩凌还是去见了他，秦瀚阳也十分坦然，没有装，也没假意说什么兄弟情，谁都知道他就是要报仇，过去是这个目的，现在也是。

韩凌多了几分无奈，“过去所有方法都试了，你还没放弃吗，贺子农都放弃了。

再者现在我知道你和贺子农的恩怨，怎么还会放任你到他身边，你报仇，贺子农也是一项吧，不止我，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目的，你觉得你回荷塘还能干嘛？”

“你没拒绝和我见面说明你也知道，我回来的好处。你在荷塘完全被老何压制，为了贺子农你也没在发展什么势力，贺子农现在和死了没两样。

可我进来，一方面可以对付老何，你能轻松点。第二，我成功与否，你和贺子农都不参与了，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如果你不信我，也可以一直防着我。

第三也就是最关键的，我和你交换的条件，如果你肯帮我顺利进荷塘，回到贺子农身边做事，我可以让贺子农不再这样下去，最起码，当个正常人活着，不是这么半死不活的。”

不等韩凌开口，秦瀚阳继续，“你也说了，左一个小琴右一个小丽的，你能都处理吗，处理的干净吗。根源就是，贺子农心里还想着莫莉。

实话告诉你，苏可欣现在躲起来是为了帮我做事，她现在在我身边，她有国外莫莉的消息。莫莉的电子邮件，两个星期一封，说的都是她在国外的事。你帮我，我就提供这东西影印版，对贺子农，就是救命稻草。”

即便知道没有结果，但有对方的消息总是好的，最起码让贺子农有点精神支柱，别再这么胡闹下去。

不等韩凌皱眉反驳，秦瀚阳又放出了重磅条件，“谁都清楚明白我的仇人是王志刚，过去我把贺子农当兄弟，知道他在莫红梅的事后，我是恨过他。但，罪魁祸首不是他，到底是一起几年的朋友。韩凌如果你帮我，我和你保证，我成功那一天，放贺子农一马。”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保证吗？”

“你是不信，但你一直会在他身边，护他到最后，不是吗？而且看你表情就知道，你不认为我会成功的，对吗？

接下来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就算失败了，也是我一个人搭上命，你和贺子农最差也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比现在更惨的情况吗？

他哪天为了逃避现实磕了药，才是真的死路一条。就算那些信麻痹自己，能好好活着就可以了，你现在不也对他就这想法吗？

也许你会疑惑我为什么飞蛾扑火，韩凌，你没经历过我的人生，不知道这些年我过的什么日子，我已经没有别的想法了。其实我内里和贺子农差不多，唯一支撑我的，就是找王志刚报仇，不然我也觉得活着没意思。

这件事上我是没得选择。

我就想，万一我成功了呢？

我回荷塘，对你和贺子农现在只有好处，就算我哪天心有不甘想对贺子农下手，你也可以防着我，不是吗？”

秦瀚阳的每一句都说到了韩凌心里。

最后韩凌设了个局，让他进了荷塘保安部，但也只能瞒几天，老何和王志刚很快就会注意到他，韩凌也只能帮到这，之后看他自己的造化。

对外所有人都会以为，秦瀚阳现在还是在帮贺子农做事，而内里怎样，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贺子农在听韩凌说这些时，想去亲自见见苏可欣，但被秦瀚阳拒绝了，他也没再勉强。

作为诚意，秦瀚阳交出了第一封莫莉的“海外来信”。

事实证明这一步棋走的是对的，最起码，一开始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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