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缺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他熟悉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最初是父亲莫止，之后是引他入武道的药老，那不止一次有恩于他的东方初月。

还有魔主、武尊、云芷岚、叶青瑶……

他仿佛还看到了未来，他独自一人，走通了至尊之路，但在未来，就连秦明、江岩、赤凰那些人，也都将离去。

悠悠天地，他这条路上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他心下茫然，好像所有人最终都将离去，只剩他自己。

这让他感觉自己曾经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

哪怕走通至尊路，哪怕破了天道之局，称尊于世，最后只剩自己孤身一人，这一切，又有何用？

莫缺有种深深的疲惫。

一路走来，他逆境重重，先是独自一人背负武道，举世皆敌，之后又是天行宫和天衍圣宫的出现，要将他抹杀，使他步步艰难。

他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而今当得知叶青瑶已不在人世，他心中积累的种种，瞬间崩塌。

他累了，想要放弃，因为哪怕坚持到最后，身边所有人都已不在，还有什么值得他坚持？

就在莫缺打算就此放弃，不再挣扎之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累了，就休息吧。”药老的面容，在莫缺眼前出现，微笑着对他说道：“你已背负了太多，这些本不该由你背负，放下吧，没有人会怪你。”

药老的声音和面容远去，出现在莫缺面前的，又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当年离开莫家，本以为可以替你改命，让你不用再面对同族相残的命运，日后的路，能走得轻松些，但没想到，最后你要走的，却是一条比这更加残酷的路。”

莫止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道：“但你已做得很好，能走到今日，已是不易，若累了，就放下。”

当莫止消失，云芷岚又出现在莫缺面前。

她风姿依旧，笑着说道：“我从未怪过你，因为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有你自己的路要走，无论是等你三千年，还是三万年，我都会一直等你。”

之后是魔主、武尊、甚至是莫家始祖这些人的面孔，都一一在莫缺面前出现。

他们没有人责怪莫缺，每个人都理解他的不易，若他就此放弃，也不会有人责怪。

最后出现的，是莫缺愧疚最深的叶青瑶。

“这一路，你走得很累吧？”叶青瑶依然带着无限温柔，道：“无论你是放弃，还是坚持，无论你是何种选择，母亲都会支持你，且永远以你为荣。”

在所有人中，莫缺感觉亏欠最多的，便是叶青瑶。

当年她一人带着莫缺离开莫家，九死一生，又以重伤之身离开，想去寻得一种为莫缺医治伤体的法，最后流落乱域。

当莫缺终于寻到她时，却不能在其身边守护，为了对付天上人，只得去到另一片天地。

但叶青瑶从未怨过，也从未要求过他什么。

她从不在乎莫缺是强大还是平庸，也从不希望莫缺能当什么盖世英雄，她从莫缺出生，对莫缺的期望，就只是希望他能无忧无虑，开心逍遥。

哪怕最后莫缺决定离去，她也只是默默支持，只想着能够建几间小屋，好让莫缺疲倦之时，能随时有一个归处。

可惜，悠悠三千年，她等到了自己魂归幽冥，长埋地底，也没能等到莫缺回去。

“母亲！”莫缺心如刀绞，直欲仰天长啸。

他真的很想就此放弃，什么也不顾，管他什么天道定局，管他什么芸芸众生，他身边的人最终都将离去，还有什么值得他坚持？

“你若现在放弃，道心彻底崩碎，再无回头的可能。”

就在莫缺即将放弃之时，又一道身影出现，道：“但即便你真的放弃了，也不会有人怪你。”

莫缺见过这道身影，他曾在神碑之中出现，正是撼天门主，武道至尊，其名盘古。

“至尊之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百万年来，都无人能够走通，哪怕你同样失败，就此放弃，也没有人可以责怪。”

盘古身形伟岸，对莫缺道：“但我希望在你放弃之前，能够自己想清楚，认真决定。”

面对这相隔十几万年岁月，却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武道至尊，莫缺心情有些复杂。

他的武体源于盘古，前世所生的天地为盘古所开辟，且也和盘古一样，都是一个时代的至尊。

尽管知道眼前并非真正的盘古，但莫缺还是忍不住问道：“当年，你明知至尊路断，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开辟另一世界，传法于世？历代至尊，知道自己无法走通至尊路，为何还要留下这一条通天之路？”

对那些至尊来说，他们走不通至尊之路，必死无疑。

身死之后，后世如何，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为何还要做那么多事，还要留下通天之路？

莫缺想问一问上一个时代的至尊，他们做这些事，到底为的是什么？

身死之后，一切成空，他们为何明知必死，还要做那么多事？

“你心里早有答案，何必问我？”盘古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我心里有答案？”莫缺茫然不解。

“其实你从一开始，心里就有答案，只是你母亲的离去，对你打击太大，你一心想要放弃，一时不愿想起那些答案罢了。”

盘古道：“所以我说你可以放弃，但你要自己想清楚，你自己，真的愿意就此放弃吗？”

盘古的话，让莫缺渐渐冷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回想着之前见过的一张张面孔，尽管他们已经离去，但还是如此熟悉。

“药老当年，不惜舍命也要护我，只为续上武道。”

“魔主不求在虚幻的图中世界永生于世，只求能够在真实世界活上一日，只为助我从仙盟杀出一条生路。”

“武尊舍弃一身武血，留下武道之种……”

“莫家始祖，各道先人，当年为护那片天地，前赴后继，牺牲自己……”

诚如盘古所言，莫缺心中，其实一直都有答案。

当他回想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他心中那不愿面对的答案，也渐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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