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

    明亮的石室，王守仁盯着甬道上的灯泡，静静出神。

    忽然，一道童声传来。

    “叔父，你可看出这灯泡的原理了吗？”

    王守仁转头，目光略微下移，看到了眼前的文彭。

    “叔父？”

    王守仁迟疑的看着眼前小孩子，想半天也不知道这个大侄子从哪儿来的。

    “叔父，家父文徵明，小侄文彭。”

    文彭恭恭敬敬地给王守仁行了一个晚辈礼节，主动报上家门。

    “徵明的儿子！”

    王守仁吃了一惊，然后更加疑惑，文徵明他家的圣眷太浓了吧，竟然可以带着儿子随地进入如今的圣地。

    这地方，出现一个小孩子，就很违和。

    “侄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守仁惊讶归惊讶，还是反应过来，双脚微弯，蹲在文彭面前：“你是不是走错路，迷路了，或者来这里等你爹？”

    一瞬间，王守仁心头甚至想要给文徵明打掩护。

    “是陛下让我来这里等您的。”

    文彭刹那间已经知道，王守仁又把他当小孩了，他也不介意，直接说明来意。

    王守仁脸上更加疑惑了：“陛下让你……”

    我们这陛下到底怎么回事，不仅喜欢动不动就跑皇陵呆，现在还要用八岁小孩？

    亦或者，陛下才十六岁，始终是少年心性，能够和小孩子玩到一起吗？

    王守仁瞬间想了很多。

    “走吧，叔父，是陛下让我来这里接您，现在……好像就差您了。”

    文彭知道，他现在最大的劣势就是人小无毛，很容易让人引起误会。

    但……

    眼前这位可是圣人！

    他想要在临行前，好好和王守仁讨论讨论知心合一的问题。

    毕竟，他接到了朱厚照的大任务，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和李东阳游遍大明，给大明寻找正确的发展道路。

    这一去一回，他都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王守仁。

    况且，他很想试探，现在的王守仁，到底悟道没有。

    “小文，陛下怎么会找让你来找我？会让你在这皇陵之中……”

    文彭想要了解王守仁，王守仁现在何尝不想了解文彭，走在都是电灯照射的长长甬道之中，王守仁依旧有很多疑问，尤其是这一大一小的人，走在这里，不说话，王守仁也感觉尴尬。

    “叔父，这些事情，可能以后您就知道了。”

    “我是来，想要请教叔父几个问题的。”

    文彭也没有和王守仁说其他，直接说明来意，准备趁机好好和大圣人聊下天。

    “请教问题……小文，伱是学业上出现问题了吗？”王守仁好奇。

    “不是，叔父……”文彭摇头，稍微犹豫一下，也点头：“也算是吧。”

    “不知道叔父对知行合一怎么看？”

    他没有犹豫，直接问出来了。

    “知行合一……”王守仁直接愣住了，不由自主停下来了。

    因为这四個字一出，就仿佛一道闪电击碎了他脑海中最后一丝迷雾。

    属于他的圣道，直接糊了他一脸。

    这一刻，他悟了。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证道迹象，也没有什么紫气东来，天花乱坠的异象。

    他整个人就呆愣愣的站在原地，静若处子，内心和脑海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会吧……

    让叔父提前悟了？

    文彭深知这一切，安静的站在一旁，也没有打扰，甚至……他都有些颤抖，激动。

    大明圣人王守仁，是因为他一句话悟道的。

    这个成圣证道的场景，也唯有他亲眼目睹。

    这实在是太让人激动了。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可能也是很久。

    王守仁回过神来了，他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变化，但整个人仿佛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文彭……你，你……”

    王守仁脸上、眼中全是复杂的神色，哪怕这个时候他或许已经证道，有了顶级的思维，也无法理解眼前的文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个知行合一……谁教你的？”

    最终吞吐半天，王守仁还是问出了心头的疑问，同时，也不敢把眼前的文彭，当成一般小孩了。

    甚至有一种，想要收徒的冲动。

    “是叔父教的吧……”文彭一句话，又让王守仁无语了。

    “好吧，不逗叔父了……叔父，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文彭好奇王守仁到底成没有成功。

    “知行合一……这，叔父我一时间也解释不了。总之……就像是有一句古话，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行千里路再读万卷书，行路读书……大概是这样吧。”

    王守仁都才有一点点系统概念，让他现在就这样解释，他也有些为难，但总归是说出来了。

    不过说完，他就问文彭：“我说的话，你懂吗？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这句话，你爹教你了吗？”

    “叔父，不用把我当小孩子，这一些，我都懂……”

    “我觉得你的解释……好像不太到位，我尝试用我的理解，说给您听，您来评价评价，我有没有知行合一？”

    文彭又重新在面前带路，这话让王守仁更好奇，但也没多话，准备看看文彭有什么高见。

    “陛下当前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深入大明各地看一下当前的情况……然后，再进行一段奇妙的旅程，给大明找到一条正确的路……”

    “陛下的这种行为，好像也是让我知行合一！”

    “不知道大明的具体情况，又怎么给大明制定政策呢……”

    “哪怕通过史书记载看过了，知道了……但那毕竟是万卷书，还是要用脚下的路，亲自去丈量脚下的大地，具体知道大明的具体情况……”

    “接着，再去美利坚……再深入的了解，美利坚到底因为什么原因那么强，有生产力解放的因素……但也不确定……”

    文彭一个人走在前面，自言自语，似乎也在借此完善自己的一些想法、答案。

    王守仁跟着，一脸懵。

    给大明制定政策？

    美利坚那么强？

    明明文彭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懂，可是连起来，他怎么不知道了呢。

    “我知道了……我大概知道了！”

    “知行合一，我的知行合一，就应该是这样!谢谢你，叔父，我知道答案了！”

    某一刻，文彭拍手大叫出来，然后转身重重对王守仁鞠了个躬，小脸全是感激。

    你知道什么？

    什么是你的知行合一？

    王守仁只感觉小脑萎缩、大脑空白，感觉完全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这难道就是可怕的代沟？

    “不是，小文，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啊？你整个进来，让我显得很疑惑，你到底知道什么啊？”

    王守仁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大圣人的脸上全都是大写的懵。

    “哈哈，叔父，我觉得你应该能猜到！你可是……圣人啊！”

    不小心一下子调戏到了大明圣人，看着大明圣人在自己面前吃瘪，文彭某种恶趣味得到了满足，接着也更加不说，急死王大圣人，让他猜。

    “我，圣人？”王守仁更加懵。

    “小文，你这家伙，给我好好说清楚！”

    全程被弄得云里雾里，王守仁也有了一丝火气，尤其是被臭小子嘲笑，他更是有些恼怒，忍不住伸手一把抓住文彭，想要这个便宜大侄子好看。

    只是，他刚抓住文彭。

    一道整整齐齐的声音就传来。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守仁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完甬道，前方露出开阔地带。

    是一个地下广场，广场约莫有上千人的士兵，对着高台上的皇帝跪了下来。

    “参见陛下！”

    王守仁下意识也要连忙跟着跪拜。

    “不用了……叔父，你不要跪！”文彭死死的拉住了他，努了努嘴：“叔父，你仔细看，那边皇位上坐着的，是不是陛下。”

    王守仁立即定睛一看，一看之下，瞬间脸色大变！

    “什么？”

    他都身体一颤，险些站不稳。

    因为距离他不远处穿着龙袍的男子，赫然是徐鹏举，不是朱厚照！

    这一下，这一瞬间，他脸色都吓白了，看着身边的文彭……脑海之中瞬间出现了一个故事典故。

    林冲误入白虎堂！

    这个便宜侄儿，害他！

    他王守仁何德何能，能参与造反这么伟大的事业。

    这一下，他的脑海之中又冒出了九族的音容笑貌。

    他直接懵了。

    然后，再让他有点被吓死的是，因为太过震惊，他的这一声呐喊，在这地下石室是显得如此嘹亮，突兀，不远处刚刚跪下的众人和徐鹏举，一千双眼睛齐刷刷的就看了过来。

    刷。

    王守仁的背后直接冒出一身冷汗，脸色更是惨白得可怕。

    “停停停！重来！徐鹏举……你眼睛往哪儿看……还有，你们眼睛往哪儿看！”

    “你们在跪朕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敢乱看吗？”

    “还有，徐鹏举，让你自然一点！”

    “刚刚又是什么情况，你被吓到了？”

    “你这表现，哪儿有皇帝的样子！不，哪儿有朕半点英明神武的样子……”

    “你要记住……”

    “你现在就是我，你现在就是我大明皇帝朱厚照！”

    “不是什么徐鹏举！”

    只是，就在王守仁快被吓惨的时候，却是发现一个穿着亲兵盔甲的士兵，直接冲出来对着这一千人，还有徐鹏举在咆哮。

    这声音，分明就是朱厚照的。

    啊？

    啊啊啊？

    王守仁又当机了。

    “重来！给朕从来……不，给本大将军重来！”

    “最后再给你们三次机会！谁要再出差错，朕杀他全家！”

    “徐鹏举！不！朱厚照，拿出点皇帝的样子！”

    朱厚照终于转身，头盔下面的他，甚至还特地沾上了胡子，乍一眼看去，好像是其他人了。

    “是……是……”

    在他这样的威胁下，一千个士兵再次快速站起来。

    就是徐鹏举也连忙再整了整龙袍，深吸一口气，再次坐在龙椅上。

    “这……这……”

    王守仁脑子不够用了，眼下这局面，圣人也迷糊。

    “叔父，拿着吧，你换上这套盔甲再说……”

    “等陛下来告诉你具体情况……”

    文彭立即从一旁拿过来了一身盔甲，王守仁木然接过，然后就发现……

    “参见陛下！”

    一千人整队好，再次向徐鹏举跪下。

    “爱，爱卿平身……”

    徐鹏举连忙开口。

    “停！朱厚照！爱卿什么……你现在面对的是众将士！爱卿你个头……要叫众将士平身！”

    才刚刚有这个举动，朱厚照又叫停了。

    王守仁已经麻了，他已经逐渐反应过来，他们这位陛下现在好像是在整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活，竟然找徐鹏举假冒他本人。

    只是知道归知道，他还是麻。

    “叔父，快点换上吧……”

    “陛下现在心情不好，可能……”

    文彭连忙催促王守仁换上盔甲。

    “小文，我，我换不上，来一个人帮我啊。”

    王守仁脸不觉一热，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小屁孩都不如，顺手就用换不上盔甲做借口。

    “两位公公，帮一下王大人。”文彭立即叫了旁边的太监。

    “好……”

    王守仁这才麻木的配合穿上盔甲。

    等他换好盔甲的时候，就听到旁边文彭声音：“陛下，叔父我已经领来了。”

    王守仁立即整理头盔，就要向一身戎装的朱厚照行礼。

    “微臣参见……”

    “别行礼了！”

    “也别微臣了！”

    “叫卑职，我现在是参将！叫朱将军吧。”

    朱厚照直接阻止了王守仁，还顺带纠正了他的叫法。

    “卑职见过朱、朱将军。”王守仁连忙单膝跪下，给朱厚照行礼。

    “不错！起来吧，反应比徐鹏举好多了！”

    “王守仁，文彭可给你解释一切？”

    朱厚照满意点头，随即问道。

    “小文他……”

    王守仁迟疑，文彭应该告诉他什么？

    “知行合一！”

    然而，这一下，朱厚照忽然也开口来了这么一句，接着也戏谑期待的看着王守仁。

    “知行合一……小文倒是告诉卑职了。”

    王守仁内心茫然，怎么动不动就知行合一？

    今天他和知行合一犯冲？

    “文彭，你告诉了王守仁知行合一？”朱厚照却直接无语的看着文彭。

    “陛下……我试探一下，试探一下，毕竟想要和叔父好好请教一下。”文彭连连讪笑。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行吧，你试探怎样？”

    “叔父好像已经悟道，又好像没有……”文彭老实说。

    “那……王守仁，你悟道了没有？”

    朱厚照白眼再翻，索性直接问王守仁：“要不要再去贵州龙场一趟？”

    这问题，叫王守仁怎么回答。

    王守仁直接犯了难：“陛下……卑职不知啊。”

    他都彻底茫然了，什么叫再去贵州龙场？

    别有什么都瞒着他好吧。

    “行吧，行吧……”

    “归队吧！去到地方再和你慢慢说……”

    “这情况，应该也不用本将军解释了吧？你是圣人，应该都懂！”

    “记住，别叫我陛下了……”

    朱厚照也没深究，随后带着王守仁直接进入队伍。

    什么叫我是圣人，应该都懂，陛下你倒是好解释解释啊……

    王守仁也抽空看了一眼文彭，发现文彭对他耸了耸肩，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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